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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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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荼荼定睛看去,自家門前停著的是輛黛藍頂兒的馬車,這色兒穩重,也老成。雙騎的駢車,得是官家了,車簾馬鞍她都掃了一眼,不算豪奢,卻也比自家講究。

車夫瞧見她主仆倆要進門,知道是這家的小主子,拱手便拜,看起來規矩極好。拜完,車夫又去墻沿下背陽的地方站著了。

“大伯去門房歇著吧,太陽毒。”唐荼荼隨口招呼一聲,快步進了正院。

哥哥中舉後的這幾天,家裏來往的人不少,有左鄰右舍、也有哥哥同窗來賀他高中,還有本家那頭的人,住得遠的坐著馬車來,雙騎馬車卻是頭回見。

爹娘今日回去那邊看姥姥,不應該有客來才對。

唐荼荼只當家裏有什麽大事,進門一瞧,正廳裏坐著的是兩位陌生的夫人,一位年輕一位年長,年長的那位看模樣快四十,正跟母親說話,哥哥也坐在下首聽著。

唐荼荼悄無聲息地坐下,唐夫人眼神剛往她這邊飄,那兩位夫人立馬察覺,笑意融融地回頭望來。

“這位就是大姑娘吧?”

“看這模樣真……富態,哎呀真好。”

唐荼荼抿唇笑笑,假裝聽不出來這夫人原本想誇的是“姑娘真俊”,看清她體型後,硬生生地改了個口。

年長的夫人來別人家作客,她卻並不認生,看見荼荼滿臉的汗,忙道:“你家大姑娘怎的熱出這一頭大汗?快讓你家丫鬟濕塊帕子擦擦臉,別中了暑氣,我家丫頭月中旬有兩天就是中了暑氣,難受得兩天沒吃下飯去。”

唐荼荼謝過她,自己去門外洗了手臉,這天兒,出門走走回來就跟河裏撈出來的一樣了,一路貼墻走都沒用。

她本想回自己院兒,正巧看到母親身邊的胡嬤嬤端著果盤來了,唐荼荼伸手接過來,小聲問:“裏頭的是誰?母親的朋友麽?”

胡嬤嬤往裏頭覷了眼:“沒見過。夫人剛進門,這二位就登門拜訪了,說的好像是少爺的事兒。”

她是唐夫人的陪嫁嬤嬤,她說沒見過,那就是陌生的客人了。唐荼荼奇怪:“說我哥什麽事兒?”

胡嬤嬤道:“誰知道,姑娘進去聽聽。”

問清這倆夫人各自姓什麽,唐荼荼又端著果盤進去坐下了。

兩位夫人,年長的那個姓何,性子爽利,一看就是家裏拿事兒的夫人;年紀輕的那位姓宋,也梳高髻,靦腆得像是個新嫁娘,聲音也小,說一句,笑一下,低頭抿口茶。

茶點才剛送上來,唐荼荼估摸著這兩人沒來多久,大概剛寒暄完,她豎著耳朵細聽正文。

那位性子爽利的何夫人道:“妹妹你是不知道,往年啊,前百名中舉的學子,都有禮部給他們操辦一場‘鹿鳴宴’。這鹿鳴一宴,熱鬧至極,既有大展才華,又有‘祿’名在望的意思;既是慶賀新舉人們高中,又是為別地來趕考的學子餞行。往年聚完這次宴,各地來趕考的學生就要動身回鄉了。”

“今年要趕著天家喜事,禮部來不及操辦這鹿鳴宴了,只叫前十名舉子在太後壽辰當天入宮,給太後祝壽。排十名後頭的舉子呀,就都輪不上了。”

“我家小幺本來心心念念盼著這文宴,從年初就開始盼著了,放榜之後那個高興勁兒。偏巧沒盼著,一聽說禮部今年不辦鹿鳴宴了,他在家悶悶不樂好幾日。”

“我跟老爺去學臺打聽了一聲,學臺這會兒的行令官是禮部一位郎中,笑瞇瞇說——‘要是想接辦鹿鳴宴也行,咱們自己尋好地方,寫好帖子,報到學臺去,他請人給咱們坐鎮’。”

唐夫人:“那敢情好。”

“你也覺得好?”何夫人眼睛便亮了,“這可真是太好了!我一連問了五戶人家的夫人了,按咱京城學子筆錄的名次,一家一家問過去的,不是這個稱病,就是那個托事,只有宋妹妹和詹事府上的二夫人答應了。只是那二夫人上頭有婆母要照料,抽不出工夫來,說是到時候的酒菜由她準備,讓我們放心只管辦。

還當她倆是缺人手,唐夫人道:“你倆哪裏用得上我,只管叫我便是。”

“我就知道妹妹是爽快人。”何夫人這才笑起來:“今年禮部騰不開手,這銀子花用就得咱們自己掏了,宴上一應吃喝都得咱們安排。”

前一嘴說的還是“尋好地方,寫好帖子”就行,這扭頭又得掏銀子安排吃喝了,唐夫人面露遲疑。

何夫人就怕她這個臉色,立馬道:“文宴文宴,文人宴會嘛,吃吃喝喝、對對詩交交友,花不了幾個錢,我不怕人家來,就怕咱們面兒輕,請新舉人也請不來。我算過了,就算這一百個舉人全來齊了,花用也不大,咱們總共辦三天,攏共四五百兩銀子就能下來,咱們幾家攤攤,沒多少的。”

何夫人笑意盈盈,唐夫人有苦說不出。

攤一百兩,是老爺兩個月的正俸了。她手上給義山準備好的束脩和打點師長的錢多,這筆銀子也不是拿不出來,再說鹿鳴宴是能給義山交友鋪道的,義山又是今年的神童榜首,這筆錢該掏。

可操辦文宴哪有那麽容易?唐夫人只記得自己在八歲以後讀過五年書,嫁人以後別說念書了,看看庫房單子都頭疼。

京畿之地的讀書人家,十戶人家九個富戶,全是講究人,那些挑剔的才子書生,她拿什麽本事給人家操辦文宴去?唐夫人想想就頭大。

怕在人前露怯,唐夫人打算只攤銀子不出面。她撐起個笑,剛想以身體不適為由推辭了:“真不巧……”

話剛開頭,便見荼荼眼睛發亮,殷勤地把桌上的鮮果盤子端到了何夫人手邊的小桌上,熱絡地叫了聲“何姨”。

“您意思是這鹿鳴宴上前一百名舉人都會去,誰也不能缺席麽?”

“真不巧……”唐夫人一句話才剛開了頭,被荼荼流暢的語速打斷了,只好咽下去。

這孩子,平時木訥得跟不會笑似的,推她一下,她咧嘴笑一下喊聲“姨”——今兒主動叫人不說,還知道把水果往客人手邊擺了?

唐夫人都要感動自己最近教養得宜了。

“去不了那麽多人。”何夫人笑著搖頭:“這回不是禮部牽頭,咱們這幾家裏頭也沒高門,面兒不值錢,規規矩矩放了請帖,能請來多少算多少罷。”

唐荼荼:“請帖能送到各位舉人手裏麽?咱們不知道他們都住哪兒,如何送帖子?”

“能的,帖子寫好了交給學臺便是,他們知道如何找人。”

謔,得來全不費功夫啊。

唐荼荼有點樂,她正尋思滿京城的怎麽找蕭臨風。

先頭唐夫人說的那句“真不巧”,何夫人是聽著了的,知道勸大人不如勸孩子,扭頭去忽悠唐厚孜了:“我聽說這幾天滿京城都是詩社文會,義山交了幾個朋友啦?”

唐厚孜是實誠孩子,卻有極強的家庭榮譽感,真真假假地說:“這幾日事兒忙,我還沒顧上去。”

“可要抓緊了。好多舉人呀都有自己的文友圈,就這麽幾天,他們就能打成一片了,我家幺兒還一場文會都沒去過呢,再不打進這圈子,就要遲了。我心裏可著急,不說這些天南海北的舉人對我兒今後有沒有助力吧,多結交益友總是好的,不能落在人後。”

唐厚孜:“對!何姨說得在理。”

他脫口而出,見兩位夫人都笑了,唐厚孜又拘謹起來:“其實也沒人請我去文會,剛才是怕丟臉……”

何夫人笑得仰了脖:“這有什麽丟臉的,你們年歲這麽小,人家大孩子們花紅柳綠的熱鬧,都不是什麽正經地方,哪裏能帶你們?只有文會詩會上,才能坐下來結識到朋友。”

宋夫人羞怯怯道:“我夫君也是這麽說。”

唐荼荼也點頭:“對,多交益友。”

何夫人大笑:“妹妹你瞧,你家裏孩子也願意的,與我們一塊操辦吧,咱們風風光光辦一場鹿鳴宴,好好熱鬧它三天,也讓直隸各府的看看咱們東道主的氣魄!”

唐夫人看了看義山,又看了看今兒異常“熱情”的荼荼,終是點頭答應了下來。

等送走兩位夫人,唐荼荼和哥哥午覺也沒歇,兩人窩在小書房裏寫請帖。他倆不知道這帖子送到學臺後,學臺還會不會再謄錄,便起了兩遍稿,再去謄寫,爭取做到箋紙上幹幹凈凈。

唐荼荼站在一旁目光晶亮地盯著,看哥哥提筆寫下了第一個人名,寫了個“王世梁”。

這是神童榜上的第三位,唐荼荼把人名都記熟了,再看哥哥寫下一張請帖,寫了個“崔嘉木”,這是第四名。

唐荼荼裝模作樣問:“哥,你忘了第二名叫什麽啦?”

“怎會忘?”唐厚孜慚愧道:“遠勝於我的人,哥哥怎會忘。”

“那你怎麽不請他呀?”

唐厚孜道:“那位蕭公子的才名已經在全京城傳了開,我聽說好多人想邀他赴宴,也有富貴人家聽說他背後無家族,捧著厚禮等著招婿呢,想讓他在京城落腳紮根。”

“拜帖送上門了,卻連一封回帖也見不著,蕭公子只把厚禮依樣退回了各家,任誰請他也不去。待富商們隔了一日再送請帖上門,你猜怎麽?他早換了個地兒住,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只是聽說,他常常在護城河下溜達,一天去好幾趟,有時能碰上。”

灑脫,不羈,視金錢如糞土,還拒絕包辦婚姻?

唐荼荼帶了濾鏡,越聽越像自己認識的人,再加上護城河……

她心跳又快了兩拍,沒敢露出來:“那咱們也得請一請啊,他來不來是人家的事兒,咱們請不請是態度問題。哥,你言辭懇切一點,蕭公子沒準就來了。”

“好好。”唐厚孜耐不住她游說,只好把前邊的底稿改得更懇切了點,要落筆謄寫時,唐厚孜頓了頓:“你怎麽一口一個蕭公子?”

順著一想,就狐疑起來:“荼荼,你莫不是……?”

妹妹十四了……聽說小姑娘都仰慕才子……

唐荼荼正氣凜然:“我是為哥哥著想。既然蕭公子才名遠揚,口問又勝過了你。別人看見你把神童榜上的全請了一遍,卻獨獨漏了第二名,別人興許就會覺得哥哥嫉妒心重,沒有容人的雅量。”

“你說得有理。”唐厚孜恍然,提筆在請帖上寫下了三個小楷字。

——蕭臨風。

等他去寫別的帖子了,唐荼荼拿起這張帖子,偷悄悄摸去了窗邊的桌子,對著光思索。

她想在紙上留個特殊標記,如果那人是她的同伴,能一眼認出來的標記。思來想去,不是不合適,就是不敢留,最後握起筆,在花箋右下角寫了個規規整整的“S”。

“S”彎彎繞繞,有心人能看出這是個符號,無心人只會當成是一處筆誤。

這是唐荼荼自己公民編號的排頭字母,有一定的辨識度。

唐荼荼心跳得有點重,合上這份請帖,小心放回哥哥寫好的那一沓帖子中間。

——管他來不來,蕭臨風要是不來,她滿京城貼尋人啟事也得把他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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