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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你要是願意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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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冬笙住院這段時間,陳夏望時刻陪伴,謝蘭恬經常探望。

淅池大學排球校隊的人聽聞消息,也各自從家裏趕來看林冬笙。

只是不管她們說什麽,林冬笙都毫無反應,眼神空洞黯淡,沒有焦點,像一具沒有生氣的木偶。

這與球場上驕傲自信的她,判若兩人。

誰能想到,曾經迎著陽光擡起下巴的人,那個會說“信我,我們贏”的人。

現在頭埋入膝蓋,一個字也說不了。

“冬笙,我帶來一個咱們練習常用的排球。”隊友將硬排放在床邊的桌上,“你好好養傷,我們先走了,有空再來看你。”

她還是沒反應。

日子一天天過去,氣溫越冷,也越接近喜慶的春節。

醫院裏的年輕護士頻繁聊起和過年有關的事,有家室的護士長和醫生們早已籌備好年貨,談笑間也會提及家中的小兒晚輩。

盧蕙萍又一個電話打來:“夏望不回來過年,後天就除夕了,你也不回來?”

謝蘭恬連忙跑出病房,小聲道:“媽,我朋友出了點事,我想陪她。”

謝蘭恬不願意將這事說出去,省得盧蕙萍大驚小怪,然後走親訪友逢人就當話題說起,雖然林冬笙不會聽到,但她仍舊不想出現這種情況。

“你哪個朋友?到底出了什麽事,讓你連家都不回,”盧蕙萍念叨,“我們一家人一年到頭就湊齊這一次,你還不回來,你外公年紀也大了……”

“好了好了,”謝蘭恬被啰嗦得受不住,“我之前買有票的,明天回去。”

盧蕙萍這才滿意地掛斷電話。

謝蘭恬回病房,見陳夏望在兌溫水,反覆試水溫,然後耐心地哄林冬笙張口喝點水。

杯口碰到嘴邊,林冬笙機械地張嘴喝了點。

一切出於本能而已,她對他的話並無感知,好像她已經自動隔絕掉外界的一切,內心是在修覆,還是在繼續腐爛,沒人知曉。

盡管如此,陳夏望在做事前還是會先問她,像是經過她的“默認”,他才敢靠近她,觸碰她。

但他的語氣又輕又緩,說是在征求意見,其實更像在哄她。

謝蘭恬看了看陳夏望,又看了看林冬笙,欲言又止:“夏望,我明天……”

陳夏望用柔軟幹凈的手帕擦拭林冬笙的唇角,出聲道:“等下去外面說。”

兩人來到走廊外邊。

謝蘭恬順當地說:“我明天要回村裏,春節期間的車票不好買,我盡量大後天趕回來。”

她還是放心不下林冬笙。

“表姐你回家待久點吧,多陪外公他們。”陳夏望說,“這裏我在,我會照顧好她的。”

謝蘭恬抿唇,神情糾結。

“放心吧。”陳夏望又說,“有什麽事我第一時間告訴你。”

“你還好意思說。”

謝蘭恬差點想翻個白眼:“那件事也沒見你們和我說啊,還把我埋在鼓裏這麽久,偏偏還一個是我朋友,一個是我表弟。”

“不是的。”

陳夏望聲音低了很多:“她……沒有喜歡我。”

“是我自己……”

陳夏望緩緩垂首,目光落在圍欄和瓷磚上,看見一列列螞蟻爬進瓷磚的狹暗縫隙裏。

那些難言的情愫也曾像蟲蟻漫爬啃噬心頭,悸動得厲害時,也想讓她察覺,可只需她稍稍看來一眼,他就丟盔棄甲地往縫隙裏鉆。

謝蘭恬沈默一會兒,問:“什麽時候的事?”

陳夏望擡頭,眺望遠處,似是想到美好的事,他眉眼柔和,眸底有了淺淡的柔光。

“她來的第一個夏天。”

陳夏望最終還是將盧蕙芝和林石坤的事說給謝蘭恬聽。

謝蘭恬聽完,詫異半晌:“小姨她也太——”

話差點出口,意識到在自己表弟面前說他親生母親的壞話不太好,她生硬止住。

陳夏望平淡道:“沒事的。”

“那你被這樣擱置在中間,也太難做人了。”

謝蘭恬是個直性子,有點不明白林冬笙的做法,“冬笙為什麽一句話都不說,就直接和你斷交呢?按道理來說,你也沒做錯什麽。”

其實陳夏望最初只隱約猜到一點,後來才徹底明白。

“她那個所謂的家本就畸形,而我被盧蕙芝帶入那個家,以另一種身份出現在她面前。”陳夏望說,“從那一刻起,不可能融洽,我們也再不可能平和相處了。”

林冬笙沒有譏誚嘲諷,也沒有鬧得難堪,以最冷漠的姿態離開,實則是給他和盧蕙芝留下顏面。

她的冷漠中留著心軟。

她念在和他相識一場,也明白他能到邶市繼續讀書是不易的,所以沒有狠下心將他趕走。

他們都知道。

只要她開口,他就會離開。

但也因為他受惠於林石坤,他更難在她面前擡起頭來。

伴隨這份感情生長的另一面,是自卑。

“除夕我們吃餃子好嗎?”

陳夏望溫笑著問林冬笙:“你喜歡吃什麽餡的?韭菜、白菜、還是玉米豬肉,或者三鮮水餃?”

他依舊沒有得到答覆。

陳夏望溫和不變:“那就都包一點,你也多吃一點好不好?你又瘦了好多。”

在問過醫生後,陳夏望去買面粉,搟面皮,拌餡料,很快包好餃子。

煮好後,他裝入保溫盒,很快趕回醫院。

“辛苦您了,”陳夏望對暫替他看護林冬笙的女護工說,“您也早些回去過年吧。”

女護工起身笑道:“那行,我先走了,新年快樂。”

“您也是。”

陳夏望坐在床邊,輕聲問:“餃子做好了,我扶你起來吃一些?”

他將枕頭墊高,扶林冬笙靠好。

“這個是玉米餡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陳夏望先用勺子將餃子弄碎,方便餵她小口小口吃。

“怎麽樣?”

“來,再嘗嘗白菜餡的。”

玻璃窗倒映著少年輕緩細致的動作。

等林冬笙吃完,陳夏望才開始吃掉剩下已經冷的。

在最熱鬧喜慶的節日,醫院也保有一分冷清,消毒水味也將炮竹煙花的煙火味阻隔在外。

今天對有些人來說,是頗有意義的一日,對有些人來說,也只是普通的一天。

林冬笙吃過藥後,睡得很早。

陳夏望不時看看腕處的手表。

當指針指向零點。

他在小臺燈的燈光下,靜靜看她,眼眸也有了一層弧光。

這是他們第一個一起度過的新年。

他不用在破舊的瓦房裏期待夏天,也不用偷偷拿手機給她發新年祝語。

在煙花沖入夜幕的聲響中,他輕輕說:“姐姐。”

“新年快樂。”

冬去春來,窗外的樹梢間冒出新綠,草間的花苞悄悄擡頭。

林冬笙身上的繃帶拆拆纏纏許多次,傷口也在逐漸愈合,可她整個人更隔離外界,精神和意識都像被鎖在某個深處。

床邊每日不同的一枝花,她看不見。

桌上放著她們練習常用的排球,她沒看去一眼。

周圍的變化,她感知不到。

很快,到了開學的時候。

林冬笙出的事,校方知道,輔導員來了解情況後,回校幫忙辦理流程,學校允許她休學一年。

陳夏望也沒有去學校。

他沒提任何理由,只說暫時無法返校,老師說如果不是家庭及本人發生重大意外或變故,無故請假會受到處分,陳夏望回答我知道。然後掛了電話,關機。

林冬笙不用再纏繃帶,手臂縫的針也早已拆線,連同做小手術留下的痕跡,她雙手上有五道長短不一的痕跡。

她楞楞地看著自己的手,像是看到五條紅色的蜈蚣爬上手臂,醜陋惡心,揮之不去。

她抱緊自己,重新縮進被子。

屈膝壓到胸前,手指無意間碰到腳腕上的東西。

她掀開一點被角,透進光,低頭看。

是一根紅繩,串著銅錢、犬牙和桃核三樣東西,系在她的右腳腕。

紅繩顏色發暗,其他三樣東西也是舊的。

她盯著紅繩,渙散的目光慢慢聚焦,空洞的眼眸也有了一點內容。

因為林冬笙渾噩的腦子裏憶起一件事情。

有年夏天她去謝蘭恬鄉下家裏,他們去湖邊游泳,因為當地風俗,很多人腳上系有這些東西,男左女右。

據說可以避邪祟,保平安。

那她腳腕上這個是什麽時候系上去的?是謝蘭恬給她的,還是……

陳夏望肩背一個包,手提一個包,將衣物帶回去洗,又將洗幹凈的衣物帶回來。

他將衣服疊好,收拾好,很快察覺到異樣的地方。

林冬笙在看他。

她的目光真切地落在他身上。

陳夏望一怔,連忙放下東西,坐在床邊:“怎麽了?哪裏不舒服麽?要不要我去叫護士?”

林冬笙一言不發,倏然側身彎腰,半個身子探下病床邊。

陳夏望擔心她摔下床,手疾眼快地扶住她的肩。

她消瘦且憔悴,一碰,就能感知到她薄薄皮肉下的肩胛骨。

陳夏望心疼,又想勸她吃東西。

林冬笙被扶穩,靠回枕墊,又重新埋頭縮進被子裏。

她剛才摸到他的左腳腕,空無一物。

她腳上的紅繩是他的。

林冬笙腦海中清晰響起謝蘭恬說過的話。

——夏望他爺爺連夜去找高僧開光庇佑,那條繩是他爺爺親手給他系上的。

——他爺爺去世了。

寒潮來襲,接連兩夜下著大雨,雨水敲打玻璃,留下斑駁水痕,模糊外面的夜幕。

林冬笙盯著腳腕的紅繩發呆。

“陳夏望。”

正在接熱水的陳夏望聞聲手一顫,被燙水澆了半個手。

他不著痕跡地把杯子放下,將燙紅的手背至身後,走近她。

時隔太久,才聽到她叫他一聲名字。

一時間,他有些分不清,到底是手更燙,還是心更燙。

他克制不住地,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小心翼翼地望向她,不確定地問:“剛才是在叫我嗎?”

“我想抽煙。”

林冬笙太久沒說話,嗓音澀啞,語調緩慢。

“好。”

陳夏望答應。

沒勸她這時候不宜抽煙,好似只要她開口說想要,他都會答應。

她可以任性,也本該任性的。

不管好的壞的,他願為她的驕縱付出所有,只要她想。

陳夏望去買煙。

等他回來時,林冬笙還是一動不動地坐著發呆。

他將煙地給她。

林冬笙動作遲鈍地伸手接過。

外面下著大雨,他撐傘,身上仍舊濕了不少,灰藍色衛衣上有深一塊淺一塊的水痕。

但煙盒上沒有一丁點水珠。

林冬笙看了眼商標,就知道陳夏望買了店裏最貴最好的煙,也是她以前常抽的牌子。

“這裏不讓抽。”她說。

陳夏望想了想,說:“去下面?”

“嗯。”

外面是有些冷的,陳夏望怕她著涼,細致小心地給她裹上一件長款黑色擋風衣。

“我……我可以背你嗎?”

陳夏望像之前一樣征求她的意見,但這回局促在原地,沒有主動上前碰她。

她對外界有感知,意識也清晰的話,應該是會拒絕他的。

她討厭他,有選擇的餘地,自然不想被他觸碰。

可他還是忍不住冒出一點零星期許,輕聲問:“那如果你走累了,或者覺得力氣不夠用的時候……我、我走路很穩,力氣算大,上下樓梯也會小心,你要是願意的話——”

替代回答的是柔軟的身體靠上他的後背。

陳夏望心頭一顫,差點連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放。

他雙手握拳環過她的腿彎,將她背起。

林冬笙眼睛向下一瞥,見他耳朵紅了。

她能感覺到他肩膀背肌的緊繃僵硬。

明明這段時間他一直貼身照顧她,這時候卻還是羞赧。

陳夏望也很難解釋,只要林冬笙對他有所回應,不管是目光言語,還是動作,都像註下一針悸亂,令他控制不住地緊張。

這牌子的煙盒軟殼很薄,林冬笙靠上他的後背,用的這點力氣,煙盒就被弄出凹痕,而陳夏望用衣服包著它,一路趕回,也沒將煙盒弄皺。

陳夏望將人背起,自己卻定在原地,面色在迅速退盡。

“怎麽了?”林冬笙問。

“我衣服是濕的,”向來做事沈穩細致的陳夏望,這一刻為自己犯的傻而懊惱,“我應該先換衣服再碰你。”

“對不起,剛剛不知道怎麽的,我一下沒想到。”

他聲音愈來愈低,一直積壓的負面情緒這一刻化作沮喪填充他的胸腔。

“我有時候……”遇上你的事,就會變得笨拙。

笨拙得不懂要怎樣做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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