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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三三章 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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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柔風咧開嘴笑了。

就是嘛,哪有那麽覆雜,成親就是成親,很簡單的啊,既然是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當然是要做喜歡的事了。

霍柔風覺得自己全都想明白了,明白得不能再明白。

她笑得明媚,露出一排整齊的貝齒。

展懷看得呆了一呆,小九笑起來真美。

“小九,我們以後生個孩子,就叫展顏吧。”展懷說道。

“好啊,這名字好聽,我喜歡”,霍柔風最喜歡取名字了,比如她給采芹的兒子取名崔帳,多好的名字啊,采芹還非要讓霍輕舟另取了一個,所以想要無憂無慮取名字,還是要自己生,她道,“下一個孩子要讓我來取名字,叫什麽呢,就叫展開?”

展懷張張嘴,再張張嘴。

他竟無法反駁。

好不容易把話題從取名字上引開,霍柔風終於想起她急急忙忙跑過來的正事了。

她敲敲自己的頭,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只要和展懷在一起,她總會忘記正事。

她把昨天遇到謝思成的事告訴了展懷,道:“我原想逛完了就告訴你的,沒想到後來睡著了。”

小九是不想影響到兩人的好心情,所以才沒有立刻告訴他吧。

展懷心裏甜甜的,對霍柔風道:“你先坐一會兒,我現在就去讓人查查。”

霍柔風點點頭,看著展懷走出去,小展是做事的人,雷厲風行,也從不拖泥帶水。

她喜歡和這樣的人一起做事,啊,九爺真有眼光。

其實自從她和展懷不再做好兄弟之後,霍柔風幾乎每天都會誇獎自己一番,九爺有眼光啊,九爺太有眼光了。

很快,展懷就從外面回來了,他進來的時候,手裏拿了一串冰糖葫蘆。

霍柔風的眼睛都亮了起來,問道:“榆林有賣冰糖葫蘆的?”

展懷道:“這是花三娘做的,你嘗嘗看看好吃嗎?如果覺得好,讓她教給竈上的人,以後做給你吃。”

一聽是花三娘做的,霍柔風便道:“花三娘在總兵府裏嗎?我想見見她,唉,我就是有點想她了。”

展懷笑著摸摸她的小腦袋,道:“你不用急著見她,我讓她跟著你回馬場,以後就讓她留在你身邊,聽你的號令。”

“你不是要把她們派往酒泉張掖嗎?”霍柔風好奇地問道。

“她和花四娘長得一模一樣,且,花四娘在陜西給我做事,有很多人見過,因此,派花三娘去酒泉張掖和甘州,難免會有人將她當成花四娘,到時麻煩更多,我決定把她留下,讓其他人去那邊,你現在身邊正好缺一個這樣的人,以後她會聽你的,不會再和你鬥心眼了。”

霍柔風大喜過望,花三娘的本事她是見識過的,展懷說的沒錯,她身邊就是缺少一個這樣的人。

這時,展懷在她面前蹲了下來,輕聲說道:“小九,對不起,明天我送你回馬場,好嗎?”

霍柔風一怔,她還想在榆林多玩幾天……她想和展懷在一起。

看著她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展懷眼神黯了黯,他輕輕握住霍柔風的手,柔聲說道:“韃子又有動靜,我要去看看。”

展懷身為兩地總兵,他口中所謂的去看看,也就是要打仗了。

霍柔風一驚,方才的惆悵立刻煙消雲散,她猛然發現,這次見到展懷,她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和他說過。

“小展,我去西安是見一個人……”她詳詳細細把與阿桑見面,以及加海燒掉三車東西的事情,全都告訴了展懷。

展懷眼中的寒意越來越濃,他道:“這次犯境的不是加海的部落,但是加海的野心已經昭然若揭,你做的很對,眼下我們還不是對付他的時候,倒還不如把他圈在草原上,讓他做他的草原狼,只是這樣一來,待到我們羽翼豐滿的時候,這頭草原狼怕是就會很難對付了。”

霍柔風道:“那是早晚的事,總不能因為怕他養肥,我們就要被他牽著鼻子走,那又與受制於他有何區別,這一戰終是要來的,有所準備就不用懼怕。”

展懷站起身來,拍拍霍柔風的肩膀,道:“小九,等到開春,我會派人繼續招兵,你在馬場裏專心練兵便是,商州附近發現了鐵礦,我已經讓人和吳家的人一起去看了,如果沒有問題,就把那座鐵礦收過來,這樣一來,我們就能自己打造兵器了,省去很多時間和銀子。”

霍柔風眼睛亮了,小展做了很多事,真的做了很多事。

展懷又道:“可惜我身邊的人要麽只會打打殺殺,要麽就是文士,沒有像安海那樣懂得做生意又可靠的,若是商州的鐵礦定下來,你看看能不能抽個人給我。”

霍柔風想了想,一時也不想起有誰合適,她道:“我回去好好想想,看看有誰合適吧,你不急吧?”

展懷笑道:“那邊的鐵礦也是剛剛發現,至於能有多大,值不值得長期開采,還要讓懂行的人看過之後才能定下來,你不用著急,少說也要有三四個月的時間。”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霍柔風讓展懷明天不用親自送她,反倒是她想送走展懷,自己再回去。

展懷想到這一次她帶了五十人來榆林,安全上沒有問題,也就放下心來,讓她多住兩天。

當天晚上,霍柔風便搬進了總兵府。

總兵府裏雖然冷清,可是這裏有展懷啊,至於舒不舒服,唉,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管他舒不舒服呢。

他們已經定親,按規矩是不應經常見面的,更不能住在同一屋檐下,可是眼前沒有長輩,他們兩人可不知道這些規矩,壓根兒就沒想這樣是否不合禮數。

展懷住在正房,霍柔風住在以前住過的廂房,次日,展懷便出城去了軍營,後天他就要帶兵離開榆林,今天有很多事情要做。

霍柔風讓阿有給她找了身小兵的衣裳,又從竈上掏了把黑灰,仔仔細細抹黑了臉蛋,屁顛屁顛地跟在展懷身後,也一起去了軍營。

也直到那時她才知道,展懷此去,除了打韃子,還要和甘州衛動手。

第五三四、五三五章 甘州烽火(兩章合一)

甘州總兵高懷古是太後的人,當年榮王帶著殘兵敗將便是經甘州衛逃到酒泉的。

甘州是九邊重鎮,兵強馬壯,卻沒能攔下榮王的幾千殘兵,這也是前年展懷滯留西安長達半年的原因。

甘州和酒泉都是絲綢之路的必經關卡,大半年前,榮王身邊的大太監王桂與一名女子,悄悄前往甘州,與高懷古的心腹常石遷密會,談的是關銀的事情,最終不歡而散。

在本朝,陜甘所轄地域遼闊,除了九邊當中多個重鎮以外,先是有西寧衛,後又設塞外四衛,先帝殯天後,陜甘各總兵權力越來越大,那時皇帝尚未親政,太後的手根本伸不到西北,且,韃子不時犯境,國庫空虛,太後和內閣提到打仗便心驚膽戰,各大衛所要打仗,就要用銀子,無奈之下,權衡利弊,太後先是下旨撤銷了陜西都司和甘肅都司,各衛均由總兵府轄治,接著,為了貼補軍需,讓各大總兵府向朝廷少要點銀子,便把原本應由各地州府收取的關銀也交給了各大衛所。

除了絲綢之路以外,還有銀巴古道、靈州古道等等,進入陜甘境內,越往西北,關卡便越多,這些關卡多則相隔一二百裏,少則相隔十裏,無論是大商隊還是小商販,都要向關卡繳納過關銀子,貨物越多,繳的銀子也便越多。

各總兵府對下轄衛所均有攤派,衛所按攤派上繳了銀子,餘下的便進了自己的小金庫,而這些銀子到了總兵府,便是有去無回,朝廷想要從他們手裏要過去,實屬癡人說夢。

俗話說窮文富武,武將們來銀子的途徑比文官們要多,但是對於展懷、高懷古這些轄制九邊的武將而言,銀子卻永遠都不夠用。

就比如展懷,朝廷至今還欠著他數十萬的軍餉和撫恤銀子,雖然這個數字裏有很大的水份,但是卻也千真萬確欠著大筆銀子。

展懷要打仗,就必須安撫跟著自己出生入死的將士,朝廷的軍餉和撫恤銀子遲遲不能到位,他當然不能幹等著,這些銀子便要自己想辦法弄來,給將士們發下去。

因此,這些手握重兵的總兵們,個個都缺銀子,關銀便成了他們拿銀子的主要來源。

甘州和酒泉均是絲綢之路必經之地,比起其他商路,絲綢之路來往商隊是最多的,這兩個地方便也是最肥的地方。

如今酒泉是榮王占著,如果不是當初朝廷不讓繼續出兵,中間又隔著一個高懷古,展懷決不會讓榮王搶到酒泉這塊肥肉。

要打酒泉,就要途經甘州,甘州的兵馬遠勝過酒泉,展懷早就想把這兩個地方據為己有了,現在韃子犯境,便是個好機會。

自從朵兒哈被俘,韃剌便成了一盤散沙,大小部落之間你爭我奪,其中以加海的部落最為強大,但是也無法與當年的朵兒哈相比。

正如霍柔風所言,朵兒哈是展懷的手下敗將,而加海尚且沒有與展懷一爭高下的資格。

也就是說,加海連給展懷當手下敗將的資格也沒有。

這並非是霍柔風信口胡說,她在韃剌住過一陣子,對於韃剌各部的情況均有了解,她雖然是貶低了加海,但是並沒有誇張。

加海是個穩妥的人,他親眼看到朵兒哈由草原霸主成為漢人的階下囚,無論兵力還有財力均不如朵兒哈的他,決不會草草出兵。

這次犯境的韃子是土薩部,去年土薩部搶掠了幾支漢人商隊,嘗到了甜頭,冬天時早就想過來搶糧食了,可是看到其他部落按兵不動,土薩部只能一忍再忍。進了臘月,天氣越來越冷,糧食也越來越少,他們便忍不住了,在邊境附近的村鎮大肆擄掠。

這種事情在九邊司空見慣,今時今日的展懷是不用親自帶兵過去的,可是展懷有別的想法,教訓土薩部只是個幌子而已。

霍柔風送走了展懷,次日便回了馬場。沒過幾天,榆林便有人送信過來,展懷讓查的謝思成,有消息了。

展懷臨走時交待過,只要查出消息便告知霍柔風,由霍柔風定奪,因此榆林的消息一到,霍柔風便知道了。

謝思成住在榆林城外的紫雲觀,紫雲觀雖然香火不盛,但是只要捐點香火錢就能在觀中借宿,比客棧裏要便宜許多,很多人為了省錢,便會住到那裏去。

若非展懷讓人畫了像暗中查找,根本不會有人會註意到紫雲觀裏的香客。

霍柔風問道:“他帶了多少人?”

“紫雲觀中只有他一人,其他地方尚未查出。”

霍柔風去過紫雲觀,上次她和展懷便是在紫雲觀裏見的吳寶中。

她在屋裏轉了幾圈兒,對來人道:“不要打草驚蛇,先盯著他,每天都讓人來給我送信。”

霍柔風不知道謝思成為何來榆林,但是以謝思成的身份而言,他來榆林定有所圖。

當初在韃剌遇到謝思成,後來查出謝思成去見過加海,可惜加海沒有見他,還讓人把他抓了起來。

那時霍柔風便懷疑謝思成正在圖謀大事,眼下謝思成來了九邊,事情便更加不簡單了。

可是也不過兩天,謝思成便離開紫雲觀,盯梢的人跟著他一路向西,竟然是往甘州方向去了。

霍柔風吃了一驚,連夜把這件事飛鴿傳書告訴了展懷。

說起飛鴿傳書,展懷從福建帶來的五萬精兵中有專門馴養鴿子的人,展懷離開榆林時,給霍柔風留下幾只,霍柔風便帶來了馬場。

謝思成既然已經離開了榆林,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展懷了,霍柔風便每天數著日子,只等著出了正月,她就繼續開始招募士兵。

轉眼便是二月二龍擡頭,邊關的消息傳來,韃子和馬賊相互勾結,因此展懷打完韃子,便追殺馬賊往甘州方向去了。

霍柔風輕揚眉毛,馬賊?展懷還有功夫剿匪?

哈,就不知道最後剿的是高懷古,還是榮王了。

緊接著,消息一個連著一個,先是馬賊和展懷短兵相接,接著就傳來捷報,展懷打退了韃子,又剿了馬賊五千人。

霍柔風差點笑出來,九邊之地居然還有五千人的馬賊,高懷古就是擺設吧。

小展,你也太誇張了。

霍柔風猜得沒錯,這五千人當然不是真的馬賊,不但不是馬賊,也不是高懷古的人。

這些都是被展懷一路追殺過來的韃子。

也就是說,早就應該驅趕回大漠的韃子,被展懷略施小計,硬是給逼到了甘州道上。

是韃子還是馬賊,高懷古派人看一眼就知道了。

得知展懷把韃子引到這裏,對外還聲稱是在追殺馬賊,高懷古給氣得半死。

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沒臉沒皮的。

幾千人的小股韃子,哪裏值得展懷親自帶兵。

而且展懷不但趕走韃子,還要再打馬賊,造福百姓。

展五將軍,您真是辛苦了。

高懷古氣得咬牙切齒,展懷把仗打到了他的家門口,他還能如何?

幫著韃子打展懷?

展懷既然使出這麽一招,想來早就留有十條八條後路,還怕他與韃子聯手嗎?

再說,他高懷古除非是腦子進水,否則憑他手握兩萬大軍的九邊總兵,難道還要和上不了臺面的土薩部合作嗎?

可是展懷就在城外,把經過絲綢之路甘州段當成了戰場,眼下從這裏經過的商隊們全都嚇壞了,只能躲到甘州城裏暫避,但是這仗一天打不完,這些商隊便一天不能出城。

展懷帶了三萬人,韃子只有五千人,可是展懷硬生生把韃子圈了起來。

只圈不打,就這麽耗著。

甘州城城門緊閉,高懷古站在城樓上,看著不遠處旌旗飄揚,仿佛看到了展懷那張得意的笑臉。

高懷古氣得扔了手中的千裏眼,對部將道:“準備大炮,別以為老子好欺負,真把老子逼急了,就開炮轟死展懷那個小兔崽子!”

心腹常石遷連忙勸他:“將軍,萬萬不可沖動啊,依學生看來,展懷就是要逼您出手啊,您可不能中了他的詭計。”

高懷古咬著牙,登登登下了城樓,城樓下早就有七八個幕僚在等著他。

原來被困城中的商隊選了代表想要見他。

高懷古快要煩死了,哪有心情見這些商人。

他沒好氣地拒絕了,縱身上馬,便往總兵府而去,他一邊走一邊罵,從展懷罵到世子展忱,又從展忱罵到閩國公展毅,接著便把展家祖宗十八代全都罵了一遍。

太後真是頭發長見識短,當年為何要讓展懷帶兵打榮王啊,這下好了,分明就是養虎為患,榮王打完了,展懷這頭老虎也養大了。

現在居然敢欺負到他高懷古頭上了,是以為他好欺負,還是以為整個西北改姓展了?

高懷古回到總兵府,一口氣摔了十幾只水天一色的茶杯,他尤不解氣,拿起馬鞭對手下人說:“傳令下去,把城裏的兵將全都集合,跟我出城去!”

高懷古手下有兩萬兵馬,可是這些兵馬大多都在城外,城中的兵力只有三千人。

現在被展懷逼到家門口,他要調動城外的兵馬,還要越過韃子和展懷的包圍圈,因此,他能動用的也只有城內的三千人了。

高懷古越想越氣,展懷這哪裏是包圍韃子,分明是把他高懷古的兵力給硬生生斷開了。

三千人馬很快集合完畢,高懷古帶著人便要出城。

可是剛剛走到城門口,便又看到那些商隊的人,其中一個二十上下的少年越過人群,站到了大路中間。

高懷古的軍隊不得不停了下來,高懷古正在氣頭上,罵道:“哪來的沒長眼的?快點滾開!”

少年一襲寶藍直裰,外面是同樣寶藍面子的皮鬥篷,他緩緩摘下頭上的風帽,露出一頭墨染的青絲。

高懷古這才看清楚,面前的少年清俊絕倫,氣質超群。

他一怔,這少年絕非普通的書生,甘州城裏什麽時候來了這樣的人物?

莫非是京城裏哪家的公子?

他遲疑一刻,緩緩問道:“你叫什麽名字?站在這裏有事嗎?”

少年拱手施禮,態度謙虛,他道:“在下太平會謝思成。”

高懷古心頭一動,太平會?

這幾年太平會的名頭越來越大,高懷古雖然遠在甘州,可也聽說了太平會。

太平會雖然只是江湖幫會,可是在長江以南聲勢越來越大,且,他是聽說過謝思成這個名字的。

當年榮王曾經借助太平會籌集了不少糧草。

河南一帶的富戶原本是不肯掏銀子的,可是礙於太平會,他們不得不鐵公雞拔毛,要麽拿糧食,要麽出銀子,這些糧食和銀子全都給了榮王。

只是謝思成行事隱密,若非高懷古在榮王身邊有暗線,他也不知道這個名字。

但是高懷古並沒有想到,謝思成不但年輕,而且還是個美少年。

他哈哈大笑,道:“沒想到啊沒想到,太平會的會首居然是位神仙似的小哥兒,也好,本將軍給你個面子,這樣吧,你先到總兵府裏等著,待本將軍辦完正事,回來與你暢談小酌。”

像太平會這樣既有人又能鬥狠的幫會,若是送到面前還置之不理,他就是傻子。

高懷古當然不傻,非但不傻,他還比一般人都要精明幾分,否則也不會坐到如今的高位上。

謝思成微微一笑,道:“謝某不才,並非是來與總兵大人把酒言歡的。”

高懷古神色一滯,冷聲道:“那你來做什麽?”

他態度忽變,周圍的氣氛便也隨著冷卻下來。

謝思成卻像是無所查覺,他神情如常,淡然道:“謝某是來為總兵大人排憂解困的。”

“排懷解困?就憑你?哈……”高懷古只笑了一聲,便收住了笑聲。

他本來的意思是就憑你一介書生還能為我排憂解困嗎?

可是轉念一想,太平會的會首,是哪門子文弱書生?分明是江湖豪客、亡命之徒好吧。

高懷古冷笑:“原來如此,來人,給他一匹馬,隨本將軍出城一戰!”

立刻便有隨從跳下馬來,把馬牽到謝思成面前。

謝思成卻沒有接過馬韁繩,他目光炯炯望著高懷古,一字一句地說道:“謝某懇請總兵大人不要出城,否則便中了展懷詭計。”

第五三六、五三七章 讓路(兩章合一)

早春二月,中原大地已現出春意,但塞外依然寒風凜冽。少年佇立風中,安靜祥和,似乎他不是站在肅殺軍前,而是倘佯月下,月光衣以華裳。

高懷古的嘴角向下撇了撇,裝神弄鬼?方才常石遷也說過同樣的一番話,還以為這個姓謝的要撒豆成兵,也不過就是個說客而已。

若非眼前的少年是太平會的會首,依著高懷古的脾氣,早就一鞭子抽上去了,可是現在高懷古也只是輕蔑一笑,便縱馬從謝思成身邊馳過。

三千鐵騎緊隨其後,在謝思成身邊呼嘯而過,謝思成站在大路中間,耳畔風聲獵獵,戰馬鼻子中呼出的熱氣噴到謝思成的臉上,他的眉頭都沒有動一下。

城外,高懷古勒住馬頭,他沒有回頭,冷冷地問道:“那小子嚇癱了嗎?”

那小子當然是指的謝思成。

別說是謝思成那般精致的小哥兒,就是軍營裏出來的糙漢子,站在大路中間,三千匹馬從他身邊跑過去,即使沒有喪生馬蹄之下,恐怕也已經去了半條性命。

這是人的本能。

副將很快便得到了消息,他道:“沒有,他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高懷古手裏的馬鞭揚起又落下,他對副將道:“傳令下去,讓常石遷出城去見展懷,問問姓展的要什麽條件,你們隨我回去!”

副將微怔,就這麽回去了?不去找展懷拼個你死我活?

對啊,去幹嘛,展懷帶了三萬餘人,自己這方滿打滿算也只有三千人。不對,即使把甘州總兵府所轄的幾個衛所裏的人全都調來,也只有兩萬人而已。

展懷兵多,那是因為他從福建調來了五萬人。

用三千人去和人家三萬人拼命,那豈不是以卵擊石嗎?再說,還有五千韃子兵,這些韃子兵如落水狗一般,真要和他們打起來,說不定會奮起一搏,真的能拼了老命。

那就是說,總兵大人只是虛張聲勢,嚇嚇人而已?

副將覺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否則總兵大人高大威武的形象就要在他心中動搖了。

副將飛馳著去傳令,高懷古鳴金收兵,重又進城。

謝思成果然還站在原處,看到返回來的高懷古,謝思成還是一副雲淡風輕的神情,就好像方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而他也並非是剛剛經歷千軍萬馬的洗禮。

高懷古高昂著頭,居高臨下俯視著面前的少年。

他很好奇,這個少年是什麽出身?

文官中會有寒門學子坐上高位的,武將卻不同,除非是有建朝開國之功,否則沒有哪個真真正正的鄉下小子能成為手握重兵的一方將領。

雖然自從當年放了榮王逃走,高懷古和展懷就已經結下了梁子,但是兩個人心裏都清楚,他們是同一個圈子裏的人。

能做到總兵這個位子的,幾乎清一色都是勳貴子弟。無論他們的家族是權橫朝野,還是落魄到餘下一個爵位的名頭,他們也都是同一類人。他們幼年抓周時以抓到馬鞭和刀劍為樂,從記事起就以祖宗的功績為榮,別的孩子還在讀四書五經時,他們已經學習騎射了。

他們有著與生俱來的尊榮,他們天不怕地不怕,他們好勇鬥狠,他們眼裏容不下沙子。

而眼前的這個少年,分明就不是他們這個圈子裏的人,但是這少年身上也有一種氣度,讓高懷古看不透的氣度。

太平會的人,不是應該有江湖氣的嗎?

為何這個少年卻沒有。

高懷古目光如同鷹隼,重新打量著謝思成,良久,他道:“說吧,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好處?”

他問的直接,但這也是他心中所想。

謝思成笑容淡淡,宛若初春的月光,恬淡縹緲,如紗如織。

“既是好處,那定是雙方都有的,否則又何稱為好呢?”

高懷古怔怔一刻,隨即哈哈大笑,他對謝思成道:“好,你隨我回總兵府,我們好好聊聊。”

三個時辰後,派往城外的常石遷回來了。

高懷古還是第一次看到常石遷如此狼狽,只見他頭發蓬亂,帽子也不知道去哪裏了,身上的皮袍子被扯破了,露出裏面灰突突的皮子,看上去就像個落魄的叫花子。

“你這是怎麽了?”高懷古不悅地問道。

常石遷還未開口,眼圈兒就紅了。

他用衣袖抹了把眼睛,字字血聲聲淚地說道:“姓展的不是人,不是人!”

看著他那濕潤的眼角,高懷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萬金油一樣的常石遷,這是哭了?

“展懷打你了?”高懷古再一次重新打量常石遷,見常石遷雖然衣裳破破爛爛,可是卻不像是受過傷的。

常石遷又用衣袖在臉上抹了一把,高懷古看清楚了,這一次抹的是鼻子,衣袖上亮晶晶的一片,那是鼻涕。

高懷古嫌棄地把目光移開,他還是頭回發現,常石遷這麽惡心。

“他雖然沒用拳頭打學生,可是卻……他把學生綁到旗竿上,在風裏吹了足足一個時辰!”

說到這裏,常石遷鼻子一酸,眼淚便潮湧般流了出來。

旗竿啊,兒臂粗的旗竿上綁了一個人,上不著天,下不著地,風吹著旗子呼剌剌地響,他在旗竿上,只覺得自己隨時都能掉下來,不對,是旗竿隨時就會在中間折斷,然後他就連同半截斷了的竹竿,被狂風吹到半空裏再掉下去,摔得皮開肉裂。

高懷古怔住了,怎麽,展懷那個小兔崽子居然把他的人綁到旗竿上了?

這是要把常石遷當成老臘肉,還是要把他高懷古當成老臘肉啊。

高懷古強忍著怒氣,問道:“後來呢?”

常石遷又抹一把鼻涕,傷心地說道:“後來學生在旗竿上聲嘶力竭,姓展的這才讓人把我放下來,問我來做什麽,學生便把您的話轉告於他,問他想要做甚。”

“他怎麽說的?”高懷古沈聲問道。

“姓展的姓展的,他說他什麽也不要,他就是要借咱們一塊地方打馬賊,他還說沒有想到塞外的馬賊這麽多,而且跑得這麽快,居然從他們陜西一直跑來了甘州,他還說這不是給高總兵您添麻煩嗎?所以他不會辛苦您,他會把自己一路追來的馬賊全都剿了,還您一個海宴河清的甘州。”

高懷古沒有聽明白,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於是他又讓常石遷重覆了一遍。

這一遍他才明白是怎麽回事,展懷,你他媽的不是人!

“欺人太甚,他老子不教訓他,我替閩國公教訓他,操他姥姥的,備馬,我不把那小子的卵蛋打出來,我他媽的就不姓高!”

高懷古霍的站起身來,破口大罵。

可是這番話罵完,他反而又坐下來了。

展懷是想要和他玩啊,好,那就玩。

他轉頭對一直坐在一旁沒有說話的謝思成道:“謝公子,讓你見笑了,你是從江南來的吧,恐怕不知道展懷這小子的劣跡,那就是個混不吝,他連當朝首輔的腦袋都敢砍下來,我要是真和這種人一般見識,那豈不是擡舉他了。說起來,我是和他爹平輩論交的,算了,看他年紀小,就不跟著他犯渾了。”

閩國公四十多歲才有的展懷,現在已年逾六旬,高懷古也不過三十來歲,若他說是與展忱平輩論交,那還差不多,可是他卻擡出了閩國公展毅,便是在罵展懷是他的晚輩了。

謝思成笑而不語,良久,他才道:“看來展懷所要的,並非只是銀子了。”

高懷古冷哼:“怎麽,難道他還想要我的甘州嗎?”

謝思成微微一笑:“高總兵,您說對了,依我來看,展懷要的就是您的甘州。”

“如果他意不在甘州,又為何會把韃子引來這裏?”

“他在哪裏打仗不行,非要來到甘州打?”

“若他只是圖銀子,又何必把您的人如此羞辱?”

“依謝某來看,展懷之所以這樣做,就是要逼您出城與他決一死戰。”

聽他說到這裏,高懷古的眉頭便鎖成了“川”字。

“他逼我出城?難道想要殺了我?我借他個膽子,他也不敢!”

是啊,他和展懷一樣,都是正二品的大將軍,九邊總兵,展懷要動他,就和他要動展懷一樣困難。

謝思成笑了笑,道:“您帶的是官兵,展懷也是官兵,他又怎會當眾殺您呢,別說他沒有這個膽子,即使他有,他也不會這樣做。”

“那他為何還要逼我出城?”高懷古不解。

謝思成道:“他是要逼您出城打他,這樣您就有把柄握在他手裏,若是他又受傷了,再用韃子栽贓於您,您覺得這甘州總兵的位子還能坐穩嗎?”

“韃子能變成馬賊,馬賊當然也能再變成韃子。”

當然坐不穩了,展懷若是告他一個與韃子勾結,那他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展懷這招太損了。

展懷把韃子說成是馬賊,然後堂而皇之在他的眼皮底下剿匪。如果他出兵,那麽展懷便會反咬一口,說他與韃子聯手對付他,致使馬賊逃脫。

我x他姥姥的,這簡直就不是人能做出來的事。

到時即使有一千張口,也不能讓人相信展懷打的是馬賊還是韃子。

除非把韃子抓住送往京城,否則沒人會相信展懷把韃子說成馬賊,接著又再把馬賊說成是韃子。

高懷古只覺心血上湧,他真的要被展懷給氣死了。

他對謝思成道:“謝公子,依你之見,我現在該怎麽辦?不讓我出城揍扁他,我就能給活活氣死。”

謝思成的嘴角動了動,對高懷古道:“您讓常石遷再去一趟,這次就告訴他,你願意網開一面,放出一條道路,讓他可以從你這裏經過,去酒泉找榮王。”

“什麽?”高懷古神色大變。

他瞪視著謝思成,質問道:“你瘋了?你讓我放出一條路來,讓展懷的兵馬過去,然後任由他到酒泉去打榮王?”

謝思成笑容淺淺:“莫非高總兵舍不得酒泉那塊肥肉?”

“什麽肥肉啊,自從榮王占了酒泉,我就連個肉星兒也見不到了,你的意思,是說展懷意不是甘州,而在酒泉?”

高懷古問道。

要打酒泉,必須要經過甘州。

且,甘州的兵馬遠勝於酒泉,酒泉現有的兵力僅有幾千人,還都是榮王的殘兵敗將。

謝思成冷冷地說道:“高總兵,展懷來勢洶洶,您認為他不敢打進甘州城裏嗎?”

若是在三天前,有人對高懷古說出同樣一番話,高懷古會把那人當成瘋子當成傻子。

可是現在他不能。

到了今時今日,如果他還不相信展懷敢打進甘州城,那他才是瘋子才是傻子。

當年展懷還沒做總兵的時候,就敢跑去宣撫打韃子,不但如此,朝廷要降罪給他,他卻牽出軍備案來,把兵部和戶部全都拉下水,後來鄒閣老要查他擅自出兵的事,他親自去宣撫把兵部的人從衙門裏扔出去,最終他屁事沒有,反倒折了兵部幾個官員,就連鄒閣老也被罰了一年俸祿。

那時,遠在甘州的他聽說了此事,還一邊喝酒一邊哈哈大笑,笑罵兵部的人都是廢物,讓個小屁孩玩弄於股掌之中。

可是現在,那個小屁孩掉轉槍頭,來對付他了。

正如謝思成所說,若是他不放展懷過去,那就要與展懷打上一仗。

或許在外人看來不可思議,他們同朝為官,卻為了爭地盤調兵遣將,難道就不怕傳到朝廷耳中。

但是這在他們這些人看來,並沒有什麽大不了的。

所謂天高皇帝遠,更何況朝廷還欠了他們大把銀子,他們自己不搶地盤賺錢,難道還等著朝廷把欠他們的銀子還回來嗎?

朝廷能給的,只是杯水車薪,他們要養官兵,還要養私兵,還要應對韃子隔三差五的滋事,朝廷給的那一點什麽都不夠。

沒有銀子,就是皇帝禦駕親征都沒用。

現在展懷打來了,這場仗究竟要打還是不打?

高懷古有自信,別看他手裏的兵不如展懷的多,可若真要打起來,他也不懼展懷。

但是這場仗值得打嗎?

他和展懷拼個你死我活,到頭來便宜了誰?還不是酒泉的那個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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