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東的雪總是沒完沒了，昨日方才放晴了一會兒，今天一大早又開始洋洋灑灑地落下了。

哈——

言小瑤朝手心呵了一口氣，悄悄帶上了門，自己撐著八股的折傘，拿著昨夜的書卷出了屋子。言小瑤想：我得找到一處不容易被別人發現的地方才好。

言小瑤覺得這樣一個為了不讓雪把竹片潤濕，一手撐傘，一手拿卷，還十分沒有姿態地直接坐在石頭上的閨秀，恐怕在良東是找不出第二個了。

自己倒也不是不想在溫暖的屋子裏待著，只不過，手裏的這本書在言家的女子之中是禁忌。言家的女子不允許做任何跟經商有關的事，哪怕是看一些商訓什麽的也不行。況且，自己看的這一本還曾經被爹爹當做寶貝送給過大哥。

言小瑤很是佩服夫子，夫子明明跟爹爹的關系不錯，也知道言家的規矩，但是還是給了言小瑤好幾本這類的書，巧妙地抽調了封皮。估計當時在外生活，自己想瞞著他出去的時候，他早知道這孩子偷偷摸摸地去幹什麽了。

夫子在書的扉頁上寫著兩個字，為國。

言小瑤想了想，爹爹都不允許自己從商，更何況是大言為國從商了，於是也就隨手翻走了那頁。這本書涉及了許多行當，包括它們做什麽，什麽目的，以及如何管治，最重要的是，怎麽能讓經營者得利最大。言小瑤很仔細地看，有的地方不太能明白，但是頗有興趣。

讀到一處字句繁多的地方，言小瑤把書卷稍稍舉起來一些，好看清楚上面的註解。

好像有幾絲陽光射下來，油紙傘上面聚集的雪水順著扇骨的弧度在扇面上順利地滑落，晶瑩通透又帶著點寒涼的水滴就這樣匍匐在了墨跡上，言小瑤看著它慢慢浸入。這時候，她聽見右方的雪地裏有聲音。

“誰？”她喊得又高又急，也立刻把書卷往袖裏一藏，跳下了臥石。

難道又是三弟？

言小瑤這樣想著，慢慢往那裏走進，有兩只黑得發亮得寒鴉叫了兩聲後撲棱棱地飛起來，把她嚇了一跳，之後言小瑤看見了有點淩亂的地面。

“目……目……”她看著雪地被劃得有些模糊的字跡，隨口念到，突然眼角閃過一抹灰藍。

想來，如果那個時候自己能好好地問，這地上寫的是什麽，恐怕日後就不會再繼續錯下去。

言小瑤警惕性地吼了一聲，“出來！”

隨後，一個帶著家仆帽的小廝大大方方地踩著地上不算太深的積雪，輕輕地一步步往這邊走，他低著頭向言小瑤行了禮，沒有擡眼看她，但是那句“二小姐”卻在這雪白又安靜的院子裏顯得很是恭敬。

原來是下人，言小瑤莫名地松了一口氣。不過自己倒是很欣賞他不怯懦的態度，還有雖然低頭但是依舊正直的脊背，接著言小瑤問他多大。

他依舊深埋著頭，家仆帽遮住了他的額頭和部分的眼睛，他畢恭畢敬地答道，“回二小姐，小的今年十五了。”

十五啊……言小瑤想，不過十五歲，卻比自己高不少嘛，只是身子還略微瘦弱了，難道是在府裏沒有吃飽飯？言小瑤瞥了一眼他的手，手上有細細的兩三個傷口，還沒有結痂，本來想問問怎麽回事的，但是言小瑤突然想起來住在西屋的雲致好像也是十五歲就覺得不爽。

然後，言小瑤不客氣地問：“餵，你知不知道府上的那個叫雲致的？”

“回二小姐，小的知道。”他回答得很是有規有矩。

言小瑤試探性地問，“你覺得他那個人怎麽樣？”

“回二小姐，不怎樣。”

嗯。嗯？不怎樣？

言小瑤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不過理智又告訴她，自己的聽覺還是很好的。於是言小瑤準備等他繼續說下去，就這樣，等了一小會兒。

“……沒了？”聽見第一次有人跟自己的想法差不多，還有點欣喜來著。

“回二小姐，沒了。”

好簡略！

盡管有點失落，不過看著這個小廝的時候言小瑤想，要是那個叫雲致的能有這小廝一般的規矩禮儀，懂得察言觀色，也就不至於賴在我家那麽久不走，還靠著一塊破玉，拉著臉來做什麽入贅女婿，用四個字送他，那就是：恬不知恥！

對了，那塊玉牌。

“那是什麽樣子的？”她問眼前這個小廝。

他還是絲毫都不逾矩，“回二小姐，是白綠的玉，不值幾個錢，上面隨便雕了幾樣東西罷了。”

言小瑤琢磨著，叫雲致的這小子身上居然有白綠的玉。在良東這樣的東西確實不多，當今的皇室還不知道用不用得起。

“你這樣說我倒是想看看了！”

經過言小瑤好幾次的提及，那小廝突然把手伸進了自己的裏衣，嚇得言小瑤趕緊離他遠遠地，羞紅臉嗔怒道：“你幹嘛！”

“回二小姐，二小姐說要我把它拿來。”他攤開手心，裏面躺著一塊淡雅的圓形玉牌，言小瑤的目光瞬間就被吸引住了，伸手去碰了碰。

她發現，即便是在這大冷天，這玉的溫度卻比這空氣更為冰涼，而被自己的手指碰過的地方，周圍白色的部分很快就蒙上了一層水霧。

這是——雪翠？！

言小瑤覺得有點難以置信。

的確，是價值不菲的東西，上面還很細致地刻著的某個特定的印徽的樣子。難不成雲致還真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孩子？不不，說不好……是皇家的人？伏玉那邊好像真有個姓雲的世家……

等等，不過話說，這個玉牌為什麽會在這個小廝這裏。

小廝註意到言小瑤望向他困惑的眼神，於是開口道，“回二小姐，這玉牌是小的的。”

言小瑤先是呆了一下，之後猛地一驚，一下蹦地老遠，張著嘴半天合不攏，用顫抖的手指著他：“你，你，擡起頭來。”

在洋洋灑灑的細雪之下，依舊瘦弱，膚色有些蒼白的雲致站在言小瑤的眼前，以言府二小姐和言府下人的身份對視了第一眼。雲致穿著有些松松垮垮的灰藍色的粗布衣服，帶著有點大的圓形的帽子，嘴唇微微抿著，沒什麽血色，鼻頭圓滑，鼻梁堅挺，尤其是那雙溫潤得卻像是有星子嵌在裏面的眼睛，把言小瑤從一直以來的嚴冬給打撈到了和風宜人的初春。在沒什麽突出的顏色下，小雪中，雲致身後遠遠盛放著的紅梅花成了唯一的點綴。

果然跟那時站在三弟身邊的那位是同一個人。

不過，言小瑤還是驚訝地說不出完整的話來：“你，你

他又把頭低下去，沒有任何表情地說，“回二小姐，小的是五年前有幸被小姐搭救，之後帶回言府的雲致。”

那是言小瑤第一次和雲致說話並跟他對視，想來真的是十分尷尬。

之後言小瑤問過他，對自己的第一感覺如何，雲致的回答是，無以言表，差到極致。她聽了覺得很難過，雲致突然笑著拍了拍她的頭，“不過你下車的時候，我以為這個院子裏的白梅都是為了迎接你而盛開的。”

言小瑤聽完，哭了很久。因為那時候，言家已經是一片廢墟，白梅也早已被人連根挖去了。他把她擁在懷裏，“小瑤，可是我不後悔。”言小瑤緊緊抓著他的衣襟，點了點頭。

盡管多年之後，所有人都不敢跟他對視，包括言小瑤。#####貓爪又來更文了?(??ω??，希望大家支持貓爪的新坑《覆山河》~我們一起玩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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