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人說這些話時, 一直暗中關註著高大人神情，見他很是詫異，又頗有些無語。心下便明白，此事高大人真不知情。當下他面色愈發緩和, 嘴上卻嚴厲：“她這番動作, 實在侮辱人！”

高大人嘆了一聲：“過去那些年, 我還真沒發現他們如此……張大人不必顧慮我。因為私欲賄賂官員，該按律處置。”說到這裏, 他好奇問：“你摁住她了麽？”

聞言，張大人便明白, 高大人是真的一點照顧親戚的想法都沒有，臉上再沒了方才的怒氣：“抱歉, 本官奉命來此, 發現不法之事實在慢待不得, 她如今正在大門外的巷子裏。”

高大人一楞，隨即了然, 也就是說, 張大人怒氣沖沖而來，一來是著實被這件事情氣著, 二來, 也是想借此試探他。

換作別的官員，或許會因此生怒, 高大人則不然，他坦坦蕩蕩, 無懼任何人試探，點頭道：“應該的。”

這樣的坦然，讓張大人心生折服, 拱手道：“那還請高大人騰出一間牢房關押。”

按理說，張大人同為官員，完全可以自己吩咐。但他卻開口麻煩高大人，已然表明了自己是客，這是對主人的尊重。

不需要高大人吩咐，邊上立刻有人去準備。

林夫人被押進來時，滿臉的慌亂和惶恐，在看到高大人後，急忙奔上前想要求饒。可惜，她還沒有靠近就被人摁在了地上。

“老實點。”

林夫人被摁在青石板路面上，臉被磨得生疼，釵環散落一地，她這輩子都沒有這麽狼狽過，心中特別憤怒，又有些無力。

她跑去賄賂官員，別說是這個便宜妹夫，就算是她夫君林大人，大抵也不敢護著她。

她完了！

想到這些，林夫人有些絕望，她被人拖下去時，掙紮的力氣都沒有了。

要說大牢中的看守，一點都不看大人的面子，那是假話。林夫人入獄，牢房比別的地方要幹燥和幹凈一些，當初的林氏也是如此。因此，兩人其實做了隔壁鄰居。

林氏蔫蔫的，一點精神都沒有，聽到動靜後側頭看過來，看到是便宜嫂嫂，她先是一楞，然後就樂了：“嫂嫂，好巧。”

林夫人：“……”巧個屁！

她會跑去求張大人，說到底還是因為被小姑子給告了。看到這魁禍首，她恨不得上前撕碎小姑子的臉。

看守是不看僧面看佛面，特意給二人安排了這樣的牢房。看到二人見面就想打起來，對視一眼後，將人關了飛快退下。

高大人為官正直，罪名無論輕重，只要被人告上公堂就一定要被關。牢房可沒有多的，騰沖這兩間已經很不容易，再讓他們換地方他們也沒法子了。

也就是說，二人必須得做鄰居。

林氏心情好得很：“嫂嫂，那件事情不是還沒有問我這個人證麽，那家人應該還沒有找到，你怎麽就來了？這比我預計的提前了好久呢，還是你怕我一個人在這裏孤單，特意提前來陪我？”

“我陪你祖宗！”林夫人張口就罵：“事情是你自己做錯的，你為何要拖我們家下水？”

“我這是幫苦主申冤，哪不對了？”林氏振振有詞：“我就沒見過你這麽不要臉的，恨不能把自己夫家所有的東西都貼回娘家去，拿東西就算了，你還拿我哥哥的官聲來照顧他們……”

林夫人氣急，本想罵她，又故意道：“你哥哥自己願意。”

“我不願意。”林氏冷冷道：“我就是看不慣，就是要告你，你奈我何？”

林夫人撲了上去。

林氏並不想與她扭打，退到了角落中。

林夫人撿起幹草往這邊扔，被聽到了動靜過來的看守阻止，姑嫂二人隔欄相望，眼神裏都是憤怒。

稍晚一些的時候，林氏還是知道了便宜嫂嫂所犯的事，然後就更樂了：“你得有多蠢，才會主動將把柄送到大人手中？”

林夫人靠在墻壁上，懶得跟她多說：“你哥哥一定會想法子救我的。相比之下，你這個親妹妹犯了事，他可是一句都沒幫腔……”

聞言，林氏哈哈大笑，她笑得滿臉眼淚才止住：“你幹了這樣的事，就算我哥哥知情，他也會裝作不知。到時跑去找張大人請罪，說自己沒管好內子……你猜他會不會如我所說這般做？”

當然會！

官員賄賂上司，這輩子都完了。相比之下，沒有管好內宅，讓家眷做了這件事，罪名就要輕得多，運氣好的話，興許只是罰俸。

對於林家來說，林大人做官的也不是那點俸祿。

林夫人滿臉頹然。

林氏愈發高興，她暗自躲在角落笑了許久，可笑著笑著，她也笑不出來了。

果然就如林氏猜測的那樣，林大人稍晚一些的時候直接去了驛館找張大人請罪，說自己沒管束好家眷。至於他幫著周家強買鋪子一事，也推了個一幹二凈，說自己從頭到尾都不知情。

怎麽說呢，林夫人跑去賄賂張大人，並非不知道張大人若是正直她會有的後果，不過是病急亂投醫，想著死馬當活馬醫……不求是一定要被問罪，求了就不一定了。

而林大人跑來狡辯，也是同樣的想法。

萬一呢？

萬一他能脫身，那罪名輕的可不是一點半點。

可惜，有兩位大人在，這些都只是他的妄想。苦主姓劉，一家子很快從鄉下被找了回來。他們當初之所以沒有將事情鬧大，就是不敢與林家作對……要知道，林家和知府大人是姻親，都言官官相護。不告的話，一家人還能全乎著回鄉下，若是告了，興許會弄成家破人亡。

當然了，高大人對外的名聲很正直，但他們不敢賭。被周家盯上，能夠保住性命已經是好運，不敢再奢求更多。

被找回來時，一家子都挺忐忑，直到在公堂上張大人判了周家將他們當初的鋪子原封不動還回來。一家人這才如夢初醒。又聽到周家主和林大人夫妻倆都被判入獄，這才敢露出笑容。

林大人身為官員，不想著為百姓做事，反而借著官位欺壓百姓，前程自然是沒有了的，當場就被奪了官職下獄。

林長貴身為舉人，有這樣的父親，也被牽連了，勒令其三十年之內不許科舉。

三十年之後，他已經快五十歲，還能有什麽前程？

林家完了！

林夫人賄賂官員之事，更是辯無可辯。她罪名還更重點，這輩子都出不來了。

胡妍美得知了前衙的事，心情特別好，此刻她正坐在園子裏，不遠處的李樺川正認真看書，打算參加來年的縣試。

林家完了，二人身上都是一松。

忽然看到高華蝶跌跌撞撞過來，臉色白的跟鬼似的，整個人都沒精神。

“二妹？”

胡妍美心情愉悅，主動出聲喚她。

高華蝶側頭看了過來，只見亭子裏男俊女俏，格外般配。二人舉手投足之間那種熟稔，仿佛沒人能插足其中。她有些恍惚，當初她棄了表哥嫁給曹銘，要的就是這種相濡以沫。

可惜，曹銘不是良人。後來的那些日子裏，她一直都在後悔自己當初瞎了眼，若是嫁給表哥，她命運不會這般坎坷。

但如今……表哥也沒了前程。其實，她最傷心的不是這件事，而是母親入獄之後，連舅舅舅母也不在了。

她所有的親人中只剩下了一個父親，可父親已經對她特別失望，根本就不管她。往後她該何去何從？

“高玲瓏，你是不是特高興？”

胡妍美頷首：“對！”

高華蝶：“……”哪怕再高興，也別承認啊，這臉皮也忒厚了，簡直一點姐妹情都沒有。

“前面十多年我比你過得好，如今暫時你是比我好，但人一輩子那麽長，你別得意。每個人都有落魄的時候。”

胡妍美笑吟吟：“過去的你在我面前那麽得意，我得意又怎麽了？等我落魄……也得你等得到那一天。”

高華蝶瞪著她。

胡妍美想到什麽，笑容更深：“曹銘還來找你麽？”

找了的。

兩家鬧成這樣，按理說，曹銘該放手，可放手了之後，他前程怎麽辦？曹家怎麽辦？

曹家這些年為了讓他讀書，幾乎付出了家中所有的銀子，好在結果是好的，眼瞅著他就能做官了。但如今卻全部化為烏有。過去曹家和他幾十年的努力，就像是一場大夢，夢醒了，什麽都沒剩下。

曹銘算是看明白了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和高華蝶在一起。哪怕林氏因為他母親入了獄，哪怕他母親因林氏而死，他也舍不得放棄高華蝶。

高華蝶呵斥：“關你什麽事？”

“就是好奇而已。”胡妍美上下打量她：“曹銘那樣的人，做事不擇手段……”

高華蝶無數次後悔自己選了曹銘，兩人鬧成這樣，她是再不願意聽別人提及曾經，甚至不樂意聽人提及曹銘，沒好氣道：“管好你自己吧。”

語罷，擡步就走。

她得爭口氣，尋一個如意郎君，嫁得比高玲瓏好。

林氏不在了，如今是劉姨娘打理後宅，家中所有的花費都是按照高大人給的規矩來辦。高華蝶曾經的那些錦衣華服只能是想想而已。加上她之前在曹家吃夠了沒銀子的苦頭，如今的她，將目光放在了那些商戶上。

高大人這邊忙著應付張大人，加上他不認為如今的高華蝶能鬧出什麽大事，一時間沒空管她。

反而是曹銘最先發現高華蝶的想法，得知此事，他氣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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