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雲致回來的時候，言小瑤跟著夫人還有眾人一路站到瞿府的門前等候著，丫頭小廝們左右站滿了石階，一個個像是心情激動的樣子。言小瑤本以為溫歌只會為商義池而左右慌亂，沒想到聽到瞿雲致回來的消息，溫歌比誰都開心。

“這丫頭。”瞿夫人笑著指著溫歌，“也算雲兒小時候沒白給你糖吃。”溫歌不好意思地笑著低下頭，言小瑤也跟著笑了，溫老爺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溫歌，微微勾起唇角來。這樣一看，溫歌其實長得並不怎麽像溫老爺，而是更像千巧的。其實自那個難熬的長夜以來，言小瑤都沒有再見過溫夫人，言小瑤也覺得自己是病糊塗了，可理智告訴她，在她手中握著的東西不可能是無中生有的。

千巧活著，在久北，沒見她。這是言小瑤得出來的結論。

言小瑤看了看左露為，發現左露為一臉平靜，不過同樣身為女子，言小瑤看得出來，左露為那種盼望的眼神是什麽含義，於是她突然有些抱歉起來，只是對左露為開不了口，左露為因為自己一直高高在上，不可能放低姿態跟她言小瑤搶一個男子。突然左露為的眼睛亮了一些，嘴角浮出笑意，周圍的人也開始交頭接耳，瞿夫人拉著言小瑤的手往前走了半步，讓她伸身子看了看。

透過丫鬟和小廝的間隙，在長長的甬道盡頭，言小瑤看見有一個黑點在晃動，慢慢的，黑點多了起來，然後漸漸染上了色彩，而且越來越鮮明。瞿雲致才覆命回來，坐上的是宮中的轎椅，跟上次的玄黃不同，這次卻是淺淺的藍色，倒是跟今日的天色有幾分相似，上面用極為喜慶又貴氣的朱紅色繡著紋路，因為繡幅較寬，遠遠看去像是轎子上的一朵盛放的牡丹花，也如同在海水中前行掛滿祈願紅條的船帆。

“今日這轎子倒是不錯。”商夫人站在旁邊說道，“只是……”

商夫人還沒有說完眾人的視線均被一頂鮮紅的轎子吸引過去，因為轎體的輪廓是完全沒有見到過的，這頂紅色的轎子就顯得格外出重，線條纖細漂亮，點綴很少，幾乎看不出來有別的雜色。眾人驚呼，面面相覷之後看了看瞿夫人，有看了看言小瑤。這該不是當日就要娶姑娘過門？咱們可什麽都沒有聽說啊，什麽準備也沒做。下人們心裏焦急著，有的手心裏甚至憋出一手的汗水。

直到轎停，雲致從藍色的轎子上下來，所有下人都一板一眼，恭恭敬敬地彎著腰喚道：“恭迎大公子。”言小瑤也低了低身跟著她們說著，但是沒想到下人們說完還以相同的姿勢說了一句：“恭迎二公子。”言小瑤的步伐不自覺地往右側挪了挪，這才發現站在那頂紅色轎子旁邊的，是一個穿著公子服的少年。少年好像也看見言小瑤，略帶驚訝的怔了怔，然後帶著有點想早些年四方通桀驁不馴的表情沖言小瑤擠了擠眼睛。言小瑤一下子像是炸了毛的貓，趕緊又撤回了一步，專專心心地看著才從轎子裏走出來，與擡轎的帝君的身邊官說完話，讓他們撤了轎子走了。

在接受完下人們重重的歡迎之後，雲致理了理自己的衣領，拱手喊道：“母親。”然後依次拜見完各位長輩，最後從左露為開始喊，最後看了低頭的女子半天，直到她紅了臉擡起頭來，臉頰上的顏色跟頭上的發簪極為相襯時，瞿雲致才笑了喚她“小瑤”。

這名字誰叫過她來著？對了，大哥叫過，大哥好像很少叫自己二妹，都叫自己小瑤，小瑤，聽得她耳朵都快起繭子了。雲致也叫過她小瑤來著，雖然都是不怎麽好的的時候，不過從來沒有一次像今天這麽地溫柔又讓人聽得心裏癢癢，連下人們都開始起哄，瞿夫人也幹脆把言小瑤推出去了一些，站到雲致的面前：“雲兒，我們決定了。你跟言姑娘的婚事，我們允了。”說完，雲致像個孩子一樣笑了，言小瑤倒還是第一次看見雲致那樣笑。可能是因為母親在自己的面前吧。

“我知道。”瞿雲致說，“我知道你們總會應允的。父親的意思呢？”

瞿夫人答道：“你爹只是在燭火面前研讀軍書，我說完之後，他只擡了擡手，‘說讓它去吧。’所以就只聽從為娘的決定了。來。”瞿夫人牽起瞿雲致的手，將一個用錦緞包裹著的東西給她，“是時候給我的媳婦帶上了。”雲致接過，笑眼盈盈地牽起言小瑤的手，將她左手的衣袖往上挽了一些，然後拿出錦緞裏包著的銀鐲出來。言小瑤低著頭，眼睛不知道該放在哪裏，左右亂看的時候，卻看見雲致將當初自己給他2的木牌掛在了腰間。也就是在那一刻，言小瑤看了看這個銀鐲上的圖案，才恍然大悟，原來當初覺得繁覆的那個圖案，就是瞿家的家徽。

言小瑤再看的時候，發現左露為腰間也掛著一塊，不過與雲致腰間的材質不同，像是良東很少見的紫檀木。言小瑤聽說過，紫檀木極為堅硬，而又成色極佳，故而被稱為帝王木，而雲致身上的這一種，則被稱為琉璃枝。言小瑤再看看溫歌和商義池，發現幾人的身上均有這樣的物件，看起來似乎是同一個工匠雕刻出來的。言小瑤還在低頭思考的時候，卻發覺眼前的天地旋轉了一下，嚇得言小瑤趕緊抱緊身邊的東西，定下來看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被雲致打橫抱起，依偎在雲致的懷中了。

然後，言小瑤不可思議地在雲致的懷中，看著眾人的笑臉，跟著雲致一步一步走到大紅轎子前，兩邊的人將轎簾掀起，言小瑤才得以看見裏面的布置，本以為裏面最多就只是跟外面一般用大紅色點綴，沒曾想到裏面的繡樣比外面還要好看精致，四周用白色的絲線縫制下來，像是下著茫茫白雪，座椅是棕黑色，像是一根樹幹，而又規律又好看的梅花點綴在期間，像是置身一場良東的雪景裏。言小瑤看到的時候驚訝地說不出話，也哽咽地說不出話。

瞿雲致將言小瑤小心翼翼地放了進去，撫了撫言小瑤的頭，說道：“你今天很美。”說完蓋上了轎簾出去，言小瑤的頭埋得越來越低，身體也在顫抖著，所幸轎子也開始晃動起來，所以並沒有人在意到這件事，外面的嘈雜叫喊聲也將轎中佳人的哭泣聲淹沒。言小瑤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極而泣，總之在此後，她內心的罪惡感再也沒有像今日這般強烈過。

言小瑤在這一刻有過動搖，是不是要回到良東去，還是就這樣將錯就錯地留下來，留在久北做他的妻子。不過也只有那麽一瞬間。因為言小瑤知道，日後的時間很多，可日後的路卻不長了。

那一晚，言小瑤破天荒地睡得很好，可是她還是強逼著自己醒來，在萬物都沈睡的時候，言小瑤穿著睡袍，披著鬥篷，輕輕敲了敲雲致的門。本以為沒人來應，言小瑤也準備離開的時候，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了，從裏面伸出的手分外溫暖。雲致帶著輕微的鼻音，和渾身懶洋洋地睡意說道：“進來。”

即便是二人簽訂了婚約，可畢竟還不是夫婦，這樣深更半夜共處一室是很有違女子教養，大家風範的。可是言小瑤並沒有這樣的困擾，因為她現在既不是言家名下的小姐，也不是良東口中的婦人，她只是眼前這個男子的娘子，即將成為他娘子的人。

瞿雲致牽著言小瑤，在床邊坐下，揉了揉眼問道：“怎麽了？這麽晚，找我有事？”

“我，找到千巧了。”言小瑤說道，擡頭問雲致，“你能講講溫夫人之前的事麽？”雖然半個字也沒有透露，可瞿雲致也已經知道她口中的千巧是誰。於是努力回想了一下，告訴了言小瑤一些很早之前的事。大概在雲致九歲的時候才見過溫夫人，那時候覺得這位夫人挺特別的，那時候溫歌就已經出生了。“就這件事？”雲致問。

言小瑤沈默了一會兒，說道：“溫夫人，待我很好，我想請你日後也待她好些，還有溫歌。我記得你在良東的時候說四妹像她，所以你待她好，我也把溫歌當作親妹妹看，以後若是有人欺負她，你得幫幫她才好，算是我的請求吧。還有，左家跟商家的誤會我知道原因了，那時候你也不在，所以你不需要為他們所做的事難過，只要好好待商義池和露為就好，你們四人本是和睦的，不能因為舊恩怨放棄未來。”

瞿雲致聽著言小瑤說了一大串，全是在說著別人的事，讓他要好好對他們，說他們都是好人。雲致的眼神加深的幾分，握著言小瑤的手也緊了一些，他把臉往言小瑤的臉便湊近了一些，問道：“所以，未來這東西，可以因為新的恩怨放棄麽？”

言小瑤笑了笑：“並不是因為恩怨放棄，而是根本看不見它的存在罷了。”

瞿雲致稍稍用力，翻了個身，言小瑤輕柔地躺在雲致的床鋪上，上面還殘留著他剛才的體溫。

雲致看著言小瑤的眼睛，內心掙紮了很久，最後言小瑤揚起一些的嘴角讓他徹底放棄。雲致低了低身子，對言小瑤說道：“小瑤，我要你。”

言小瑤勾住雲致的後頸，柔聲說道：“不對。是我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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