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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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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的時光若是過得自在,便如白駒,五百年也只是一眼間。五百年裏,三界發生了什麽,因沒有牽涉到浮玉山,青昧都沒有去打聽。

只阿渺偶爾過來,給她說一些從她爹那裏聽來的只言片語。聽說摩迦尊者在否極幻境與人交手受了傷,如今在仙山養傷不出。

聽說天帝曾派兵征戰否極幻境,但是無功而返。

聽說百年前剛剛修成的魔尊下落不明。

一件件事情被阿渺當成趣聞說來,好似那些腥風血雨,都成了小兒胡鬧。說到激烈處,阿渺還要問她,“大人,你說魔尊到底是什麽東西?怎麽我從來沒聽過?”

五百年的時間,小狐貍也長大成人了,明眸皓齒,機靈活潑,儼然一副少女模樣。她少時便天真爛漫,極少藏有心事,孩提時候念念不忘的那個人,這幾百年一過,她也完全忘了。

土地的府邸碑銘已被荒草遮蓋,她與阿渺仍舊年年去看凡間祭祀,但是拿了供奉之後,她也漸漸想不起要留給那個不在的人。

遺忘如此簡單,百年足以。遺忘又如此困難,千年還猶如昨昔。

其實不止阿渺,這滿山的精怪還能想起裴玉的,寥寥無幾。

青昧倒是一直記得,大約是因為五百年的清心咒起了效果,青昧覺得自己對他不再有那麽強烈的恨,也開始相信他來浮玉山是贖罪的。

魔尊出世本是撼動三界的大事,但因為他莫名的失蹤,大荒境內,三界之間也只是翻了一個小浪花,沒有了後續。

這世間,再無人知道裴玉去了哪裏。

打發了阿渺回去,青昧躍然躺在樹梢。浮玉山又到了雨季,雨降大地,風過梢頭,天地間萬物都靜。青昧沒有避雨,任雨絲吹在臉上,伸手接了一滴,水滴懸在指尖搖搖欲墜不落,青昧輕輕繞了繞手腕,指尖的水珠也隨之旋轉,半晌,匯集成細流。青昧望之半晌,隨後衣袖一甩,細流被拋向半空,與漫天雨滴相撞,轟然一聲,雨過天晴。

青昧翻身坐起。

她的面前,不知何時已悄然站立一人,月白衣衫,黑發烏瞳。山中潮氣還甚,來人的眉梢眼角都帶著霧氣,隔了這麽近還是覺得面目模糊,只他眼角的紅痣更加鮮艷奪目。

正是裴玉。

修成魔尊的裴玉,氣質與以往已大不相同,周身隱隱重重,眸色深深淺淺,一擡手,浮玉山霧色盡褪,風林盡止,萬物之間,只餘他們二人。

青昧與他對望,裴玉的眼中琉璃光色,覆雜隱秘,藏著過往的所有故事。這樣的裴玉,遠不是她一個小小山鬼可以對抗。

青昧不做無謂的掙紮,她問,“你想要什麽?”

消失百年,一朝回來,所謂何事?

裴玉輕輕擡眼,“青昧,我來找你。”

青昧不解,“你找我做甚,看你的樣子,想必過去的記憶和修為都拿回來了。如今既然修成魔尊之體,不去攪動三界風雲,來到我這小小的浮玉山,有何出息。”

裴玉聞言輕輕一笑,他如今波瀾不驚,笑也笑的高深莫測。

“青昧想讓我去攪動三界?”

“不然呢?”青昧不在意,“你苦苦修煉魔尊,為的不就是那至高無上,如今願望達成,作何又這般低調?”

豈不浪費了苦苦索求。

裴玉聞言搖頭,“起初倒是如此,只是如今倒不盡然了。”他輕輕嘆了口氣,浮玉山林葉頃刻枯黃一片,青昧眼角掃到,面目不變,只是雙手禁不住一抖。

這細微的動作並未躲過裴玉的眼睛,他見她在意,便衣袖一揮,枯黃的樹葉又立刻煥然一新。

左右天地輪回,這便是魔尊之力,青昧越發知道自己與他之間的懸殊。

“青昧,我去了冥府,玉璋告訴我,未成形的胎兒是沒有往生的,死後不過是人間一縷怨氣,這千年早無蹤無跡。”

青昧一怔,隨後大驚,“你什麽意思?”她極速奔到他眼前,一擡手拎住他的衣領,毫不意外的失手了,眼前的裴玉消失不見,青昧大怒,“裴玉!”

裴玉重新出現在她身後,背對著她望著西方,晴天朗日,一輪夕陽掛在天空。

裴玉開口道,“青昧,你可知我為何修魔尊?”

青昧知道奈何不了他,又不能甩手就走,只好按耐住性子聽他說話。

“你可知,千年前我本有機會修成魔尊,受凡人一絲殘念影響,最終功虧於潰。後來我才知道,那一絲殘念是你。”

因為她,所有的努力灰飛煙滅,最終,他不得不割舍掉一身修為和記憶寄托於黃泉。而後只身來到這浮玉山,做了一個小小土地。

四百年的隱居,每日打掃庭院,聽門外春雨雷鳴。而庭外不遠處,便是青昧的住所,四百年時間,他雖不能常登她的洞府,但這日日觀望,歲月靜好,也像極了他們凡人的那幾年。

平凡日常的那幾年。

於是那殘念無意間越放越大,他來此本為了求解脫,沒想到反而因此讓殘念越加強烈,到最後,等到青昧告訴他當年曾懷有身孕之後,這殘念終於沖破桎梏,讓他再無解脫。

“青昧,千年前我離開浮玉山後去了黃泉,一是為了拿回修為;一是為了問玉璋一個問題。”他道,“我問他如何將未成形的孩子聚魂,玉璋說除非天地翻轉,否則絕無可能。”

青昧糾結起眉頭,帶著難言的焦躁,“你到底想說什麽?!”

裴玉見此一笑,問她,“你知道魔尊的法力幾何嗎?”他話畢,手掌一翻,浮玉山頃刻枯木焦黃,累累青山白骨疊疊,再一番,春回大地,萬物覆蘇。

“你-”

“這便是魔尊之力,逆流時光,罔顧輪回。“

逆流時光?

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青昧搖頭,覺得難以理解,一瞬間,她都覺得自己錯聽了裴玉的話。天地法則無數,無一不可破,唯有時光不可逆流,天道不可破。

“裴玉。。。你到底想做什麽?”

“我想帶你回去。”

回到最初的開始的時候,回到一切還沒有崩壞的那個夜晚。

說白了,他要重寫歷史。

“你。。。你說什麽?!”青昧掏掏耳朵,深深覺得自己聽錯了。

“我要帶你回巫族。”

“回巫族?”青昧冷然,她一直覺得裴玉瘋狂,卻沒想到他膽子大破了天,如今竟然開始癡人說夢,“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回巫族?你以為你修成魔尊就可以左右天道?就可以為所欲為,就可以逆流時光,你以為你瘋了就能說瘋話。”

青昧本不想太激動,但實在被裴玉氣得夠嗆,說到後來越說憤憤不平,裴玉倒是無所謂,或許這瘋狂的想法在他心裏已演練無數遍,他顯得很是平常,“他年你總是不肯信我,我也不知要如何讓你相信,後來我才明白,你信或者不信其實都不重要,那些留在你心裏的傷口一直都在。”

“所以你就發瘋要逆流時光,你到底在幹什麽?!”

“我想讓你不再恨我。”裴玉說。

青昧道,“有何意義?你已然是魔尊之身,費盡心思幾千年得到的身份地位,你。。。你難道不覺得可惜?”

散盡一身修為去逆流時光,也許還不等他實現,就會被天道一道雷給劈死。

“裴玉,不值得了。”她道,“你我終究早已錯過,如今我做我的山鬼,你做的你的魔尊,兩不相幹豈不好。”

裴玉搖頭。

他又何嘗不悵然,他年殺妻,乃是為了成魔,如今修成魔尊,卻又是為了救妻。

天地輪回不朽,便是如此不如人意。

裴玉道,“青昧,你的心我還不了,而你的孩子,我尚可一試。“

“那你有沒有問過我,我想不想?”

青昧實在覺得荒謬,裴玉自說自話,從不問她作何想,她說了許多,他皆不聽,“你來贖罪也罷,你要逆流時光也罷,甚至當年你假裝誤入巫族救了我也罷,何曾真的問過我怎麽想,你說你是為我,又為何不聽我的話?”

她已然走過那千年的歲月,已然卓然而立再無七情,為何裴玉非要將她拉回去?

“裴玉,你所作所為不過都是為了自己罷了,何苦句句不離我。”

她話畢,裴玉只回了一句,“青昧,你終究也有錯看我的時候。”

你說修魔無心無情,可是我已然修成魔尊,那困頓了三千年的問題還是沒有疏解。

我乃天生魔心,人間孤苦良久,從不曾祈求半分憐憫。

凡人汲汲營營,皆是該殺之人。所以我欺你殺你,也從不曾有片刻心軟後悔。

我入否極幻境進修魔尊,一雙手屠殺妖魔仙佛,三界眾生在我眼裏,皆為螻蟻。

人間四季,我可隨心操控,妖族魔族,我可隨意斬殺,我登於這無上尊位,腳下生靈皆是踏腳石,我從不屑看一眼。

可是,卻沒想到,臨了我竟然也會後悔。

終究魔心也是心,有心就有情。

天道造萬物,皆是有定數。

一物生,一物克,生生不息。

天道說輪回不可逆,我偏不信,我偏要修成這無上法力拼上一拼。

青昧,你且來看!

隨著裴玉話音落,狂風起,天地變。

幾乎在青昧察覺到裴玉的眸色轉深的一剎那,浮玉山的景色開始極速變換,一息綠葉滿枝頭,又眨眼落一秋,再一息,落雪壓松林。

時光以看得見的速度,慢慢往回倒,那山澗剛剛修成人形的古木迅速變小變小又變小,最後縮成那剛剛發芽的樹苗,於風中顫顫巍巍。

在他身後,那碩大的落日仿佛受了驚,突然一顫,然後哢嗒一聲,如羅盤一般緩緩的逆轉起來,三界地動山搖,山河晃動,哀鳴從大地的最深處爆發出來,振聾發聵,引人頭疼欲裂。

青昧捂住耳朵,強忍著說,“快停下。”

裴玉充耳不聞。

天地被震怒,烏壓壓的天空橫空一道厲光,夾雜著震懾人心的雷鳴,朝那股旋轉日落的力量劈來。

天道無常,便是蠻荒。

青昧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景象,只覺得瘋狂,那是無人能抵擋的歲月,就這樣被裴玉以一己之力翻了個底朝天。

“你瘋了。”她喃喃。

裴玉不答,只望她微微一笑,他以魔尊之力,傾盡畢生修為,將落日背負在身,緩緩拖向三千六百年前。

轟隆一聲。

天地暗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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