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小瑤躺在床上，只覺得身體燒得厲害，骨頭像是被掏空，一點力量也承不得，靠著的床墊子像是一個堅硬又冰冷的石塊。所幸溫歌在她入睡的時候偷偷帶了一壺酒來，扶著言小瑤坐起身，用手帕沾了沾，將最燙的四肢內側擦了個遍。起初手帕才接觸到言小瑤皮膚的時候，言小瑤只覺得十分不適應，一種像是真實又像是在夢境之中的感覺，最後溫歌將言小瑤放在外面晾了一會兒，又裹進被子裏，言小瑤才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

言小瑤迷迷糊糊地牽了牽溫歌的手，有氣無力地笑了笑說：“給溫姑娘你添麻煩了。”

溫歌把言小瑤的手收到被子中去，給她輕輕把被子拍好，說道：“填什麽麻煩？你現在都這樣子了，好好休養就是，也不要胡亂想什麽東西了。”

言小瑤點了點頭，閉上眼睡了。溫歌輕悄悄地開門出去，門外的月色剛好一下子湧進來，似乎泛著粼粼的光芒。溫歌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突然眼角濕潤了一片。按照瞿安陽所說，娘親根本不是久北的人，難怪以前自己追著母親讓她講故事的時候，母親總是左右掩飾，而故事中的東西，仿佛是在另外的世界。溫歌好奇地想讓母親帶她去看看所謂的十裏長廊時，母親只是瞇著眼笑笑，然後看著天上的月亮說道，“可是回去的路已經變成一片汪洋了。”

溫歌早在那時候就應該知道的，母親是與久北一水之隔的良東人。可是她卻並沒有去細想，於是這件事就猶如秘密一般，持續了十四年。

溫歌揉了揉鼻尖，嘆了一口氣，拿著手上剩下的半瓶酒離開。重重陰影的游廊之中，一位婦人穿著鬥篷站立著，將這一切看在眼底。

是火，熊熊燃燒著的大火，火光舔舐著黑夜。言小瑤聽得見自己急促地呼吸聲，慢慢地呼吸困難，因為嗆人的煙塵，言小瑤捂住口鼻，眼睛裏也湧出想要自保的淚水。在眼淚婆娑的時候，言小瑤見到一個極為模糊的身影，是一個女子，脊梁挺直，在大火中美得震撼人心。言小瑤準備喚她一聲，可她卻不知道女子的名字，突然一下子就被重重的東西壓倒在地，讓她更加喘不過氣來。

言小瑤覺得自己已經死在大火中的時候，睜眼卻發現自己在深深的水中，因為長時間沒有呼吸，言小瑤已經堅持不住。於是言小瑤一口氣沖了上去，才發現自己處在沫水的中央。四周茫茫，廖無人煙。言小瑤喚，有人嗎？聽到的只是自己聲音的回響。言小瑤很是沮喪地低下頭，一會兒，卻發現自己身處的地方，水流的方向有些奇怪。言小瑤趕緊想要游出去，可巨大的漩渦將她拉扯著，無論如何掙紮都無濟於事。言小瑤漸漸被淹沒，突然正下方湧起一股氣流，言小瑤正開心的時候，卻發現那是一只深海的巨獸，眼神兇惡，正長著血盆大口朝言小瑤沖來，言小瑤驚嚇地一下子失去知覺。

言小瑤驚醒過來，才發現現在還是黑夜，夜色比剛才更深更濃。四周都很安靜，言小瑤甚至能夠聽到自己急促的心跳聲，能夠感受到四肢百骸血脈膨張的感覺。

言小瑤翻了個身，把手伸出來一些，放在自己的額頭上，閉眼罵了一句，“該死。”卻不自覺地抿了抿輕顫地嘴唇。

這時候，言小瑤才發現自己的床邊有人。言小瑤一下子驚得坐起身來，卻沒有力氣發出聲音，只是驚恐地看著自己床前的婦人。婦人只是靜靜地坐著，看著她沒有說話。言小瑤定睛一看，小心翼翼地問道：“溫夫人？”

坐在床前的婦人伸了伸手，握起言小瑤微微顫抖還沁出冷汗的手，輕聲喊道：“……小瑤。”

她的體態可能改變了一些，她的聲音可能改變了一些，她的處事可能改變了一些，可她眼角眉梢的樣子卻還是那樣，喚她的感情還是那樣。言小瑤有些不敢相信，手更加顫抖著，將嘴唇抿地更緊。千巧現在在自己的面前，握著自己的手，就在五年前，千巧還是爹爹書房秘隔中的一塊水沫玉。

漸漸地，言小瑤的手放松了下來，反握住夫人的手。言小瑤喊道：“千巧……”說著說著就哭了，一下子逃到她的懷中，像個孩子一樣哭了起來。千巧微微笑著，拍著懷中孩子輕顫的背，一下一下，仿佛以前夏夜哄她睡覺一般輕柔地拍打著，那是孩子與娘親之間的小暧昧。

言小瑤哭得有些癱軟了，千巧將她扶起來，拿出一瓶藥來：“每日夜裏服用，佐以久北的井水，十日見效，不可多服，也一定不能間斷。你好好拿著。”千巧說完，將小瓶放在言小瑤的手上後，就要轉身離開。言小瑤趕緊抓住千巧的手，問道：“千巧，你別走。我會乖的，你留下來。良東，我們一起回良東好不好，你跟我一起去見見爹爹好不好？”

千巧微微笑了笑，摸了摸言小瑤的頭，縹緲的聲音傳來：“孩子，我是溫夫人，別說傻話了，早點睡吧。”說完，也不管言小瑤如何地難以接受，千巧掙脫言小瑤的手，走出了房門。言小瑤有些不可置信地呆在床上，一會兒之後換了個位子，一會兒之後躺下，睜著眼睛，無聊的時候將瓶子裏面的藥丸拿出一粒吃掉，翻來覆去，總算是在天將亮的時候睡了。

直到第三十天，言小瑤都沒有再搭理過跟左露為比試的事，因為結果如何她都已經知道了。溫歌倒是一大早就開始不安，到言小瑤的房裏一會兒站著，一會兒坐著的，還不敢直接叫醒她。等日上三竿的時候，言小瑤才醒過來，溫歌趕緊找人給言小瑤梳洗打扮，攙著言小瑤準備出外院開始四家的面見。可是言小瑤沒讓溫歌攙著她，只是拍了拍溫歌的手，說道：“妹妹，我沒事的。”溫歌有些驚訝地看著她，才發現言小瑤的氣色確實好了不少，手心也沒有之前的滾燙。

溫歌總算是放下了一口氣，捂了捂自己的胸口，然後好奇地問道：“姐姐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好轉的？都未曾與我說過。”

言小瑤頓了頓，笑著撫了撫溫歌的頭發，說：“你端著酒來的那日，酒壺裏面的神仙給我施了法術。這才好了起來。”

溫歌睜大眼睛，興奮地問：“真的？”言小瑤笑著點點頭。

小姑娘對書裏的世界總是充滿好奇和敬畏的，溫歌倒是願意相信這一點，雖然她也知道娘親一定去探望了言小瑤。

這場比試並不是看誰會贏，言小瑤贏了反而沒有好處，於是舉辦宴會之後，言小瑤只是保持著自己的營生，而左露為因為突然來了興致，一鼓作氣地拿下了相當一部分的合作者和食材的原料，甚至直接跟言小瑤的圈子合作，結為了同盟。

左露為跟言小瑤欠身向眾位長輩行禮，長輩們有些欣慰地笑著點頭，唯獨溫家的夫人沒有出面。瞿夫人笑著把兩個孩子喊道自己的面前，握著她們的手說道：“這兩個孩子都討人喜歡，一個聰慧，一個激靈。”

左家的姑娘更多的是大家風範，言家的姑娘更多的是名門之態，兩個都有所長，一個能用星星之火點燃平原，一個則能夠借助東風擴大火勢，二人的搭配完全不像是對手，倒像是兩位各懷其才的友人。左露為沒有跟誰這般鬥過，著實覺得心裏踏實舒暢不少，可看著言小瑤的時候，她還是淡淡地笑著，並沒有自己那樣的興奮之感。

言小瑤也的確沒有與人這樣比試過，在言家，自己躲躲藏藏，生怕被別人看見自己一絲一毫的舉動，掃地出門之後卻害怕接觸這些營生，於是逃到黨派之中，可言小瑤覺得自己可能不太適合黨派，因為自己總是把事情搞砸，或者趕上一些肅清之時，雖然這些事情十有八九都跟雲致有關系。

商義池因為突然得令，沒有來參加今日的聚會，溫歌倒是在一旁有些心不在焉。瞿夫人看著言小瑤，說：“這孩子仔細乖巧，實有智謀，難怪露為也會為你說話呢。”溫家的老爺在一旁笑著，商家的夫人也在一邊搭話。左家的雙親倒是有些遺憾地笑著說：“只可惜喲，咱們的女兒沒有這個福分能嫁給瞿家的大公子了。”左露為只是笑著低了低頭。

她想嫁，只是不想說出口，即便這件事情被在場的人知道，雙親也不會真的把她嫁過去，因為她們早在皇室之中為左露為物色好了下家，身份比瞿雲致高貴不少，也能給他們掙個大面子。雖然這次言小瑤的事情讓他們有些猝不及防，可最終言小瑤也還是稍遜自己一籌，雙親只讓自己防著些言小瑤，也沒有再吩咐其他。可左露為知道，言小瑤並沒有用完她的本事，因為言小瑤沒有抓住最後的五天奮起努力，大幹一筆，言小瑤最後五天停了下來，只是維持著之前的狀態，跟左露為之前一個樣。

因為兩家聯盟，也共享了一部分的商客，所以聯盟者幾乎是對等的，左後左露為得利比言小瑤多了快一兩銀子而勝出。可四家還是同意了言小瑤與瞿雲致的婚約。

“言姑娘。”瞿夫人笑著站起來，差人送了一支簪子過來。言小瑤稍微低了低身，瞿夫人將發簪從盒子中取出為言小瑤戴在發髻上，言小瑤欠身謝過。瞿夫人又拉起言小瑤的手，說道：“露為給你的鐲子，可以戴上了。這發簪是雲兒為你去城北訂下的，沒想到真有一日能夠取出來。”瞿夫人將言小瑤拉遠了一些，仔細瞧了瞧，說道：“既然已經是雲兒的準娘子了，你倒是可以喚我一聲娘親了。”

言小瑤瞬間擡頭看了看夫人，眼睛裏閃著光亮，含淚開口喊道：“娘親。”瞿夫人趕緊上前扶著言小瑤，拍著她的被說道：“這孩子，定是高興壞了罷。”

娘親。言小瑤喊著，不單單是給面前的人聽，還是為了喚一喚千巧。

正巧一院子的人都在欣慰鼓掌，有的也暗中不滿的時候，有丫頭和小廝急匆匆地跑進來，有些喜悅地說道：“夫人，夫人，大公子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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