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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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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嬰被蒙毅從側門帶入另外一棟房屋,扶蘇慢悠悠地跟在後面。

張嬰原本還在想要如何勸說叔父“放下武力,支持和平”,然而在踏入屋子,瞧清楚內堂的一瞬間,張嬰就沈默了。

屋裏大約站著六七圈人。

為什麽要用圈來形容?因為這偌大的前坪上,出現了六七個包圍圈,每一個包圍圈外的人都在說戰馬,某些人不光擼起袖子,還有些人已經手持武器。

而每一個被包圍的官吏都神色平靜,有理有據地拒絕,反正就強調一點,沒有馬。

“嘖。”蒙毅不滿地輕哼一聲,“這麽多人!”

張嬰目瞪口呆:啥情況?

還以為采桑叔母是個例,但看現在,怎麽有點像常規化?

“搞甚呢?這是在忽悠我們不……咦,蒙上卿你怎麽會在這?”

身後忽然傳來男子雄渾的嗓音。

張嬰回頭看去,竟是鼻青臉腫的內史騰將軍罵罵咧咧地走上前來。他先和蒙毅打了聲招呼,然後將太仆寺狠狠地吐槽了一遍,最後低頭看向張嬰,“喲,小子也來湊熱鬧!”

張嬰遲疑地擺擺手,這種武德充沛的熱鬧,他湊不起。

內史騰不再看張嬰,他上前一步大吼道:“行了!都不是第一次打交道的人,還在這唧唧歪歪說甚!你們直說太仆寺到底還有多少馬匹可用。我們直接展開競爭不就完事了,在大秦,自是勇武者當勝!”

他說完,其中一個包圍圈的人仿佛看到了主心骨。

立刻爆發出驚天的怒吼聲:“彩!彩!戰!戰!”

其餘包圍圈的人則面露警惕,握兵器的手都緊繃了一些。

“內史騰將軍!”

太仆寺的官吏依舊很平靜,“包括小馬駒在內,附近馬場只有6萬匹不到。”

“太少了吧!這些年你們一直朝治栗內史要銀錢。錢都到哪裏去了?貪汙了不成?”內史騰不滿地大聲道。

“內史騰將軍,請不要胡亂汙蔑我們!”

太仆寺官吏的臉上終於不再平靜,音量都提高了一些,“自從馬蹬出現,大秦四大軍團陸續要求組建騎兵。尤其是蒙括將軍負責的長城軍團,他們一口氣組織了三支騎兵隊伍!太仆寺這幾年養的馬全送過去了還不夠。

如今陛下又安排新軍支援百越,三十日的準備期不到,輜重需要馬、軍卒需要馬,運輸宮女也需要馬!我們真的沒有辦法!”

“我只負責征戰沙場。其他的我不管!總不能讓騎兵走著去吧!”

內史騰半點沒有聽進去的意思,他從身後抽出一根棒棍,“六萬匹是吧!給我五萬!老規矩!”

他一擺開架勢,前坪所有人也不圍成圈了,紛紛站好陣型,拿出武器,彼此警惕。

數位太仆寺的官吏熟練地跑出來包圍圈。

為首的郎官走了過來,委婉道:“內史騰將軍,陛下說你只是要組建一支一萬多人的騎兵。何必要那麽多戰馬。您瞧瞧這人,有來自少府的人,有如橋公子的人,有李廷尉的,還有……”

“我管你那麽多人!戰馬不損耗的?!”內史騰振振有詞,“況且給老子的都是些沒上過馬的隸……壯士,操練他們不得損耗馬匹!一萬多騎兵,常規都得配三馬!再算上操練損耗,不得有六萬匹!”

內史騰的士卒也跟著起哄:

“將軍說得對!”

“宮女什麽的坐牛車不就行了。”

“運輸羊毛去魯豫之地的也好意思與我們搶!征戰天下靠的是武力,不靠羊毛!”

……

氣氛越來越火爆,幾乎下一秒就能打起來。

蒙毅一把撈起張嬰,皺起眉觀察了一眼

,低聲道:“人帶少了。走,去喊人。”

張嬰聽到這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扯了扯蒙毅的衣袖開口道:“叔父,還喊人?在仲父眼皮子底下進行這樣的械鬥,豈不是罪加一等。”

蒙毅聞言一笑。

大秦一直都很缺馬,若放在一年前,軍方官吏敢圍著太仆寺械鬥、威脅要馬,絕對會被立刻押進大牢,流放做城旦。

但自從馬鞍馬蹬出現後,大秦軍團、郡縣駐軍都眼饞騎兵的機動性,紛紛提出要組建騎兵,整個大秦對馬匹的需求量暴漲。

最近半年,每天上朝都有一個避不開的議題,就是今日太仆寺的小馬駒要分配給哪個軍團。

是陛下覺得這樣的議題浪費時間,默認讓他們私下、以小規模、不死人的方式解決。

才會漸漸演變成如今這個模樣。

蒙毅剛準備對張嬰說,好安對方的心,就聽見張嬰補充了一句:“叔父!我們立刻將叔母帶走,然後將這裏的事情告訴仲父,讓仲父將這批違法的人員一網打盡,到時候不說六萬匹,起碼也能分一半馬匹給叔母。”

蒙毅嘴角抽抽,低聲說:“不可能的!”

他將潛規則和張嬰說了一遍。

張嬰有些震驚,但聽完也不覺得很意外,就說嘛,能在人才濟濟的大秦混出頭的將軍官吏,不可能目光如此短淺,隨隨便便械鬥。

他摸了摸下巴,道:“還是可行啊!我一人去就行。”

蒙毅一楞,剛想說為何?

但轉念一想,不對!

潛規則,代表這樣的情況是上不得臺面的,只是陛下圖方便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若是讓局外人,尤其還是陛下看重的阿嬰去舉報,即便只是為了阿嬰的成長,陛下鐵定也會出手。

“妙啊!”蒙毅驚喜地看著張嬰,“不愧是小神童,聰慧機靈,腦子轉得快!”

“咳咳!”聽了一耳朵的扶蘇一個踉蹌,銳利的視線落在蒙毅身上,這都給他兒子灌輸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

扶蘇一把拉住躍躍欲試的張嬰,嚴肅道:“軍方錯綜覆雜,不可胡亂參與。”

“可叔母……”

“讓他們內部競爭!”

“咳咳。長公子所言甚是。”

蒙毅在扶蘇出聲的一瞬間,也意識到阿嬰出場的後患,“阿嬰千萬別去,否則我要倒黴了。”陛下會認定他在利用張嬰當擋箭牌,拉仇恨,未來肯定會找他茬。

蒙毅嘆了口氣,道:“好在你叔母主要負責護送和軍需。還有其他牲畜可以替代拉車……哎,說起戰馬也是可惜,明明身強體壯,卻因為馬蹄損傷而沒了用處。”

“嗯?!”張嬰靈光一閃,忽然看向蒙毅,“叔父你剛剛說什麽?”

“戰馬可惜明明……”

“不是不是。”張嬰連連搖頭,“是後面半句什麽沒了用處。”

蒙毅一楞,疑惑地看著張嬰道:“馬蹄損耗?”

“對啊!就是馬蹄損壞啊!”張嬰腦海中猛地想到一個為叔母弄戰馬的辦法,他故意拉高聲音,做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樣,“馬蹄損耗的問題你們還沒解決嗎?!很簡單的啊!”

蒙毅一臉懵逼看著張嬰,他見對方面帶疑惑語氣篤定。

蒙毅忍不住開始思考,難道最近幾月少府又出了什麽好東西?馬蹄損耗問題可以解決了?

不光蒙毅是這個反應,就連不遠處聽到幾句的內史騰將軍也小跑過來,粗著嗓音喊道:“有沒有少府郎官,少府來了人沒有!說說馬蹄損耗啊!”

好幾位官吏扭過頭來,在小聲探聽到消息後,有不認識張嬰的官吏不屑道:“內史騰將軍真是小題大做,稚子胡言亂語罷了。少府能有什麽計劃我

還能不……”

另外有人戳了戳他的腰窩,低聲道:“這個是那位,小封禪。”

“當真?”

“我跟著一起回來的……還能認錯?”

之前質疑的官吏立刻收聲。

他隱晦地打量張嬰幾眼,雖內心還在狐疑,但臉上的表情已經全部收拾好,閉上嘴,並且也隨著其他同僚圍了上來。

張嬰看著四周故作不經意靠近,都快將他圍起來來的人群,臉上惶恐,內心卻很是滿意,這麽多人,每個勢力薅一點羊毛,馬駒不就成了嗎?!

就在張嬰喜滋滋地準備迎接眾人的質疑時,卻聽見他們很有禮貌地問話。

“原來馬蹄損耗問題可以解決。不知小郎君可否指點一二。”

“若是能解決,我承諾將長城軍團的馬匹分給小郎君,只要嬰小郎君需要!”

“我們長沙郡駐軍也願意分一部分馬匹出來,還望小郎君指點一二。”

……

張嬰:……

他忍不住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手,還是稚嫩的五歲小手,沒突變呀。

為什麽這群人的態度這麽好!

他都不好意思和他們打賭騙戰馬了啊!

張嬰忍不住拉了拉扶蘇的大拇指,等扶蘇彎腰,他湊到他耳畔,表情古怪地低聲說:“阿兄,他們……這麽天真的嗎?”

“天真?”扶蘇好笑地看了張嬰一眼,若阿嬰只是尋常神童,官吏們該怎麽質疑怎麽質疑,即便是詢問,語氣也不會這麽克制。

但阿嬰忘了他身後站著誰,忘了他不光前往泰山封禪,還是作為地封禪的關鍵。

在沒有明證的情況下,現在還有哪個官吏敢胡亂指責質疑他?

扶蘇捏了捏張嬰懵懂的臉,只輕聲道:“別管他們,你真有自信解決馬蹄損耗問題?”

眾人期待地看著張嬰。

“有啊!”張嬰沒想到出師未捷身先死,語氣有些蔫蔫的,“就是給馬穿鞋子嘛。”

眾人:……

所有人都不說話,齊刷刷地盯著張嬰。

內史騰砸了咂嘴,強調了一句,道:“啥?小郎君你說啥?給馬穿鞋?沒說錯?”似乎是為了形象一點,他還將自己的腳丫子給擡了擡。

張嬰見到眾人眼底不信任,甚至是覺得滑稽的眼神。

他眼前一亮,覺得自己又行了,來吧來質疑吧!

他期待地捏緊拳。

扶蘇垂眉看向被張嬰捏得緊緊的衣袖,心下好笑,在一旁輕輕咳嗽一聲,溫吞又不失嚴厲道:“今日之事,不可外傳。”

眾郎官神色一凜。

站在張嬰斜前方的郎官勉強憋不住笑,搓了搓自己的臉,才打著哈哈道:“古話說得好,人生一世,孰能無錯。”

“是也是也!若事事皆對,那不是神童,那是比聖人還要聖人的存在。”

“長公子請放心。我等都不是會亂說之人。”

……

張嬰:……

扶蘇看著張嬰驟然放松的拳頭,臉上噙上一抹笑。

……

“哈哈哈!笑死我了?”

門外忽然傳來熟悉的笑聲,眾人紛紛扭頭,居然是胖乎乎的公子如橋從門後面繞了出來。

他指著張嬰笑得兩只眼睛擠成一條縫,“我,我還特意等在這,等著聽你有什麽絕世言論呢!居,居然是給馬穿鞋!哈哈哈……草鞋?還是,還是布鞋?”

張嬰眼睛一瞇,了然道:“你在門口默不作聲等那麽久?偷聽?想偷學不成?”

“才不是好麽!”公子如橋仿佛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指著門口,“是將行讓我靜候結果。我們需要兩匹馬前往魯豫之地。

沒想到聽到你這樣的高談闊論,真的是笑……”

扶蘇微微皺起眉,道:“如橋。何時學會這偷雞摸狗之道。”

如橋的笑聲戛然而止。

這時,徐將行忽然從陰影中閃出來,低調又溫和地向扶蘇和張嬰行了個禮。

然後他站在如橋公子身後道:“不曾想會碰上長公子與嬰小郎君,可是缺了馬匹?南宮殿在這寄養了兩萬匹馬,不若分五千匹馬給嬰小郎君……”

“憑什麽啊!”公子如橋跳腳,“憑什麽白給啊!他又不是真的能讓馬蹄不受損!我和阿兄兄的東西要送去魯豫之地,還需要用到這些馬好麽!”

張嬰一聽這話就樂了,旁人承諾的馬匹他不好動,但如橋和胡亥的,那就是送上門來的羊毛必須薅啊!

“若我能讓馬蹄不受損呢?要打賭嗎?”

“幹嘛!”

或是被張嬰坑了好幾次,公子如橋下意識拒絕,“為何要打賭。”

張嬰故意搖了搖頭,道:“也對。總不好讓如橋公子受損失。”

“哈?我受損失?”

公子如橋一聽這話豎起眉,立刻怒目扭頭。

他註意到張嬰輕輕捏起來的手指,瞬間想起一年多前在少府,他就被張嬰故作鎮定的姿態騙過,想到這如橋就冒怒火,他瞇起眼睛,陰陽怪氣道,“怎麽?這一招在我面前用過了!還以為能騙到我不成!”

“……哎,如橋公子說的是。”

張嬰立刻將雙手背到身後,收斂起神色,認真地看著公子如橋,“我不想坑如橋公子,免得旁人認為我欺負你們。”

“哈!哈哈哈!你坑我還少了?”

如橋更是生氣,但陡然又狐疑起來,不對勁,張嬰的表現好像和之前試圖騙他時不一樣,他忍不住仔細打量了張嬰兩眼,“你真的想給馬匹穿鞋?這一點沒騙我?”

“嗯。不騙你。”

公子如橋見張嬰滿臉誠懇,眼珠子一轉,開口道:“好,那我和你賭。”

“不可。我也沒有馬匹可以賭。”張嬰搖頭,忽然露出笑容,“況且你們也只出五千匹馬,區區五千,不值得我們吵鬧起來,傷感情。”

“我不需要你出馬匹!”

公子如橋越發肯定內心的猜測,這張嬰故意用同樣的招數,就是認定他看穿之後就不敢賭了,哈,但他可不是那些舉足不前的人,如橋越想越覺得自己聰明,他有些得意地開口道,“若是你輸了,我要你給我道歉!承認你不如我和胡亥阿兄!若是你贏了,別說五千匹,我這兩萬匹都給你也行!”

“沒必要的!這也沒個字據,到時候我懶得扯皮反悔!”

張嬰越是勸說,公子如橋越是逆反起來,對方越不想賭,他越要賭。

他開口道:“將行!我們立字據!”

徐將行:“……”

其實張嬰的激將法也沒有多高明,主要是公子如橋太配合,哪怕一開始沒有看明白的官吏,看到這裏也明白公子如橋已入套了。當然,前提是給馬穿鞋是真的有效果。

正常來說,徐將行要提點公子如橋,起碼不能真的立下兩萬匹的數量。

但他回想起趙太後對胡亥的厭煩,以及天天做美甲,想要施恩給張嬰,想要再次邀請張嬰回南宮殿的態度。

徐將行沈默地將字據寫好,拿了過來。

……

徐將行的沈默配合,不光張嬰驚訝,扶蘇見狀也是微微蹙眉。

徐將行代表著那位的意思,那位久居宮中,不問世事,為何這回要趁機向著張嬰示好?難道又有什麽變故。

扶蘇很擔心,張嬰想了一圈,覺得自己沒啥可被圖的,立刻又淡定下來。

他故作猶豫,內心喜滋

滋地簽了字。

然後他看向如橋,幸災樂禍是不能幸災樂禍的,得給肥羊留面子,日後說不定還有繼續薅羊毛的機會!

他做出猶豫的模樣,嘆口氣道:“好吧。希望你不要後悔。”

“我是不可能後悔的!”

公子如橋激動道,語氣有些激動,“來吧,讓我看看你是怎麽輸的?怎麽驗證。”

張嬰沒有急著回話,他先將字據交給了扶蘇,這樣就絕對保證安全。

然後張嬰開口道:“這很好驗證啊!讓兩位騎手,一人騎著有馬蹄鐵的馬,另一人騎著沒有馬蹄鐵的馬,圍繞鹹陽外城跑圈,又或者指定一個目的地跑過去再跑回來。為了加快印證方式,你們甚至可以在路上添點路障,碎石什麽的,之後再對比他們的馬掌,看看磨損程度,不就能一分高下了嗎?!”

徐將行輕輕嘆了口氣,一聽張嬰這胸有成竹的驗證方案,就知道這場打賭多半是輸了。

公子如橋自信滿滿道:“好!等著給我道歉。”

然而張嬰壓根沒理他,只回頭對蒙毅說:“叔父,趕緊去前院和叔母說別動手,就是這裏才兩萬匹嗎,還少一萬匹馬!我再想辦法去找仲父,或者從旁人那湊湊。”

蒙毅臉上閃過一抹古怪的神色,輕聲道:“阿嬰,若是能不損耗馬蹄。其實一萬匹馬就足夠了。其他的馬是替換用的。但你真的能?千萬別……”

“放心。既如此,兩萬匹肯定夠了。”

蒙毅見張嬰如此篤定,也笑了聲道:“有心了。不管最終如何,我妻肯定會很高興你的用心。”

“是我的叔母嘛!那多餘的馬匹,倒是可以送給內史騰將軍。”

“哈哈哈!”內史騰雖然也不信,但聽到這話依舊很高興,“好小子,一直記得義父我呢!回頭你馬不夠和我說!我給你整點過去。”

扶蘇冷冷的視線投射在內史騰身上,看得他後脖頸一涼,剩下的話都忘了說。

……

公子如橋見張嬰身邊圍了一圈人,滿臉的輕松愜意。

甚至當著他的面開始瓜分他的戰馬,完全是一副不將他放在眼裏的模樣,差點氣吐血。

忍了忍,如橋還是忍不住顫顫巍巍地伸出手,臉色鐵青地開口道:“好,你輸了就等著哭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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