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消息還真靈通。”

林如海給馮淵倒了杯茶，笑道。

馮淵也笑，“那邊府裏拎不清，滿京城誰不知道？”

如今榮國府的當家老爺，按理說應該是襲爵人賈赦，可這個當家人卻被隔了出去，將住著的東院用墻圍了起來，還另開了一間黑油大門進出，一副同榮國公府分割的架勢。

林如海聞言苦笑一聲，“我當初就不知道。”

還把女兒送到那邊府裏受委屈。

“林伯父當年也是無奈之舉，誰能想到那邊府裏能沒規矩成那樣呢？”馮淵寬解道。

林如海嘆道，“都過去了。”

到底是他愛妻的娘家，雖然有諸多不妥之處，可既然決定減少往來，也就沒必要過多的提及。

賈家原也是詩禮之家，可這家中鼎立門戶的男人卻一代不如一代，就賈家如今這模樣，哪裏配得起詩禮之家這四個字？

詩禮之家，那都是世代讀書，講究禮教的人家，如今的賈家，哪一點當得起？

若是從前的賈家，馮淵自然要敬重幾分，可現在的賈家，他多看一眼都嫌臟了眼。

“你今天過來，有什麽事嗎？”林如海笑道。

馮淵道，“近日京中太平的很，衙門裏清閑，聽說榮國府那邊遷怒您，就來看看。”

不過……林如海似乎也不在意榮國府怎麽議論他。

“我與那邊府裏也只剩個面子情，他們說什麽我也不在乎。”林如海道。

他只知道，認了甄英蓮做義女，對他的女兒才是最好的結果。

甄英蓮是個善良溫柔的姑娘，馮淵也是正直良善之輩，有這樣的姐姐姐夫撐腰，即便他突然之間去了，他也相信馮淵和甄英蓮不會虧待黛玉。

倒是榮國府那邊，完全就是一副豺狼做派，一旦他沒了，他女兒守著龐大的家財，下場恐怕會很淒慘。

林如海從前很少考慮這些問題，他也是個很傳統的男人，家裏這些事，一般都是賈敏打理。

當年賈敏還在的時候，林如海從來不用操心這些問題，賈敏輕輕松松就能處理好這些事。

賈敏生前，對娘家也並非沒有怨言，她眼光遠比兩個兄長要長遠，可惜她是外嫁之女，做不得娘家的主，否則按照賈敏的想法，她會快刀斬亂麻的整頓賈家，教導好晚輩，這樣賈家詩禮之家的門第還能延續下去。

可惜，當年祖父和伯祖父掙下一門雙公的榮耀，讓賈家被權勢迷了眼，接近百年的時間，賈家早已經不是那個在金陵出了名的詩禮之家了。

賈敏去世之前，最擔心的還是黛玉。

她勸林如海為了黛玉再續娶一門妻子，這世上苛待繼女的只是少數，不要將人想得太壞。

可林如海已經不再年輕，並沒有續娶之心，沒聽賈敏的安排，又因當時揚州局勢緊迫，不得不將黛玉送去榮國府。

林如海慚愧的很，他看人的眼光還是不如愛妻賈敏。

她雖然被困在內宅這一畝三分地，但無愧於她那個名字，敏之一字，名副其實。

在林府待了半個時辰，馮淵便告辭回去了。

處置賈珍後，馮淵在上京的名氣又漲了不少，皇上也喜歡他剛正不阿，態度鮮明的給他獎賞。

朝中即便有再多的人看馮淵不順眼，也捏著鼻子認了。

過完重陽，馮淵又被欽點欽差離京辦了兩個案子，冬月過半，馮淵辦完第二個案子回京就聽街頭巷尾說什麽省親。

他入宮述職之後，回到神判府，就叫來了郭言才。

“我今日剛回京，聽街頭小巷都在議論什麽省親，我離京這兩個月，京裏有什麽新鮮事嗎？”

郭言才聞言，了然道，“不怪老爺不知道，您領旨離京辦案，剛出京沒兩天，榮國府二老爺的嫡長女就被封了妃，又下旨允許妃嬪娘家建造省親別院，這兩個月上京可熱鬧呢。”

榮國府？

馮淵嗤笑道，“這家子還真是無恥，家裏的男人不能鼎立門戶，就逼著家裏的女孩兒……”

跳火坑。

馮淵將最後幾個字咽了下去。

後宮那地方，雖然在馮淵看來是火坑，可這話卻不能說，若是傳出去，他可沒好果子吃。

“京中都有誰在建造省親別院？”馮淵話鋒一轉，問道。

郭言才道，“貴妃的娘家吳家，還有周貴人的娘家，再就是賢德妃家。”

“賢德妃？”馮淵皺起眉，“賢德是封號？”

郭言才點頭，“是呢，聽說是皇上偏愛，兩個字的封號尊貴。”

聞言，馮淵險些笑出聲。

從來只聽說一個字的封號尊貴，哪裏有兩個字封號的後妃？

在後宮，兩個字的那都是謚號！

本朝後妃是有定例的，皇後是一國之母，位同帝尊，不設品級。皇後之下設皇貴妃，皇貴妃只有在後位空懸，皇上又不打算再封後的情況下才能冊封，地位僅次於帝後。

除了皇後和皇貴妃外，之下再定制正從八品，共十六等。

正一品就是貴淑德賢四妃，從一品是妃，設三人。

一般來說，普通的妃位是絕對不會用貴淑德賢這四個字做封號的，因為這是獨屬於正一品四妃的封號，底下的妃嬪使用這四個字做封號，是僭越，以下犯上。

榮國府二老爺那個送入宮的嫡長女，馮淵也是知道的。

說得好聽是女史，說難聽了不過就是個伺候人的宮女罷了。

在後宮中，宮女侍寢晉封，只能以從八品更衣開始，一級一級晉封，不可越級晉封。

這個賈元春之前在後宮寂寂無名，突然之間就被封妃，封號還是賢德二字，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邪門的很。

怕不是提前給她準備好的謚號吧？

賈元春入宮也有七八年了吧？難道她不知道宮裏的規矩？

還是……她真的覺得自己傾國傾城，把皇上迷昏了頭？

“給我備一份禮，我去一趟林家。”馮淵道。

郭言才應是，下去準備。

馮淵沐浴更衣後，帶著郭言才準備的禮，坐馬車去了林家。

他來的時候，林如海正好剛從衙門回府，在門口就遇上了。

“棲川？你回京了？”林如海沒想到馮淵會突然出現在他家門口。

棲川是馮淵這一世的字，他當年以十七歲之齡六元及第，家中又沒有長輩，也沒有老師，自然沒人給他取字，考中狀元後，皇上問他有沒有字，他答沒有，皇上便親賜了這個字給他。

這個字出自‘薄霄愧雲浮，棲川怍淵沈。’

棲川是指，深淵中的潛龍。

巧的是馮淵名字裏也有個淵字。

馮淵聞言笑道，“上午剛到京，才從宮裏出來，回家換了身衣服才來的。”

“哦……”林如海恍然，“那進去說話吧。”

馮淵應下，將準備的禮物交給了門房，跟著林如海進了府。

這會兒時辰尚早，還不到用晚飯的時候，林如海就帶著馮淵去了書房。

等丫鬟上了茶，林如海笑著問道，“你這匆匆忙忙的上門來，應該是有事要找我吧？”

“什麽都瞞不過林伯父，”馮淵笑了笑，直奔主題，“我剛回京就聽街上有人說什麽省親，回府後問了家裏的人，才知道我離京這兩個月京城居然這般熱鬧。”

林如海心中了然，“你是想問榮國府吧？”

“還請林伯父解惑。”馮淵笑道。

林如海嘆了口氣，“這事兒還得從幾個月你處置了賈珍說起。”

“跟我有關？”馮淵挑眉。

林如海搖頭，“這倒是算不上，”頓了頓，“自從寧國府被皇上下旨收了回去，榮國府那邊也是戰戰兢兢，後頭也不知道他們怎麽商量的，花了銀子給宮裏的元春遞了封信，沒多久，元春就被皇上寵幸，一夜之間封了妃。”

馮淵聽到這裏，大概也明白是榮國公府在作死了。

“你既然上門來，想必也知道元春的封號了，”林如海說到這裏嘆氣，“賢德妃，賢德二字她也敢要？若真聰明，哪怕是頂著被皇上厭棄，也要推了這個封號。”

如今既然鬧得滿京皆知，那麽顯然她是沒有拒絕的。

馮淵喝了口茶，淡淡的道，“她若是聰明，早就該想法子出宮了。”

“這丫頭也是被家裏禍害了。”林如海嘆道。

馮淵搖頭，“路都是自己選的，若她當真不願，即便被迫入了宮，也沒人能逼著她爬陛下的龍床啊。”

“……”林如海噎住。

林如海心情也有些覆雜，“我也很久沒見過元春了，自從珠哥兒夭折，她的命運就註定了。”

“賈珠？賈家二老爺那個嫡長子？”馮淵挑眉道。

林如海點頭，“就是他，珠哥兒是個讀書的好苗子，年紀輕輕就中了秀才，可惜被他爹娘給逼死了。”

逼死？

“我瞧著那邊府裏還挺溺愛孫輩的，賈珠既然年紀輕輕就中了秀才，怎麽會被逼死呢？”馮淵納悶的道。

林如海嗤笑道，“還不是為了送元春入宮的事？珠兒當初是不同意的，與他父親大吵一架，不知道說了什麽，惹怒了他父親，招來他父親一頓毒打，險些被打死，雖然請了太醫救治，可也傷到了底子，他堅持要參加鄉試，拼命的讀書，想救元春，可這樣拼命的讀書，誰熬得住？那年冬日，他病了一場，就再沒好起來。”

馮淵聽得楞住，“這……”

他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這輩子處理的案子多了，他自問也見識不少人性之黑暗，但像賈政這樣對自己的親兒子下毒手的人，還真見得不多。

“他怎麽下得去手？”馮淵難以置信。

讀書人體質都偏弱，一頓毒打哪裏挨得住？

“所以說，他是被逼死的，若是他們願意改變主意，珠兒何至於會死？”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