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大亮，墨藍的夜色還沒退幹凈，雖然有人願意躲在被窩裏偷閑，可也有人勤勤懇懇地打早出來準備開店，擺攤叫賣。

言小瑤起身看了看天色，還是惺忪的雙眼一下子就精神起來，趕緊一層一層地套上衣服，隨便挽了挽頭發，去廚房拿了兩個包子，邊走邊整理自己的腰帶和衣領，急匆匆地去敲了敲雲致的房門，朝裏面喊了一句，塞進去了一個紙條。

雲致正在換衣服，聽到門縫裏突然敲門還是嚇了一跳，趕緊停下來轉身看。言小瑤的影子印在門紙上，她說，“我走了。”吐詞有些含糊，應該又是在吃著東西的時候說話。當初雲致說早上去喊她，言小瑤礙於男女之別，硬是拒絕，現在倒好，每天都要下步趕上步才能準時到地方。

雲致換好衣服走過去，撿起門邊的紙條。

今日上元，找糯米粉做圓子，要餡兒。

雲致看著，將字條放在桌上壓好，想了想今日要做的事情，嘆了口氣，推開門，房間最顯眼位置的一盆梅花襯著他微微上揚的嘴角。

急急忙忙小跑了好一會兒，終於到了。言小瑤深吸了幾口氣，把頭發又理了理，才有勇氣推開了側門。

“大家好——”

“好！你能來早點就更好了！”杏梅莊管事的姑姑大聲訓斥著探進一半身子的言小瑤，盡管言小瑤已經扮得很可憐，很無辜的樣子了，可管事的姑姑並沒有收斂半分氣焰，順便帶著站在邊上被逮住走側門的人一起訓：“真是，你們現在越來越懶惰了，什麽時候我得空的教訓教訓你們這些人，什麽叫勤，我估計你們當中的人都不會寫那個字！”

“姑姑——”言小瑤弱弱地指了指自己，“我，會寫。勤字。”

周圍瞬間凝固，姑姑的氣焰像是突然被一盆冷水給澆滅。可杏梅莊的姑姑那麽容易就能被牽制住嗎？姑姑笑，“好，好啊。那就你了，反正也遲到了，你給大家做個示範，勤字，一筆一劃，寫一百遍！”

“一百——”言小瑤還沒反應過來，姑姑已經遣散了其餘的人，扔給她一匹白色的布，“寫在這上面，給你兩炷香的時間。”言小瑤想叫姑姑等等，結果姑姑去得太匆匆，事情也確實是自己引起的，一人做事一人當啊。言小瑤抱著布匹上了閣樓，攤開後，找了一只墨筆來沾了沾墨汁。哎，寫吧，如果沒寫完，一定要再寫一百遍。想到姑姑變態的手法言小瑤就覺得害怕，這簡直比夫子還要可怕！言小瑤趕緊理了理神志，開始筆走龍蛇。

外面有人推門進來，打著哈欠，朝這邊看時剛好對上言小瑤抱歉的眼神：“二小姐。”

“在外面叫二小姐，在這裏叫新倚。”陸新倚糾正她。看了看言小瑤攤在桌上的白布，和上面已經工整排列了好幾行的字，陸新倚打趣道，“你若不是來遲了，姑姑也不會罰你寫這些，別的字我不敢說，這勤字，倒是我娘當年罰過姑姑的，她絕對記得深刻。”陸新倚跟言小瑤相視一笑，開始閑聊各種杏梅莊的事情，言小瑤一邊聽，一邊說話，一邊寫。

“最近咱們景城戒備森嚴了不少，現在在街上晃溜一圈兒，都能撞見好幾個在巡視的官兵呢，現在進出景城要嚴查，哎，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兒，總不可能要打仗吧。”

言小瑤的筆尖頓了頓：“怎麽會呢，二小姐你想多了。”

“都說了在這裏叫我新倚。”陸新倚一字一字指著自己道，從一本冊子中拿出一頁紙來，“正巧你在這裏，我也懶得去找你了，這裏面是養蠶的幾戶人家，雖說是小戶，不過數量極為可觀，你先去看看，明日從裏面選出最好的五家來，讓他們跟咱們杏梅莊合著做做生意。”言小瑤擱筆，將紙張接過來看。

這上面可是有二十戶吧！這怎麽能叫幾戶！

“二，不是，新倚，這也……”言小瑤欲言又止。陸新倚一副你就是神，我崇拜你，敬仰你，羨慕你的眼神，弄得言小瑤只能嘆氣，答應下來，“那我現在就去了，莊子裏的事情就讓姑姑暫時負責一下。”

陸新倚點點頭，怎樣都好，只要你願意去。

兩炷香時間沒到，言小瑤已經寫完了百字，關鍵是每個字還規規矩矩，即便女子能夠讀書，但能把字寫成這樣的，她陸新倚還是頭一回見，況且在她還沒進來的時候，從紙窗撐起的空隙裏看見言小瑤擺硯磨墨，用手撫了撫布面，找出了紙鎮來壓著，寫之前還提了提右邊的衣袖，這分明是重覆了很多次的動作，所以才在沒有人的時候下意識地做了出來。陸新倚看著白布上面的字想，這明顯不是普通的女兒家會的東西。

總算是踩完了十戶人家的點了，言小瑤累得半死不活得往家裏走，還好炊煙升著，不然言小瑤一定隨便找個地方一躺就睡到天亮去。

推開柴扉，言小走進去，果然發現雲致在房裏煮東西，一看還真是元宵。

“有餡兒嗎？”言小瑤問。

“嗯。”雲致回完話，把一個個像是透著亮的元宵盛在了碗裏，遞給言小瑤，“端出去。”言小瑤接過來，深深吸了一口，這餡兒真不奈！

“我真是搞不懂，你偏偏還會下廚。”言小瑤滿意地端碗吃著裏面的元宵，還一般假裝抱怨，明明自己連一個蛋都不會弄，偏偏他雲致，一個男子的手藝還能這麽好。

“那還不是多虧了你，不讓請人，你又不會，我再不做的話，我們豈不是要在這裏餓死？嗯？”最後一個字多了些玩味的感覺，配上雲致本就容易吸人的眼神，言小瑤活生生咽下了一個元宵，差點被卡死在桌上。

雲致拍著言小瑤的後背，笑得已經沒有力氣說話。言小瑤緩了緩，因為咳嗽，眼睛裏還含著淚花，擡眼的時候正巧落下一滴來，市集處的天色泛著紅，言小瑤的眸子裏也跟著那樣的天色熠熠生輝，她回頭，扯了一下雲致的衣袖，指了指外面：“我們去賞花燈去。”起身理了理衣服，把淚花抹了抹，沖雲致笑，“畢竟上元節是燈節嘛！”

言小瑤不喜歡節慶，雲致知道，應該說是不太重視，不過今年卻是好好慶祝了一番，連上元節也讓他做了元宵，還邀他出來賞燈。該說是認清了，還是在逃避呢？雲致看著身邊的言小瑤想。這裏很熱鬧，景城比澤城大一圈，夜市的陣仗也自然要比澤城大得多，玉馬雕鞍，連街小鋪，各式玩意兒應有盡有，可這樣的沸騰裏，總是少了澤城夜裏那種冷冷清清的感覺，那樣的澤城能讓人瞬間清醒，也容易讓人沈淪。

人群嬉鬧，幾個孩子搖著撥浪鼓，滿臉堆笑地從街的那頭打打鬧鬧地跑到這頭，時不時向路人暫時借借躲避之所，有的人十分嫌棄這些不懂禮數的孩子，有的則跟他們一起玩樂兩下。雲致發現言小瑤一步也沒走動，一直看著那幾個孩子，她笑著，卻讓人看著有些心酸。

兩個男孩子，兩個女孩子。有最愛鬧騰的，也總有慢一步的，愛哭，愛瘋，一個小頭頭領著大家，只要一聲令下，所有的游戲都會暫停下來，大家又聚在一起，是最快樂的兄弟姐妹之誼啊。

可她舍棄了，她言小瑤自己毀掉的，怪不得任何人。

恍惚間，最前面搖著撥浪鼓的男孩笑得一臉燦爛，轉身來面向言小瑤開始跑，就是那個瞬間，言小瑤仿佛看見了言銘的模樣，她往前走了兩步，卻被雲致一下子拉回來，緊緊拽在了身側。

車停馬嘶。

驅車的人趕緊下來問言小瑤有沒有事，言小瑤現在還有點恍惚，雲致說，沒事。低眼看見地上那枚發簪，這時言小瑤掙脫了雲致的手走過去欠身：“對不起，是我走在路上失神了，耽擱了你的時辰。”

馬車裏面的人終於擡了車簾：“是你？言小瑤？”

這聲音……言小瑤擡起頭來，從失落的神色轉變成了坦然：“是你啊新倚！”

陸新倚趕緊比了個手勢讓言小瑤小聲，她看了看四周：“噓……在外面你得叫二小姐，知道了嗎？”陸新倚打量了一下，朝言小瑤邪邪笑，“怎麽？跟你相公一起出來的？”言小瑤回眼看了看雲致，沖陸新倚點了點頭。“那就不耽誤你們了，”陸新倚壞笑，讓車夫上車，駕馬走了。“對了，我準你一日休息，後天再來上工吧。”陸新倚在馬車上說完，朝言小瑤招了招手，放了車簾。

言小瑤滿臉黑線地望著馬車，這陸二小姐都在想些什麽呢？

言小瑤把地上的發簪撿起來，發現已有了裂痕，她稍稍用力一掰，發簪順著裂縫的痕跡碎成了兩段，言小瑤有點怔住，隨即又掏出手帕把發簪包好。

“我在這裏給你買一個，你手裏的就——”雲致正要讓言小瑤把她手裏的東西放下，可他看見言小瑤瞬間緊了一下的手，不再多說，過去拍了拍言小瑤的頭，“那你拿著吧，回去看看能不能補好。”

言小瑤擡頭看了看雲致，又看了看手裏斷掉的發簪：“沒關系的，我還有。只是，斷掉也好，留個紀念而已，不補也沒有關系的。”

兩人沈默著在熱鬧的人群中走了一會兒，言小瑤終於像是如釋重負地沖向了掛著排列整齊的花燈架下，仰頭讚嘆，有多興奮一眼就能看出來。雲致慢慢地走，慢慢地看，這裏很亮，各式各樣的花燈堆砌成了一整條絢爛明亮的街道，其中最像繁花似錦的燈架下，簇擁著一個姑娘，姑娘滿是笑意地向他招手，喚他雲致，這個時候，姑娘的眼睛裏映著許許多多的花燈，紅的黃的，在她眸子裏熠熠生輝，被那樣的雙眼看著，還對你笑，多少是有些執念的，願這一刻能長久一些。

很好看。雲致低語一聲，加快了步伐朝言小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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