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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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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墻左右兩側各有一條長長的踏道,能登上城樓。踏道上每隔幾個石階就站著一名守城軍,饒是夏天,守城軍也都穿著輕甲護住了胸口,手持長|槍,背負弓箭。

唐荼荼按著守城兵的身高,目測著估了估城墻的尺寸,又大致數了數城墻上的守軍數。

城門下的百姓都忙著進出,就她鬼頭鬼腦地四處探看,右邊踏道上有個守城軍機警,覺出異常,緊緊盯住了她。

唐荼荼也不躲閃,朝著那頭露出一個十四歲小姑娘該有的傻笑,把那士兵窘得收回了視線,紅著臉,不再盯她了。

城墻下三條門道,中間那條門道最高,是過車馬的,左右兩側都是行人,左進右出,秩序井然。

小件的行囊不查,直接過;趕著車馬和背著大件行囊的,守城軍通通要讓主家自己掀開,簡單查看一遍。可那些被查看的大件行囊也全都放過去了,沒攔下任何一個,不知道夾帶什麽才會被查住。

“娘,平時查得也這麽嚴麽?”唐荼荼問。

周圍人多耳目雜,華瓊不好明說,往北頭一指,含糊道:“壽辰。”

離太後六十聖壽越近,城門就查得越嚴了。華瓊又低聲道:“看見那幾個青袍佩刀的人沒?那是城門吏,七品官,平時這道延平門前只站兩個城門吏。”

現在站了五個,看著手底下的人仔細查驗。

城門守軍多,查得很快,馬車隨著人流向前,轉眼就查到了他們。

官兵掀起車簾,飛快掃視了一眼,問:“夫人出城做什麽去?”

“差爺辛苦。”華瓊拿出早早準備好的戶牒遞過去,笑道:“我帶著兒子閨女出去放放風,孩子剛考完鄉試,城裏悶得待不住了,去鄉下避避暑,玩六七天就回來。”

瞧車裏三個小孩都眼神溫良,長相相似,明顯是一家人。那差爺點點頭,客氣道:“夫人快去快回,近些時嚴進寬出,六月底再不回來,興許就進不了城了。”

華瓊愕然,忙遞了塊碎銀過去:“這話怎麽說?”

那守軍眼皮兒都沒顫一下,輕車熟路地將那塊銀子攏入袖中,低聲道。

“天家喜事,熱鬧得很,來的番邦人太多,南北客商也都留在這兒,等著下個月看熱鬧。城中客棧邸舍快要住滿了,外地人卻越來越多,上頭怕外地人多了,容易生是非,正在清點全城客棧,等全城住滿了,就要鎖東西二門了,只留一道南門,供菜農每日進出。”

華瓊謝過他:“多謝差爺,民婦省得。”

唐荼荼細看左右兩側的門洞,果然是進的多,出的少。

難怪她最近總覺得東西市上全是人,還有那麽多外國人面孔。京城這麽大,客棧邸舍得有多少家啊,能全住滿,怕是湧進來了三四十萬人呢。

今年是皇上登基的第七年,國泰民安,盛世好景,又恰恰趕上太後六十聖壽,一場萬壽節擺開了這麽大的陣仗,華瓊在京城這麽些年,也從沒見過這樣的陣仗,她坐在馬車裏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什麽。

等五輛馬車挨個檢查了,官差揮手放行,馬車隨著人流繼續慢騰騰地往前挪。

穿過那條長長的門洞,城門外還有一道甕城,中彎兩邊窄,是一道半圓形的厚墻,像攏在城門上的一只大掌,墻體比內城墻更厚,是城門外的一道重要屏障。

出了這兩道城門就是護城河了,河上的石橋古樸厚重,是條直橋,仍然很長,車輪碾著石磚轆轆響了半天,還沒走到頭。

唐荼荼頭探在車窗外,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橋磚數,可馬車顛簸,坐在車上數不清,也看不清河流全貌。

“娘,等我一會兒。”

她落下這麽一句。在華瓊反應過來之前,唐荼荼鉆出馬車,手托著車轅借了一下力,擡腳跳下了車。

馬車雖行得慢,卻沒停,她這麽一跳,把華瓊嚇得心都停了兩拍,忙喝停車夫,掀簾回頭去看,看見荼荼穩穩落了地。

“怎麽啦!你丟什麽東西啦?”

華瓊還當她有什麽急事,卻見荼荼走回橋頭,一步一步以腳丈地,從橋頭到橋尾走了一遭,算了算護城河有多寬。

華瓊氣得肝疼,從簾窗探出頭喊她:“別測了!十五丈!你問我不就行了麽!”

唐荼荼飛快算著,不是十五丈。她腿短步小,左右腳各擡一回為一步,一步60厘米,準得很。這樣算,城門前的河道應該是寬52米。

橋是斜橋,從城門出來是條下坡路,城門地勢高,塹壕挖得低,上下錯開的幾米落差,就是個易守難攻的勢頭。

整條河河道平直,明顯是人力活兒,沿著城墻擴掘加寬,再引周圍河水入濠。西城河的水是順著臨都山下來的,借山勢地形,成了一條活水,遠遠還能看到北面的水閘,不知開閘時,水流能有多急。

唐荼荼飛快記錄著一切信息,又仰頭往城墻高處望,隱約能看到垛口上露出一截截的圓炮,這座城樓上足有十幾座炮臺,可陽光太刺眼了,唐荼荼看不清是什麽火器。

轉念一想,就算看清了,自己大概也是認不出來的,年代相隔太久遠了。

她顧不上細看,華瓊已經催促了好幾聲。華瓊不走,府裏的四輛馬車也都綴在後邊等著,把橋擋得嚴嚴實實。後頭的車馬全被她們一家截住了,好幾個趕車的漢子臉上都露出了怒容。

“來啦!”

唐荼荼快步跑回馬車上,被華瓊呲兒了好幾句。

“娘,你別氣,我下次不跳了。”

她眼神純良,乖乖認錯,心裏卻把城墻數據記牢實了,覺得這趟下車看得還算滿意。

不愧為皇都,內城墻防守尚且如此,不知外城墻更是如何的威風了。

出了西城門,路就寬敞多了。

城門腳下還支著些茶寮馬棚,走得越遠,這些就看不到了,只在道路的三岔口上支著幾頂瓜棚,有附近的村民看攤兒,擺一地西瓜,賣得也便宜,供趕路人解渴。

這是官道,往來旅人不少,客商也時有得見,多的十幾人結成馬隊,少的三兩個,趕著騾馬車、挑擔的都有,還有裝束落魄,一點也瞧不出身份的人。

馬車又走了一個時辰。

剛開始看見往來旅客和兩側風景,還覺得稀罕,看得多了就沒意思了,唐厚孜和珠珠靠在車壁上昏昏欲睡。

唐荼荼絲毫不覺得困,她按著馬車速度和行進時間,估摸路程,又照著兩側山勢估摸方位,她腦子裏,一幅不夠精準的官道地圖徐徐展開。

等回城時,這條道再走一遍,地圖就差不多能成型了。

走了大約二三十裏地,下了官道,村子就越來越多了,路兩旁立著些村碑,王家村、趙家崗的,姓氏在前,明顯都是一脈相傳的血緣村落。

唐荼荼忽然奇怪起來:“娘,姥爺哪兒來的地啊?”

華瓊昏昏欲睡,正犯困呢,就聽著這麽一句。華瓊睜眼笑道:“你倒是什麽都好奇,什麽都能想得著。”

華姥爺是從天津府舉家遷過來的,但這“舉家”,也只是帶了妻兒老母。天津富庶,華家兄弟們一個沒跟來。所以華姥爺在京城這邊無根無土,無親無族,孤零零的一家。

老人觀念,沒地土、沒家祠便不算家。早年,華老太爺就一直對這事兒耿耿於懷,後來發跡了,頭一件事就是安置農田地土。

內城裏邊花銷大,進項卻也多,但凡會點手藝的,找對了門路,錢就跟天上掉的一樣,好賺得很。而坐落在天子腳下的村鎮,往往窮不到哪裏去,是以京郊村鎮的地主與富農,攢夠了錢,多數都要攜家帶口往內城走。

外城大片農田荒了下來,有親戚朋友照料的,就托付給親朋幫忙種著,沒人照料的,也能雇人去種。可田間地頭,一年到尾賺不了幾個錢,很多進了城的農戶不願意麻煩,多數要把家裏頭的幾畝地賣給別人。

比如城西的張家屯,裏正家的兒子最出息,在京城裏開了家喜轎鋪——給新嫁娘做喜轎的,連吹打鼓號、唱喜迎賓、喜服霞帔、鬧洞房,一趟全包攬了,賺得盆滿缽溢,幾年裏生意翻了好幾番。

一家發跡,惠及全村,慢慢地把村裏的青年、婦人都帶去城裏做活兒了,張家屯在這幾年裏,走了一大半人,地全空下來了。

華老太爺瞅準時機,在張家屯買下了二百畝的地,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地主。

這二百畝裏邊,有百畝的良田,還有百畝的旱地,村民糊弄他這個外人,連著山腳跟下那塊沒人住、也沒人種的田,也全劃給了他。

華老太爺絲毫不嫌棄,管那田地是肥沃還是貧瘠、挨山還是挨水,他都樂意,也不跟村民爭執,高高興興地覺得自己有家了。

華瓊笑道:“你姥爺呀,恰恰是對山腳那塊沒人要的地最滿意——那塊地北高南低,背山面水、負陰抱陽,是個十足的好墳地,將來往邊上建個祠堂,一下子全齊活了,子孫後人都不用挪墳了。”

“於是高價雇了村民,硬是把那塊荒地墾了出來,種起了糧食瓜果蔬菜。”

華家平時住在城裏,不來鄉下住,沒那麽多人照顧田地,便全交給村民打理,也不跟村民們算佃租,每年只收華府全家人的嚼用,除了自家吃的,剩下的糧食瓜果全留給佃農。連地稅都全是華老太爺自己在交的。

一副“地隨你們種,我百年後能埋進來就行”的架勢。

華瓊:“村裏頭的大事,你姥爺從不摻和;村裏頭有什麽難事了,裏正就進城去找你姥爺,他出錢出得利索,給村裏修路、建張家族學,你姥爺都要掏好多錢。”

唐荼荼:“……”

這哪裏是地主,簡直是個大善人。

——鋪子不分旺鋪與否,一家一家挨著買,買下來再租出去;田地不分肥瘠,全買到一塊,自家的田交給村民種,還不收佃租。

唐荼荼聽華瓊說完,愈發覺得姥爺能富到今天,真的是全憑運氣好,真的是財運厚實,閉著眼睛天上都要掉錢的。

華瓊一看她表情,就知她所想,笑道:“你姥爺豁達,年紀也大了,天天想著如何給子孫後輩攢福,這些小事從來不計較的。”

花錢得個善緣,也不算虧吧。唐荼荼暗暗收起心思,專心看起了路旁風景。

“要到啦!”

華瓊拍拍兒子和珠珠,把他倆喊醒,馬車又走了一截路,莊子就近在眼前了。

這座莊子建在山腳下,最外圍以籬笆欄圍著,東頭溪水蜿蜒,前邊是一片平緩的草坡,後頭山林青翠繁密,村戶疏疏密密散布其中,一派山村好景。

他們一行人車馬多,人也多,莊子裏的仆從遠遠就看著了。

“哎——”

遠處有人長聲喊了一聲,唐荼荼直起身望去。

只見西邊一大片泥塵揚起,前段日子見過的劉大、劉二打頭,騎在兩匹個頭最高的馬上揚鞭疾馳,明晃晃的太陽照著,馬鬃與毛發油光水滑,熠熠生輝。

後頭,十幾匹駿馬四蹄生風,朝著他們飛奔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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