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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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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荼荼慢騰騰垂下眼,把自己不知道該怎麽辦時候的那套表情換出來,低頭、垂眼、看地、輕聲。

“民女只是來京城游玩的,家門破落,不值一提。”

褚泰安一哂,抓了把花生往嘴裏扔:“家門破落你穿的衣裳是最時興的花樣?鞋面都是雲錦的?”

這鞋面是雲錦的嗎?唐荼荼自己都不知道。

這是去華府時做的,到華府的第二天上午,華瓊就讓裁縫給他們兄妹仨量了身。到回家的那一天,幾輛馬車上摞得滿滿當當,唐荼荼回府後收拾行囊時,才知道裏邊都是娘和姥爺給帶回來的禮物,吃喝穿用一應俱全,西市各種商品花樣那麽全,華家恨不能把整條街都給他們搬回來。

鞋面都是雲錦的麽?唐荼荼神思打了個晃兒。

褚小公爺往桌上一掃,眼力超絕:“吃的還是二兩銀子一鍋的金鴛鴦鍋,光這兩盤子魚,呵——家門破落?”

唐荼荼脫幹系都來不疊,遑論他把這個那個都往自己身上扣,忙說:“不是,這是二殿下請的。”

褚泰安楞住:“二哥請你?”

請她吃飯?還送雲錦料子?

褚小公爺下意識地把這衣裳鞋子都算在了他二哥頭上,眼神直往右邊飄:“你們這……”

方才闖門時他酒意上頭,還沒發覺,這會兒褚泰安酒勁過去了,腦子轉得開了,一想,孤男寡女,大晌午關著門、坐一桌吃熱鍋子?!

他猶猶豫豫問:“二哥,你們這是在相看麽……”

晏少昰涼聲:“又胡說什麽。”

褚小公爺飛快權衡了一下利弊,一縮脖子,擺擺手:“行了行了,走吧。我又不是要為難你,瞧你有趣罷了。”

右手邊坐著的他二哥又拋來涼颼颼的一眼,褚泰安立馬噤聲,心思卻活泛起來。

——好嘛,鐵樹開花了這是?連自己誇句“有趣”都要挨瞪。

唐荼荼帶著福丫拔腳就走,多一秒都怕這位再出什麽幺蛾子。

廿一開門送她出去。唐荼荼往側旁留意了一眼,那位跟著小公爺一同過來的白衣人、剛才還勸架的那位“樂天”公子,垂首斂目站在門邊,動也不動,仿佛是個下人,姿態比廿一等人還要恭謹。

拘謹得過了頭。一看便知他是不常見二殿下的,也可能這是頭回見。

唐荼荼知道這個人——五年前那屆直隸鄉試的第二名亞元,坊間有名的“白衣卿相”沈樂天。常年眠花宿柳,給歌姬們填詞,給樂姬們寫曲,詩名遠勝文名,卻接連兩場會試落第,半場喜劇,半場笑話。

什麽煙花柳巷風流才子的,唐荼荼也不懂,她知道這麽個人,是因為原身的那個“唐荼荼”,屋裏衣箱的最下層,抄了好多他的詩。

她剛穿來時整理遺物,看到那一箱子粉的藍的花箋紙,細看,上頭全是情情愛愛纏纏綿綿的詩句,還有點頭疼,以為前身有跟什麽人私相授受,從福丫口中問了才清楚,小丫頭只是愛抄他的詩。

那詩除了酸,除了矯情,沒別的毛病了,還挺高產的。

察覺她的註視,沈樂天一拱手,勾唇便笑,眼尾桃花似地飄飄悠悠蓋在她的額頭上。

可惜桃花眼拋錯了人,唐荼荼臉上一點羞意也見不著,點頭示意:“勞煩您讓讓。”

沈樂天木呆地往旁邊退開一步,把雅間門全騰給她。雅間是雙葉門,一道門窄得就一尺寬,唐荼荼怕自己過不去,撞一下擠一下地不好看,才叫他讓開。

大堂裏已經重新熱鬧了起來,都沒被剛才的爭執擾到。廿一送著她出了酒樓,低聲道:“今日裏頭說的事兒茲事體大,知道姑娘嘴緊,奴才也就不多餘提點您了。太陽大,姑娘雇個車回去罷。”

話裏“你出去管住嘴什麽也別說”的意思可真是太明顯了,偏偏還這麽客氣,真是話術的學問。

廿一隨他家主子,大夏天也裹得嚴實,不敞懷不露膀的。唐荼荼看了看他手臂上的肌肉輪廓,有點羨慕,忍不住問他。

“你們這樣的習武之人,必須得打小開始練嗎?”

廿一不防她問這個,笑了笑:“三四歲就會紮馬步了。內練氣息,外練筋骨,都是從小打熬出來的。”

唐荼荼噢一聲:“那我這個歲數練,還能跟得上嗎?”

她個兒矮,站在臺階下更矮。廿一垂眸看了兩眼,也不瞞她,找了個委婉的說法。

“難,但練上三五年,能比尋常人跑得快些,跳得高些。”

也只能跑得快些,跳得高些了。

“這樣啊。”唐荼荼有點失望,卻也在意料之中,拜別了他。

她握了握雙拳,依舊是軟弱無力的。唐荼荼徹底把“二皇子可能是她的吉祥物,每回在他身邊力氣就回來了”的這個假想扔出腦袋。

她上輩子賴著這一身大力,一路摸爬滾打,闖進了安全區,後來也有系統地操練過軍事體能,可惜重念大學後轉了文職,一身力氣和基礎的格鬥路數沒有落下,但也再沒有長進過了。

這身力氣跟著她穿過來了,已經是意外之喜,但不遇危險逼不出來,唐荼荼總覺得是體質沒跟上,近些時天天晨跑健身打拳,到底是不死心。

外練筋骨嗎……

酒樓門邊坐著幾個健仆,都是進門時沒見過的生面孔,唐荼荼疑心是那小公爺家裏的。她對那小公爺的人品實在存疑,所以出了一品香酒樓,沒直接回家,去二殿下說的那蓮池溜達了一圈。

延康坊緊鄰西市,晌午人正多,這一大片園子也不知道是誰家的,前後園門都大敞著,掇山選石,移花栽木,確實是個避暑的好去處。

最妙的是園子攏了兩處泉眼,東西兩頭的泉眼都蓄水成池,而南邊挖出了一塊低矮的平地,也註上水,搭起了小橋與涼亭。池高亭矮,高低錯落有致,就靠這個高差形成了兩道人工瀑布。

緊挨著瀑布的是一排四角亭,每座亭子都在頂棱上砌出了流水道,瀑布沿亭檐而下就成了水簾,游人坐在亭中,水珠迸濺,涼風習習。

兩邊還各有一座小小的水車能上下換水,循環利用,上頭的泉眼不至於供應不上,下頭的池子也不至於積水太深。南面又引水鑿出一條蜿蜒小溪,是曲水流觴文趣之地。

大晌午的在這園子裏站著,也不覺得熱,工匠巧思實在高明。

福丫摸著水簾,讚嘆:“哇,好美啊。”

唐荼荼心痛:“有這麽高明的工匠,這麽好的水車,做什麽不好?”

她去張家屯玩的一路上過了三五個村子,都沒見過大水車。雖說西郊是塊平原,也不貧水,水車也不太用得著吧,但唐荼荼還是覺得這樣的技術用在個園子裏有點奢侈了。

多好的人才,用來修花園!

滿園子裏也就她這麽掃興了。文人女眷往來其中,下棋品茗的,背書嘮嗑的,各是好享受。

唐荼荼在幾座小亭中繞了一圈,瞠大眼睛欣賞了一番盛朝園林藝術,又把廊柱上題著的詩句全都看了一遍,權當自己在認字,還聽了一耳朵聽不出好賴的詩詞,足足呆了有半個時辰,她才出了蓮池,往安業坊走。

她走在回家路上,留意後頭並沒有陌生人跟著,便放了下心,慢騰騰地從自己天天走街串巷聽來的那一兜子坊間傳聞裏,翻出“國公府”來。

論當朝第一門閥,當屬忠毅公府,再無能出其右者。

褚家是真正的世家門閥,累世公卿,從前朝起就是鐘鳴鼎食的大族。

前朝是自己作沒的,統治末年群豪四起、八方割據,晏家因為離京城最近,順順當當入了京,率先建國稱帝。而洛陽以南的廣大土地,是建朝後的十幾年裏才慢慢打下來的,作為前朝皇室遺脈,末帝逃竄至南京茍延殘喘了十年,才一步步走到末路,所以才有南京應天府為“南直隸”、“南都”一說。

古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太|祖是土生土長的直隸人,根系龐大,和平入了京後也就沒清理舊臣,只是慢慢冷待了。

褚家在這趟改朝換代中跟著落寞了幾十年,後人又起覆拜相,穩穩當當地撐起了門第。

如今的老國公在先帝潛邸時就早早站定了腳,一力推著先帝上位,從龍之功誰也搶不過他。眼下七十高齡了,他還沒辭官退下來,在朝中擔著右相。

他家老夫人出自當朝衍聖公之家——即孔子一脈嫡系後人,聖門後裔,真正的詩禮傳家。

皇後是老國公長女;長子褚昭信,名聲不大,沒怎麽聽過,但這位做了十多年的戶部度支尚書,能在這個位子上坐這麽久,想來是個方正人;至於什麽三房四房的,沒聽過。

這位褚小公爺的娘,唐荼荼記不太清,好像是哪位異姓王府上的郡主。

這一家頂級的外戚,坊間名聲倒是不差。

要說逸聞最多的當屬這位褚小公爺了,傳出來的多是些他欺男霸女的事兒。盡管唐荼荼知道三人成虎的道理,知道信息最忌諱傳來傳去,傳到最後就不成樣了,她以前走街串巷時聽著了,只當個故事聽,沒往心裏記,可聽得多了,對這小公爺多少是有惡感的。

偏偏老國公這把年紀了也沒辭官傳爵給兒子,不知道是什麽考量。

今兒聽了這麽一場,唐荼荼有點糊塗,卻也湊湊巴巴聽出了一點門道來:看來這位褚小公爺坊間的惡名,一半是他自己作出來的,一半是因為背後另有推手。

“小姐……小姐?”福丫喊她。

唐荼荼回神:“嗯?”

福丫疑惑地擡手,指著前頭唐府大門的方向:“您瞧,那是誰家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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