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言莞還未出生，言凡在蹣跚學步，言小瑤也才會記事。

可就是會記事這件事，讓千巧的所有成了言小瑤終日難解的夢魘。

下人說夫人就要回來，讓她耐心等待，乖巧答應之後又輾轉了一兩個夢境，翻身坐在床頭，發現千巧還沒回來，可屋子裏的人都腳步紛亂地收拾著東西，提著水桶，搬著砂石。言小瑤揉了揉眼，問怎麽了，下人趕緊又過來哄她睡下。

或許是母子之間的感應，言小瑤怎麽也睡不著，心裏發慌。到千巧那裏的路，她記得，於是她翻身下床。下人們按不住她，言小瑤又哭又鬧，小小的身子躥地極快，管家實在沒法子，把亂跑的言小瑤一把提起來抱上：“行，大小姐想去，小的就帶你去。”

濃煙，火光，炙熱的空氣，人群驚恐的面色，雜亂的叫喊和腳步聲，木桶裏晃蕩的井水，煙熏的味道。

言小瑤從管家的臂彎裏迅速溜走。

大小姐！管家連忙追在後面。為了不讓言小瑤吸進煙塵，也為了不讓這麽小的孩子看到自己的母親在火堆之中，自己才在離鋪面進百米的位置停下。可看著這麽小，這樣奮力奔跑的身影，管家莫名泛起了眼淚。邊跑邊哭，邊哭邊擦淚，邊追一邊喊著大小姐這一稱謂。

言小瑤跑著，喘著氣，越近越熱，火，在滾燙地流動。

一滴汗從她額上滑落，她沈沈喘著氣，火光中，千巧纖細修長的背影若隱若現，有黑色的飛絮紛紛揚揚漂浮在自己的視線裏。言小瑤喚她，娘。

正欲踏步進入之時，被管家一把拉住：“快回來！”

言小瑤怔怔地看著四方通。

少年的臉印上了火光，比自己當日還要急促地喘息，渾身都潑上了水，臉上的水混著汗液一顆顆滴下，他可能在生氣，拽著言小瑤的手在微微發顫。

這時候，後方不知道燒斷了什麽，駭人的一聲巨響，更多人的聲音湧進了言小瑤的耳裏。“四方通——”言小瑤哭著喊他，把四方通弄得也是一楞，他趕緊問是不是受了傷。言小瑤拼命搖搖頭。

“那趕緊走！”說完，牽起言小瑤就要跑，這才發現言小瑤走不動。

你們女子就是麻煩。四方通抱怨著，一把將言小瑤打橫抱起，急急忙忙穿過火焰。對啊，四方通即便瘦弱，也是個男子不是。言小瑤把自己往四方通懷裏蜷了蜷，把自己的淚水在他濕漉漉的身上蹭了蹭。

我只是，想千巧了。

就是因為千巧當年遇見的大火，使得言家不得不強固了家規，自那起，女子不得經商，也不得參事議事。

四方通把言小瑤放下，往雲致懷裏一推：“你快照顧下你們家小姐，她腳軟。”說完又沖進了火光裏，言小瑤盡管虛弱，可還是一把拉住他，叫他別去。四方通轉過身，握了一下言小瑤的手，眼神堅毅：“我是四方通啊！”

人如其名。通天，通地，通人，通事。

呼。言小瑤長舒了一口氣，獨自撐著石壁，慢慢滑下：“我先睡一會兒，先別叫我。”言莞本來想開口說點什麽，被雲致擋下，她太累了。

言凡見言小瑤並無大礙，也舒了一口氣，去把言莞拉到自己身邊：“言小瑤說，她要睡會兒，就讓她睡，你就憋屈打攪你二姐清夢了。”

“二姐在做什麽夢？”

“誰知道，”言凡看了看一臉平靜的言小瑤，“可能是夢見大夫人了吧。”

雲致聽見大夫人有點好奇：“敢問，那大夫人如今……”

言凡淡淡道：“已經去了。”

四方通瞇了一下眼睛，用手擋了擋因焚燒產生的煙塵，在最裏處，終於看見一個人的身影。在大火之中，胡娘還在拼命地移動這一口水缸。四方通看了看那水缸的位置，突然明白了，這個女人是在藏東西。

看來就是她了。為了證實，四方通沖到了胡娘的身邊，一把拽起她的手。好燙。這女人的手都這個樣子了，為什麽還要藏這些東西，自己的命難道不是最重要的嗎？

“我且問你，五年前，你可知道有一位顧四爺！？”

胡娘停了一下，眸子裏瞬間掠過驚恐，她向奮力甩開眼前的人，可他拽的實在太用力，自己掙紮不開。胡娘心一橫，從袖裏彈出沾毒的繡花針，這時二人身側燃燒著的木桐樹啪嗒一下，掉下一根被火焰舔舐的枝幹，四方通來不及躲開。

胡娘見狀收了針，用盡渾身力氣將四方通打了開來。等四方通從地上起身，剛才的女人，已經卷入了火光之中。四方通正要上前，可突然來了三五人提著水桶腳步匆忙，四方通只好作罷，摸了摸懷中的銅錢，把它又往裏放了一寸。

言銘見大家都沒有回去，便在這夜市上閑逛，他不是沒看到滾滾的濃煙，只是已經沒有心思在這些事上面了。路上撞見熟人，那人攔著言銘，大吃一驚地問到：“大少爺你不去看看嗎？失水的是來儀裳啊！”

哦，是來儀裳。

“你說什麽！”言銘表現地很激動的樣子，趕緊趕了過去。來儀裳跟言家唯一的聯系，也就只有那裏的二掌櫃了，她曾經是言家的家客，師承麒麟落，在這秋原想弄出點名堂，便來到言家謀事。最終言五常對這件事情很看好，住了段時日後，錢的問題也想辦法幫著解決了，言五常幫著起了這個來儀裳的名字，也就一直持續至今。

結果穿過巷子後，在離來儀裳百米遠，言銘看到了自己的兄弟姐妹，心中突然一驚，加快了速度。言銘跑到之後，雲致恭恭敬敬地喊大少爺，言凡和言莞叫著大哥。

言銘顧不上自己喘氣，一把抓住雲致：“小，小瑤呢！？”

“大少爺放心，”雲致冷靜地看著言銘，偏頭，“二小姐正在睡呢。”

言銘隨雲致的目光看去，言小瑤安安靜靜地靠在墻邊，看起來睡得很安穩，言銘終於放下了提著的心。“大少爺，”雲致拿出一方手帕，“擦擦汗吧。”言銘楞了一下：“多謝。”

“不過睡在那兒對身體不好，我就先帶她回去了。”言銘說完，走過雲致身邊，到墻邊捋了捋言小瑤的頭發，就讓言凡幫忙，把她背了起來。幾年沒背了，還真是重了些。言銘笑，又把言小瑤往上背了些。

言莞在旁邊一臉羨慕：“大哥你也好久沒背過莞兒了，莞兒也想背。三哥他就從來沒背過莞兒。”言銘輕輕笑，怕吵到了背上的人，低身對言莞說，好，改天背背你。然後對言凡勸導，說要疼愛妹妹，就滿足妹妹的心願。言凡癟嘴，行行行，四妹，我背你。

然後，言銘背著言小瑤，言凡背著言莞。

“雲致，走咱們回家了。”言莞叫。

雲致笑著揮了揮手：“我在等朋友。”

“那我們就先走了，你早些回來！”言莞喊。言凡聽著這尖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突然把言莞往上一抖，言莞嚇得趕緊趴在言凡的背上，趴得死死地，發現是惡作劇之後開始哭了起來。言凡趕緊道歉，好啦好啦，是三哥的錯，下次不這樣了，你乖。言凡順著言銘的腳步，越走越遠。

夜色中，雲致看著這樣的景象，突然眼角一濕，吸了一下鼻子，擡頭看了看月亮：今晚的月亮真圓，可惜沒有家鄉的亮。

沒人發現，在看著月亮的時候，這個少年的眸子裏流連著淺淺的而深邃的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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