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北跟良東雖說隔著沫水，不過離得並不遠，言小瑤坐在船上也只坐了兩天，而到達的地方，剛好就是久北的善慶池。下船的時候，大家並沒有戰敗的感覺，只是一群像是官員跟商賈的人湧上來，對大家噓寒問暖。說久北不重官，卻十分看好出征的士卒們，他們畢竟是護衛良東的英雄。

言小瑤還沒有下去，就看見那幾個跟自己撕扯過的女子下了船，灰頭土臉，並不十分興奮，甚至好像忍著一腔怒氣和哭泣的想法，一步一步慢慢上了岸，見到相識的女子就開始左擁右抱，說著自己委屈。言小瑤勾了勾嘴角，這裏的姑娘著實率真可愛了些，不過性子也太直了些。

果不其然，雲致讓商軍師帶著言小瑤下去的時候，直接被岸上的姑娘叫停。一個看起來剛剛做完飯不久，圍裙上還沾著油漬的姑娘喊道：“嘿，那邊的姑娘，你是誰？為什麽跟著軍師一道下來？”

言小瑤看了眼站在自己前面的軍師，他仿佛懶得解釋，只想趕緊上去。於是言小瑤自己向對面喊道：“我叫言小瑤，曾救過少將軍一命，因此少將軍也救了我一命，這才乘船來到善慶。”商軍師聽後，轉過身去看了看她，臉上波瀾不驚，沒有得意也沒有恐懼，就那麽平靜地望著這裏，也一點不怯生。

他是小瞧了這姑娘了，原本以為她會說自己是被抓住的奸細，還跟少將軍住在一起什麽的，看起來她是個聰明女人，還知道怎麽說才能盡量不傷害瞿雲致的名聲和威信。商軍師擡眼看了岸上，然後也喊道：“你們少將軍馬上就要下來了，你們準備準備吧。”說完，領著言小瑤慢慢下了船，上了岸。

言小瑤也跟大家一樣，端端正正地站在岸道一側，看大家臉上都很興奮，而且姑娘們竊竊私語著什麽，言小瑤往後望去，盡頭是一頂玄色的轎子，上面用明黃色繡了一條巨大的虬，看起來極為莊嚴威風，旁邊還站著八個擡轎人，也跟轎子穿著一樣的玄色，只是衣服上沒有那麽巨大的虬，只在領口和腰封上用明黃色繡著類似波濤一樣的紋路。言小瑤還沒見過這陣仗，於是看得有點驚訝。

這久北還能在將軍的身上用這樣的顏色，難道不害怕朝廷蜚語，誇張其詞地說藐視皇威嗎？

言小瑤轉過頭來，一臉興奮，結果看見站在自己身邊的商軍師急急忙忙收回了在自己身上的視線。言小瑤疑惑地看了看自己身上，除了頭發梳好之後能看出來是個女的，衣服還是穿著士卒的衣裳，這幾日沒沾水，身上都不太舒服，於是言小瑤臉頰紅了紅，不過憋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向商軍師問道：“你們久北還有專門接駕少將軍的？那個轎子是要少將軍坐上去的嗎？你說的準備是什麽呀，到時候會喊什麽口號嗎？不過那轎子不是皇家的東西嗎？顏色真的沒問題？”

商軍師本來想回答一個的，但言小瑤的問題像連珠一般沒完沒了，商軍師所幸就不回答了，只是站著對言小瑤說：“等會兒你自己看就知道了。”

於是言小瑤懷著澎湃激動的心情，看著雲致從船上走下來，上岸的時候，男子開始從懷中拿出綠葉拋灑，女子拿出一小截枝幹來送給他，上前的時候還會紅著臉喊一聲少將軍，周圍是一片起哄的喧鬧之聲，人群推推搡搡，瞿雲致一步一步走著，沒有偏頗半分，脊梁挺直，嘴角含笑。言小瑤看了半天，才知道男子們撒的是柳葉，女子們送的是梅枝。

從頭到尾，雲致手裏拿了一大捆的梅枝，有的上面還有骨朵，看得出來是紅梅。言小瑤偏了偏頭，問商軍師道：“良東時常下大雪麽？”商軍師說到：“並不，偶爾的大雪也不及良東的一半。”言小瑤點了點頭。怪不得瞿雲致當時會暈倒，完全就是給凍著的。

終於走到了最後面，官員與瞿雲致互拜，有專人把雲致手中的梅枝抱起，原來在大轎子的後面還有一頂小轎。這就有點誇張了吧。言小瑤被驚地目瞪口呆，頭一回見梅枝什麽的還能單獨放上一頂轎子被人擡著走，真是長見識了。言小瑤感到新奇，笑著扯了扯商軍師的衣袖道：“你們久北還真是個神奇的地方。”

明明什麽都沒有得到，船上也沒有帶回來的東西，回來的人卻能得到這樣的夾道歡迎，實屬罕見。他們歡呼不是為了勝利，而是為了他們的英雄。言小瑤看著轎簾被放下，目送著雲致離開了一段路程後，才反應過來，喃喃地問商軍師道：“不過我應該到什麽地方去？”瞿雲致沒有留下一個字就走了，想起來都可怕。商軍師也想了想，低眼看她：“要不要去這裏最高的高樓看看？”

言小瑤雖然聽說過這高樓很高，但是這樓的確超乎言小瑤的想象，才爬不到一半，言小瑤就累得喘不過氣，幹脆一下子坐在梯坎上，吞了吞唾沫，向軍師問道：“這，這樓一共有多少層啊？”商軍師往上面望了望：“我也是第一次來，我們這才走了八層，看這樣子應該有二十來層，不過多數在第二十一層就停下了，出去喊話去了。”

“喊話？”言小瑤疑問，“二十一層啊，那我還得走上十三層，這樓的外面挺好看的，裏面卻樸素簡單，應該是把錢都放在砂石的挑選上了。”言小瑤喃喃著，摸了摸旁邊的墻壁，“沒想到還在上面上了一層滑粉，怪不得看起來平整又安全。”言小瑤說著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吧，還有十三層呢！”說完就一鼓作氣地往上沖去。但是商軍師在後面楞了一下，普通女子會知道這樓為什麽這樣設計，墻壁為什麽有光澤嗎？

商軍師突然想到一個人。他看著言小瑤的背影，被自己突然滋生的想法嚇了一跳。

言小瑤還是在中途休息了一下，但不知道為什麽氣勢越來越高漲，直到二十一層，言小瑤居然健步如飛起來。商軍師在後面走得稍微有點吃力，就看著言小瑤蹦跶著一躍，從樓中跳到了外側，從明亮一下子跳到了耀眼的地方。

等商軍師也跨進去之後，卻看到言小瑤看著沫水靜默不語，跟她的性子倒是有點不太像了。等商軍師走進，才發現眼前的女子臉頰的淚痕，和微微抿住的雙唇。這是看到了什麽呢？商軍師也往外望著。是沫水，本來是滾滾波濤，在上面看著卻無比平靜漂亮，還會有粼粼白光泛起，像是閃耀在裏面的光芒。再往遠處，就是良東，只能依稀可見。

對了，這姑娘是良東人來著，剛才一直與她說話，差點忘記了，她是帶著任務的良東奸細。

重視了一下言小瑤之後，商軍師問：“你這次來久北到底有什麽目的？”

言小瑤的眼睛往下看了看，“還能有什麽目的？我只是來見想見的人罷了，別的只是奢望。”

“可是你已經見到了。”商軍師說，“你應該知足了，目的也達到了，你為什麽不回去呢？”

言小瑤長嘆了一口氣，看著沫水說道：“你說的對。可是我比較貪心，見到一面，就想見到更多面，即便是彼此無話可說，可只要見到，就總有一種滿足感，覺得語言在這種感覺面前都沒什麽作用。”

兩人就那樣在樓上吹著風，看著沫水，望著良東，一句話不說。片刻之後，商軍師聽到了樓下的腳步聲，對言小瑤說：“有人上來了，準備走嗎？”“不走，我在等。”言小瑤背過身去，“有些話在這裏說不了，這輩子就不能說出來了。”

“你知道為什麽姑娘們會送梅枝給瞿雲致嗎？”商軍師問道，不過看著言小瑤默不作聲的樣子覺得她應該是不知道的，於是嘆了口氣說道：“因為少將軍回到瞿將軍府之後，專門找人在自己的房間外院種了紅梅樹，因為是載種已經開花的梅花樹，因此這件事情很快就被人口口相傳，少將軍喜梅這件事情也就被傳開。男子的柳葉是表達希望少將軍為良東多做貢獻，而女子的梅枝則是表示自己的傾慕之情啊。”

“哦，是這樣。”言小瑤說道，不過完全沒有商軍師想象的那種驚訝。

兩人在上面站了一會兒，瞿雲致到了二十一層，直接踏出去，站到二人的背後。商軍師感覺到瞿雲致，於是轉身拱了拱手，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瞿雲致也沒有讓他下去，只是轉過身來看著言小瑤，兩人真的當著商軍師的面沈默了一會兒，瞿雲致才開口對言小瑤說：“先下去吧，這裏風大，你身子才好，別又倒下了。”

言小瑤倒是無所謂，攤了攤手：“我愛站在這兒怎麽了？能看見良東呢。”

其實在這裏看不見良東，只是心中有便模模糊糊地覺得眼前總是有著那邊的土地，與這裏一水之隔。

雲致有點無奈地看了眼商軍師，之後脫下自己的外披給言小瑤穿上，連系帶的手法都極致溫柔，弄得商軍師在旁邊一楞一楞的，沒想到他是這樣的少將軍來著。於是商軍師輕輕咳嗽了一聲說，“那我先走了。”

結果這時候言小瑤看著瞿雲致說道：“能不能退兵？”

商軍師聽後趕緊回轉來，看到言小瑤望著瞿雲致，眼神堅毅，甚至抓著瞿雲致的手，看起來十分決絕。

而瞿雲致也只是靜靜地看著她，輕聲說道：“不能。”

二人就這麽僵持著，恍惚間，商軍師仿佛覺得他們二人中間橫著一把利刃，誰往前一步，就會血灑當場。於是商軍師趕緊上前說道：“外面有人在等著呢，風大得很，我們還是早點下去吧，想必言姑娘也餓了不是？”

這下，兩人才把手松開。言小瑤低眼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擡眼微微笑道：“哦，軍師這麽一說還真是有點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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