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賈珠醒過來，還有些恍惚，腿部以上的疼痛在告訴他，昨天的一切，不是他的幻覺。

是真實發生的事。

“哥哥？”

元春在賈珠床邊守了一夜，早上才趴在床邊睡過去，但也睡得淺，賈珠剛有動靜，就把她給驚醒了，見她哥哥雙目無神，她說話都小心了許多。

聽到元春的聲音，賈珠偏頭，就看見滿臉憔悴的元春趴在他床邊，他怔了怔，“妹妹？”

“哥哥，你終於醒了。”元春眼眶頓時紅了。

賈珠強撐著露出笑容，“哥哥沒事。”

可元春還記得昨日那個大夫說的話，只是不敢叫賈珠知道，她擦了擦眼角的淚，“哥哥，我去叫大夫來給你看看。”

說著不待賈珠說話，就站起來，腳步有些不穩的出了門。

沒一會兒，元春帶著兩個人進來了，一個是賈璉，另一個是他不認識的。

顯然，這個陌生男子就是他妹妹說的大夫。

賈璉搬了個凳子，在床邊坐下，“大哥，你感覺怎麽樣？”

“這是……梨香院？”賈珠早就發現這不是他日常起居的臥室。

但顯然，他不可能被送到他妹妹的屋子養傷。

既然不是他屋裏，也不是他妹妹屋裏，那就只剩下賈璉的梨香院。

賈璉微笑道，“正是我的院子，昨天二叔院子裏的小丫頭慌慌張張的跑去榮慶堂求救，我正好在那兒，趕到夢坡齋的時候，你已經失去意識了。”

提起這事兒，賈珠神情有些黯然。

從小到大，他父親就教導他，要正直，不能投機取巧，等等等等。

可他自己卻沒有做到。

賈珠一直以為自己有嚴厲卻正直清廉的父親，溫柔慈愛的母親。

但這一兩年來，真相一步步敲碎了他的脊梁。

有時候他真的會覺得難以面對賈璉，尤其是賈璉將他視作兄長，將元春視作妹妹，盡心盡力的時候，他心裏只覺得難堪。

他不配！

可他只能咬牙強撐，他還有妹妹要照顧，不然指望他那兩個要吃人的父母嗎？

他早就看出來，他們靠不住了。

靠不住就算了，他們還想吃自己兒女的骨血。

“看來，不是我爹良心發現，是璉二弟來得及時。”不然他真就被打死了吧？

他做錯了什麽呢？

只是想讓他妹妹有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利罷了。

他就錯了嗎？

可父親就做對了嗎？

賈珠只怕自己永遠都無法忘記，昨日他父親信誓旦旦指責他毀了妹妹終身的樣子。

好生理直氣壯啊。

仿佛他做了什麽罪大惡極的事。

可錯的明明是他們！！！

賈璉見狀皺起眉，“大哥，你不要多想，事到如今，既然話都攤開了，也就不用想太多了，往後你只要好好對待自己的妻兒，還有妹妹就好，”頓了頓，“二叔他們，面子上過得去就行了。”

賈珠溫言，扭頭看著憔悴的妹妹，狠狠閉上眼，眼前閃過的是他父親惱羞成怒的樣子。

他自嘲的笑了起來，“璉二弟說得對。”

反正他爹兒子多，沒了他，不是還有寶玉嗎？

再不濟，趙姨娘肚子裏如今還懷著一個，說不定是個兒子呢？

少他一個，也不少。

沒了他和元春，他爹照樣兒女雙全呢。

見賈珠眼眶都紅了，賈璉也是於心不忍，可長痛不如短痛，都差點被打死了，難道還要湊上去挨打嗎？

下次他可不一定能及時趕到。

這日過後，賈珠再沒提起過他爹娘，元春也一直在梨香院照顧賈珠。

而賈政和王夫人，也沒有來過梨香院。

大抵在他們看來，他們是做父母的，該賈珠他們來認錯。

可這次，他們要失算了。

這一頓打，是徹底的打掉了賈珠和元春對他們的最後一點孺慕之情。

這日賈璉閑著沒事，去了榮慶堂給賈母請安。

不想他繼母和二嬸都在這兒，分別給兩人行了禮，賈璉就湊到了賈母身邊，擡眼正好看見一團孩子氣的寶玉吃抱著他的那個丫鬟嘴上的胭脂。

他眉頭微蹙，但也沒說什麽。

畢竟寶玉是養在老太太跟前的，老太太都沒說什麽，他要是說了，就是越俎代庖了。

“珠哥兒怎麽樣了？”賈母知道賈珠如今在賈璉院兒裏養傷，也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後果，賈政她已經罵了一頓，但除此之外，賈母能做的也不多，她總不能將賈政給打死吧？

賈璉笑著道，“祖母安心，我那兒可是有個神醫，保管醫好大哥，下個月大哥就能來給您請安見禮了，等著瞧吧。”

賈母被他的話逗笑了，“傷筋動骨一百天，哪兒能那麽快就好？”

“這不證明我請來的神醫，醫術高超嗎？”賈璉笑著道。

那邊的王夫人聽了，卻以為賈珠根本傷得不重，心裏就有些不大愉快。

但在老太太院兒裏，她也不好說什麽。

賈璉沒在榮慶堂久待，坐了一陣，就起身告辭了。

剛出了榮慶堂，沒走多遠，後頭就傳來王夫人的聲音，“璉兒，你且站住。”

賈璉聞聲頓住，轉身看著王夫人走過來，“二嬸有事？”

“你替我帶個話，讓珠兒好了，去給他爹認個錯，父子哪有隔夜仇，還有元春，都是要及笄的姑娘了，怎麽還整天跟哥哥們住一起，像什麽樣？叫她……”

王夫人的話沒說完，就被賈璉打斷了。

“二太太，您是不是忘了什麽？”賈璉冷淡的反問道。

王夫人被賈璉這一聲二太太叫的楞住。

這府裏只有大太太，太太，卻從來沒有二太太。

以至於，王夫人差點忘了，她才是那個將來要從榮國公府搬出去的外人。

邢夫人即便是繼母，那也是賈璉名義上的母親。

將來賈璉繼承國公府，邢夫人就是榮國府的老封君，這是誰都改變不了的事實。

一瞬間，王夫人的臉色都有些扭曲。

“你——”

“好叫二嬸知道，珠大哥和大妹妹，是你們自己拋棄的，”賈璉冷著臉道，“還想叫珠大哥去向二叔道歉？你想什麽美事呢？這事兒錯的是誰，你們心裏沒數嗎？”

“你怎麽跟二嬸說話的？”王夫人臉色難看極了，“我好歹養了你一場，你……”

“是啊，多虧了二嬸的養育，不然我怎麽會落了個紈絝的名聲呢？這可是二嬸教育的好。”賈璉冷嘲熱諷的打斷她。

王夫人面色鐵青，氣得呼吸都不順暢了。

“行了，二嬸也別想太多美事了，那天要不是我去的早，珠大哥就差點被他的好父親給活生生打死了，”賈璉哼了一聲，“連我這個堂弟都知道他身子骨弱，二叔這個當爹的不知道？他那一頓打可真是打得好啊，這僅剩的一點父子情分，也給打沒了。”

“二嬸是不是很高興？反正沒了嫡長子，還有嫡次子嘛，沒了嫡長女，不還有一個養在你屋裏的庶女嗎？橫豎二嬸你有沒有珠大哥和元春，都是兒女雙全的命，何苦還盯著兩個已經爹不疼娘不愛的小可憐呢？”

“你說的什麽話！”王夫人被氣瘋了，歇斯底裏的叫起來。

賈璉半點不惱，看著發狂的王夫人，淡定的笑了笑，繼續道，“二嬸，我可求求你們了，若真的為他們好，就請你們再也不要管他們了，沒你們管，說不準珠大哥和大妹妹日子會越過越好，有你們這樣的父母拖累，簡直是他們倒了八輩子血黴，投胎成了你們的兒女。”

說完，不待王夫人發瘋，賈璉轉身快步離去。

再不走，只怕王夫人發起瘋來，要撓花他的臉。

賈璉卻不知道，看著他悠哉離去的背影，王夫人直接眼一翻，暈了過去。

於是，賈璉前腳剛到梨香院，後腳就聽說王夫人暈倒了。

他眨了眨眼，心道，這可怨不得他。

誰讓王夫人厚著臉皮來找他呢。

還叫賈珠傷好了去給他二叔道歉，憑什麽？

別看賈璉對著王夫人笑瞇瞇的，實際上肺都快氣炸了。

這是欺負老實人呢？

珠大哥真是太可憐了。

轉眼，賈珠半個月的田假結束了，可他的傷還沒好，賈璉就代他去了國子監請傷假。

而這時，李家那邊才知道賈珠受了傷，隔天李家兄弟就上門拜訪。

賈珠的院子他們去過，榮國府的小廝卻把他們往後面帶，李家兄弟滿頭霧水的被帶到了東院後頭夾道盡頭的梨香院。

“這是……”

小廝只笑著道，“這梨香院僻靜，適合養傷。”

聞言，李家兄弟恍然。

這時梨香院內出來兩個丫頭，見門口站著兩個外男，不由怔住。

“兩位姐姐，這是李家的大少爺和二少爺，來看望珠大爺的。”小廝說完，就退到了一邊。

這兩個丫鬟正是賈璉跟前的大丫鬟，琉璃和瑪瑙。

“原來是看望珠大爺的，兩位公子裏面請。”琉璃笑著道。

瑪瑙沒跟進去，而是出了梨香院，往夾道走了。

琉璃將李家兩位公子領到堂屋裏，叫小丫鬟奉茶，“兩位公子少坐片刻，奴婢這就去請公子。”

聞言，李家兄弟倆對視一眼，又疑惑起來。

賈珠不是受傷了嗎？還要把人擡出來見他們不成？

沒過一會兒，從外頭走進來一個俊美的少年，卻不是賈珠，而是賈璉。

李家兄弟自然也是認得賈璉的，見進來的是賈璉，便明白了方才那丫鬟話裏的意思。

原來此公子，非彼公子。

“廣志，好久不見，”李家大少爺打了個招呼，又問，“懷信傷怎麽樣了？上個月休沐前還好好的，回家怎麽突然受了這麽重的傷？”賈珠怎麽說也是他未來的妹夫，且又是他的朋友，他當然關心賈珠的傷情。

廣志是賈璉的表字，這個字是林如海為他取的。

懷信則是賈珠的字，是國子監祭酒李大人為他取的，由此可見，賈珠有多受李大人喜愛。

比起他二叔二嬸，李大人倒更像是賈珠的親爹。

作者有話說：

^_^

開V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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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志。

《九章·懷沙》：“定心廣志，餘何畏懼兮”。指使心智廣大，不為細故所局限或幹擾。

胡念貽《楚辭選註及考證》：“定心，不變心，即上文所說的‘離慜不遷’。廣志，志氣廣大。”

湯炳正今註：“定心，堅定其心。廣志，開闊其志。”

懷信。

《九章·涉江》：“懷信侘傺，忽乎吾將行兮”。懷信：懷抱忠貞誠信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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