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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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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荼荼睡了很長的一覺,半夢半醒時,感覺有一只粗糙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被鉗制,不是什麽好兆頭。

她立馬反手抓住了那人的腕子,費勁掀起條眼縫兒瞧了一眼,見是個胡子花白、背著藥箱的老郎中,正驚愕地望著她。

屋裏華瓊和仆婦說了兩句什麽,唐荼荼沒聽清,又沈沈睡過去。

這一覺睡得踏實,醒來時金烏西墜,已經是黃昏了,屋子裏撒了一地的金輝。莊子裏的偏房都沒有外屋,屋子便都臨窗,采光很好。

珠珠趴在床邊望著她,看見唐荼荼睜眼時,她一時都沒反應過來,傻楞了兩息,腦子總算跟上了,嘴一咧就又要掉眼淚。

“姐!你可算是醒了,你睡了三個時辰啦!”

唐荼荼:“你別嚎,我頭疼。”

“噢……”

珠珠默默閉上嘴,她腫出了兩只魚泡眼,明擺著是從晌午哭到了現在,也不知道哪兒來的那麽多眼淚。

唐荼荼打心眼裏有點瞧不上遇事哭哭啼啼的人,可到底被珠珠喊了半年的“姐”,養出了情誼,看著她這對魚泡眼又有點心軟,心說以後得給珠珠扭過來這個毛病,總哭總哭,眼睛都要哭出毛病來。

床邊擺著張高腳幾,桌上放著的全是吃食,蒸餅、糍耙、糖葫蘆、鐵板豆腐,賣相都好,連油紙包都沒拆,袋子上印著各家招牌,一看便知是華瓊讓人騎著快馬去城裏買回來的。

唐荼荼胃裏伸起了手,那種饑餓的感覺又開始麻痹她的理智,變得心癢難耐起來,仿佛有道聲音誘惑著她。

——嘗一口吧,嘗一口沒什麽的,你好餓,反正都是給你買的,吃了吧,吃了吧。

唐荼荼翻身下床,從墻邊拿了個編筐,把一兜子吃食全扔進去,放得遠遠的,眼不見為凈。

她手上有點不利索,右手上纏了幾圈薄薄的紗布,掌心屈伸時有點疼,是上午接鞭時被鞭梢劃破的那一道傷口。

唐荼荼對疼痛不怎麽敏感,這樣微弱的疼痛不值得在意,她更怕時下衛生條件不好會感染,立馬拆開那紗布看了看,見傷口處沒有膿血和積液,這才重新裹回去。

明明身旁有個珠珠,唐荼荼卻用不著她。自己單手拉著紗布一頭,牙齒咬著另一頭,利索地給自己打了個蝴蝶結,還非常細致地把郎中原先打在她手心裏的結口換了個位置,改到了虎口處——這地方不礙事。

珠珠呆呆看著她動作。

“我娘呢?”唐荼荼問她。

珠珠有點迷糊,想了想,指著外頭:“華姨在招待客人,家裏有客人來了。”

屋裏水是現成的,唐荼荼單手洗漱了,換了身衣裳出去見客。

她昏迷前是看到了二殿下的。那時她餓得眼前發黑,二殿下從北邊山林中來,恰好站在光處。

隔著遠遠的,唐荼荼看到他騎在馬上望過來,目光微冷,還皺著眉,不知道自己又哪兒招他不滿意了。

唐荼荼有點意外,卻也算不得多意外。

她早料到二殿下監視自己的影衛還沒撤走,因為最近走在街門上,時常冒出被人窺視的感覺,一回頭,卻見四下如常,沒一個可疑的路人。連著幾回疑神疑鬼,唐荼荼相信了自己的直覺。

她只是不明白二殿下怎麽會在城外,還出現在莊子裏。

天天被他的人盯著,總覺得拘謹,夜裏睡覺都不敢敞著窗。唐荼荼想,不如今天索性攤開來講,問問他到底想知道什麽。

可她才走出房門,就在院門口頓住了腳,一時還當自己穿越了第二回。

院子裏已經大變樣了,原先的石磨、農具、破板凳,變成了橫屏、繡墩、美人榻,粉帳輕紗掛了一院,不知從哪兒搬來幾盆樹樁盆景,都在地上擺著,斜幹臨水,頗有意趣,盆盆長得盤根錯節,硬生生給院裏添了一片綠。

原來各院大門兩旁掛著的幹玉米串兒、幹辣椒串兒也都不見了,全換成了一掛香囊,不知道那裏邊裝的是什麽,芳香怡人,連後院隱隱飄來的那股雞兔屎味兒,都被這香給蓋住了。

唐荼荼聞不慣這香,被嗆得打了個噴嚏。

硬生生把一個鄉土味的小莊園,拗成了鄉土宮廷風格混搭的的院子,怪裏怪氣的。

院子裏站了一院的侍衛,這也就罷了——坐在棋桌旁的那兩個跟自己年紀相仿的女孩,又是打哪兒來的?

唐荼荼站在院門口張望了半天,華瓊瞧見她,忙放下手裏的事兒走了上來。

“可算是醒了,再不醒,娘就要帶你回城看大夫了。”

母女倆對視著,唐荼荼怕她問自己一身力氣的事兒,緊張得要命。華瓊確實想問,卻不知道怎麽開口,兩人僵站半晌。

唐荼荼:“那兩個是什麽人?”

“我還要問你呢。”華瓊拉著她走回院門後,悄聲道:“那家人什麽都不肯說,只說是你和義山的朋友,過來借宿一晚。我問義山那是他什麽朋友,義山剛要張嘴,那侍衛就瞪了他一眼,冷冰冰說‘公子慎言’,義山也就沒敢再說話了。”

“娘也不敢亂猜,只聽他家仆從喊那公子,喊的是‘少爺’,這是誰家的少爺?”

唐荼荼:“……那位是二皇子,可不是我和哥哥的朋友,那邊坐著的兩個女孩兒,我也不認得。”

華瓊肺管子涼了半截,哀嘆一聲:“這身份,可比我猜得還要貴重呢。”

她用盡想象力,也只猜了個侯府伯府,想象力不夠她再往上想了。

華瓊又道:“那倆小姑娘喊二皇子叫‘哥哥’。”

唐荼荼:“那應該是公主。”

華瓊:“那倒也未必,喊‘哥哥’,也不一定是親哥。”

華瓊歲數大,一副很懂的樣子,“我瞧三人關系親密,喊‘哥哥’喊得柔情蜜意的,也沒準是兩小無猜的情妹妹呢。”

她還有理有據:“皇子年紀大了,出來玩也沒什麽,公主金枝玉葉,又差不多是及笄之年了,待嫁的年紀,哪兒有那麽容易出宮亂跑。”

唐荼荼認真點頭:“娘,你說得在理。”

華瓊皺眉思索了會兒,想通了:“人家既然是微服出來玩,沒透露身份,不願意擾民,咱家就不要拘泥禮數了,我讓底下人小心招待著,只盼著別出什麽大錯吧。”

她倆在門後邊嘀咕完了,才出去吩咐古嬤嬤。

古嬤嬤管了十多年的莊子,還是頭回接待這麽多客人,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她瞅準一個管家婆模樣的婦人,打算過去跟人家商量晚飯怎麽做,才擡腳往院子那頭走了兩步,就被一個侍衛拿刀鞘格在了腰腹前。

“做什麽?”

古嬤嬤嚇一跳:“我過去問問你家少爺想吃什麽……”

侍衛面無表情道:“不必。”

那家人壓根不用她接待,人家侍衛雜役丫鬟嬤嬤一應俱全,熱水烹茶、驅蚊打扇,都有人家自己的章法。只有在地裏摘菜的時候,那群侍衛都不會摘,看著莊子裏的下人揮了兩下鐮刀,就有樣學樣地做起來了。

這群人吃得實在精細,蘿蔔削皮要削一指厚,茄子去皮又去芯,西芹只掐最嫩的桿,連一把柿子都洗了五六遍……一瓢一瓢洗菜水潑在田裏,古嬤嬤看得肉都疼,板著臉回了西院,跟華瓊埋怨。

“哪有這麽洗菜的?咱家井水都矮了一截!夏天旱,半月也漲不回這麽多水來!”

華瓊就笑:“由著他們去吧,人家後晌就給了一匣銀子的,夠他們禍禍了。”

給的全是簇新的官銀錠,背面都有鏤上去的官府鑄印,華瓊是不敢把這樣的銀錠子拿到外邊花的,私人用官銀是重罪,熔成碎銀又麻煩,她打算留下來當紀念。

她們隔著半個院子,瞠目結舌地看著對面的陣仗。

莊子廚房大,二殿下帶的人全,連掌勺的帶幾個廚嬤嬤都是從禦膳房裏跟出來的,饒是如此,侍衛依舊把他們當外人一樣防。一個個地都要洗凈手臉,裹緊頭發,讓侍衛檢查了雙手幹凈,腰間、袖裏也沒有夾帶,這才能進到廚房去。

華瓊目瞪口呆:“……瘋了吧這群人。”

唐荼荼斥道:“被害妄想癥。”

唐厚孜冷哼:“勞民傷財。”

只有唐珠珠眼珠子亮:“這麽仔細,做出來的菜一定很好吃!”

不一會兒,那頭廚房裏生起了火,叮鈴當啷地忙活了起來。

那夥人占了東院,華瓊和唐荼荼幾個坐在西院,隔著中間一排橫屏,兩邊涇渭分明,誰也不礙著誰。

只能遠遠地聽著那頭炒菜的聲音,看見炊煙冒出來,卻幾乎聞不著菜香味,稍微聞著一點菜香了,又很快消散了。

唐珠珠有點失望,華瓊輕聲笑道:“他們那菜油少醬少,當然出不了香。”

她們全家觀摩對面做飯,做了將近半個時辰,那邊還沒呈出來第一道菜,不知道在做什麽珍饈。

太陽都要落山了,廚房被他們一群人占著,一時半會兒騰不開。那廚房門口還守著好幾個帶刀侍衛,各個虎背熊腰的,古嬤嬤也不敢過去催人家快點做飯,又跑來跟華瓊講。

華瓊想了想:“咱們不用廚房了,嬤嬤,你把爐子找出來,支在後院,咱們今晚烤兔子山雞吃。”

古嬤嬤笑道:“這敢情好,老奴早想嘗嘗這口了,那幾只烤爐還是您前年打出來的,這都快兩年沒用了,可得好好擦洗擦洗。”

莊子裏人手多,不一會兒,爐子就生好了火,山雞兔子也全串在竹簽子上了。華瓊捋起袖子,占了一個爐子,頭個烤起肉來。

她貪嘴愛吃,琢磨吃食琢磨了十幾年,從南北各地淘換回來了各種調味作物,秘制成醬,連孜然都從南疆找到了。

肉都提前腌制過,這會兒一層油、一層醬地往上刷,飛進火裏的油點子劈裏啪啦響,肉香霸道,孜然與辣醬的香氣更霸道,不一會兒,整個莊子裏飄著的全是這個味兒。

常寧正跟姐姐和兩個女官坐在東邊屋裏打葉子牌,忽然,她聳聳鼻尖,走到院子裏,身子過電似的仰著頭深吸了口氣。

“好香啊,這是做了什麽好吃的?”

晏少昰正坐在椅上擦手,聞言,他一揮手,儀衛隊正便去西院查探了,不多時,回來哭笑不得地稟告說:“公子,華家的人烤山雞呢。”

晏少昰眼皮歡快地蹦了蹦。

皇子公主駐蹕,尋常人惶恐躲避都來不及,她家倒是自自在在的,還烤起了肉。

一家人腦子都跟尋常人不一樣。晏少昰啼笑皆非,不打算理會,可常寧眼睛一亮,拉起嘉善就往西邊竄。

晏少昰:“做什麽去!回來!”

他這哥哥當得窩囊,喝了一聲,沒一個妹妹扭頭的,都一門心思往西院跑。

晏少昰揉揉眉心,擡腳追過去,剛進院門,就聽到常寧問:“這個怎麽賣,給我來一把成不?”

晏少昰:“……”

難為她還知道出門買東西需要掏錢。

華瓊心裏直笑,臉上卻露出為難的表情:“這些都是鄉下玩意,油大,不好消化,我們自家人腸胃糙,吃慣了粗茶淡飯,倒沒什麽。可我瞧幾位都是官家的少爺小姐,不一定能吃得慣我們這些吃食,可別吃壞了鬧肚子。”

常寧公主搬了個杌子坐下來,又深深吸了一口,讓那孜然和醬味兒沖得兩眼發亮。

“你只管烤嘛,吃壞肚子也是我自個兒貪嘴,我自個兒受著,跟你有什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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