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又說不過, 林母氣急：“你給我滾。”

胡妍美都走到門口了，本來想先回家裏看一看，那屋子沒人住, 得時常開窗通風，好容易回來了，該回去打掃一番，可聽到這話, 她又頓住了腳步。

“我可不會滾，就沒學過。要不，你滾一個給我看看？”

林母氣得胸口起伏：“你別得意。”

胡妍美眨了眨眼：“我眼光好，挑中的夫君會做生意，從來不讓我幹活, 還好吃好喝地養著我。日子這麽好, 我當然要得意。嗯, 其實在外人面前我還會掩飾, 但咱倆誰跟誰, 完全沒那必要嘛。你要是有我的運氣，你也可以得意。”

林母哪有什麽好運氣？

剛嫁進門來那幾年，為了孩子她吃了不少的苦，灌了不少苦藥湯子, 外面的流言特別傷人，她有時候都不想活了。後來接回來了林阿福, 夫妻倆那時候已經打算過繼孩子, 她身上的擔子才輕了點。後來她意外有了身孕, 日子才真正好過起來。

現在想想，她的轉機好像是在這便宜女兒進門之後。可倒黴，是在便宜女兒離開後……難道林阿福是她的福星？

林母根本就不敢深想, 她沈默著繼續忙活手裏的事。

胡妍美這才離開。

今日她一個人回來的，如今夫妻倆在村裏算是有頭有臉。不說他們在鎮上的生意，就是重新修出來的那個宅子在村裏就是頭一份。於是，一路上不少人和她打招呼。

回家不久，本家的好幾個嫂嫂上門，表示願意幫忙。

胡妍美笑著謝過，拿出了帶回來的東西招待她們。

這些都是村裏的普通婦人，平時舍不得花銀子買零嘴吃，看到她將東西擺出來，雖然嘴饞，卻也只吃了一點就住了口。

胡妍美對孩子特別寬容，看到有孩子在門口趴著，就會拿出東西給他們分。於是，外頭很快就聚了不少人。

眾人不好意思，急忙起身帶著孩子回了家。

院子裏安靜下來，胡妍美跑去開窗，還沒收拾完呢，就聽到外面又有敲門聲傳來。

她打開，還以為是前來探望自己的鄰居，沒想到外頭站著的人是周伯母。

周伯母還是原來那樣，要說有什麽不同。大概就是她臉上的笑容比以前要深，滿臉的褶子也深了些，她看見胡妍美，話說得特別客氣：“我聽說你回來了，又聽見這邊好熱鬧。所以想過來看看你需不需要幫忙……他們都走了嗎？”

胡妍美頷首。

周伯母擠進了院子裏：“我還以為你要留他們吃飯，特意來幫忙燒火。要我說，你們夫妻倆就是太不會過日子了，怎麽能什麽東西都拿著往外送呢……剛才那些孩子手裏還拿著蜜餞，他們皮糙肉厚的，根本不配吃這些東西……”

從進門起就在喋喋不休，話裏話外都在為胡妍美考慮。

胡妍美卻並不領情，道：“我樂意給他們。”

周伯母啞然。

她並不在這上頭糾結，看了看新宅子，毫不掩飾臉上的羨慕：“還是你們夫妻倆有本事，年紀輕輕就能攢下這麽多的銀子。話說，這院子建好了，得有人看著，不然會發黴，咱們倆家隔壁住著，你如果放心，就把鑰匙給我，我以後每天都過來看看，也會抽空幫你打掃，曬曬被子之類。”

“不用了。”胡妍美一口回絕。

周伯母一臉不讚同：“不會過。有銀子也不是拿來這麽糟蹋的，我就是幫你看看院子，又不要你的好處，我是看著大運長大的，他就跟我兒子一樣……”

胡妍美可不願意平白多出一個長輩來，大概是最近一段日子他們都沒有相處過，所以周伯母才跑來蹬鼻子上臉，又開始在這擺長輩的譜。

“別說這種話，我不愛聽。”

周伯母面色微僵：“阿福，你們這是過上了好日子，看不上我們這些窮親戚了？”

窮人暴富，就怕別人說自己忘本。

胡妍美不怕，頷首：“對！”

周伯母：“……”

夫妻倆到鎮上做生意已經有幾個月，最近村裏的這些人看著是挺閑，但過兩天就要秋收，那時候忙得腳不沾地，恨不得一天變成兩天來用。

胡妍美本來是想著回來看看明天就回鎮上的，想到這些，頓時來了興致：“我還要住幾天，有話以後再說。”

周伯母知道自己是勸不動她了，再說下去，只會越來越僵。她心裏盤算著讓兩個兒媳過來勸勸，或者是讓男人去鎮上找大運，總之，兩家關系不能就這麽淡了。

胡妍美住在村裏，並不無聊，每天都有人過來找她說話。她手上也沒閑著，一直都在做兩人的衣衫。

幾個堂嫂很喜歡找她說話，胡妍美也願意招待她們，但卻不願意和隔壁的周伯母幾個兒媳閑聊。加上周伯母一家的心思昭然若揭，眾人早就看不慣，話裏話外都在嘲諷。久而久之，隔壁的人就不來了。

一轉眼到了秋收，村裏的人忙的腳不沾地，也沒人有空來陪說話了。

胡妍美沒有地，倒是聽說今年的林家夫妻舍不得請人，每天都早出晚歸……好聽點說是早出晚歸，其實兩人夜裏都沒睡。天不亮就要去地裏，晚上了還要借著月色幹活。

沒兩天，夫妻倆就病了。

天氣這麽熱，地裏的活那麽累，林母忙著幹活，做不了什麽好飯菜，不病才怪。

胡妍美得知消息後，饒有興致地登門拜訪。

開門的是林家旺，看到胡妍美進門，他臉色不太好：“你來做什麽？看我們家笑話的嗎？”

胡妍美不看他，只看著院子裏：“我來找你娘，聽說她病了，我特意來看一看。無論怎麽說，他們都養大了我，我可不能忘恩負義。”

說話間，她已經推開了面前的人，直接往正房走去。

林父身子康健，哪怕是病了，也還能行動自如，於是，做飯的人就變成了他。

而林母已經臥病在床，徹底動彈不得。

胡妍美推開門走進。

林母還以為是要吃飯了，擺了擺手道：“我沒什麽胃口，你給我送點粥來就行。”

“沒有粥！”胡妍美坐在了床邊：“你感覺如何？”

林母睜眼看到是她，面色很難看：“你來做什麽？”

“聽說你病了，我來看一看。”胡妍美幫她蓋了下被子：“我還以為你們倆病了之後兄弟倆要想著該照顧你們了，結果他們還是看書。我就想不明白，難道那書比親爹娘還要親？”

“你懂什麽？”林母狠狠瞪著她：“只要他們能考□□名，我就是死了也甘願。”

胡妍美頷首：“看也看了，我這就走。”

林母看著面前一身綢衫的女子，心頭特別不是滋味。要知道，村裏的姑娘很少有人會穿這樣料子的衣衫，倒不是買不起，而是舍不得。也是因為需要幹活，穿著這樣的衣衫不方便，也怕把這樣的衣衫給弄埋汰了。

以前她當時也想過林阿福能夠穿上這樣華貴的衣料，但卻從來沒想過林阿福嫁在村裏還能有這樣的好日子。

這麽熱，這麽忙的天裏，面前的女子好像和村裏的其他婦人住的不是一處地方似的。

別的婦人頭發淩亂，額頭上滿是汗，臉上各種臟汙，身上都是汗臭。面前的女子卻清清爽爽，發絲服服帖帖，當真是同人不同命。

胡妍美轉身往外走時，忽然聽到身後的林母喊：“阿福！”

她詫異回頭。

林母虛弱地道：“我養大了你，不圖你的報答。但我還是希望，如果我跟你爹有朝一日不在了，你能照顧一下兩個弟弟。”

“辦不到。”胡妍美一本正經：“當初我來的時候尚在繈褓之中，你們那時候確實廢了功夫將我養大。這些恩情我心裏都記著，當然了，你們後來做的事情讓我失望無比，我都不想報答了。但是，你們到底是養大了我，如果你們百年之後沒有人養老送終，我會出面。你們對我有恩，那兩個弟弟可沒有，算起來應該是他們欠了我，他們該報答我才對。”

林母聽了這話，啞口無言。

因為這是事實。

當初夫妻倆將這個丫頭抱回來的時候，也真正疼過她。可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後，又漸漸忽略她了……但無論如何，這丫頭確實是到了這裏才長大的。

因此，之前林阿福非得要嫁人，眾人嘴上沒說，暗地裏有人認為她不太懂事，是個白眼狼。

可這話本來也沒錯，林阿福欠了他們，該報答他們，但卻不欠兩個孩子。

等他們百年之後林阿福出點銀子辦喪事，就再沒人會指責她了。

林母其實更希望自己活著的時候林阿福來孝敬，死了的事情誰知道？

她有些後悔自己不讓林阿福親近兩個兒子，苦笑道：“你過得好，隨便拿點東西就能幫上你兩個弟弟的忙……他們記得你的恩情，以後一定會報答。”

胡妍美卻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似的，嘲諷道：“生恩養恩都不見他們報答，你都躺在床上，只剩一口氣了他們還無動於衷。我一個便宜姐姐，可不敢指望。”

忽然，門被推開，林父探頭：“阿福，留下來用飯吧！”

胡妍美就知道會如此，如今她手頭銀子多，村裏大半的人對她的態度都變了，這夫妻倆也一樣。以前恨不能把她嚼碎了咽下去，現在好像那些曾經的恩怨都不在了似的。

“不吃，你們家的飯我可吃不起。”胡妍美徑直朝外走去。

外面有人剛好背著糧食回來，看到她出門，好奇：“阿福，這是回來看你爹娘了？”

“是，累病了呢。”胡妍美嘆了口氣：“他們倆就是把銀子看得太緊，明明可以請人的，卻楞是把自己累病。我怎麽勸都不聽，他們也不讓我幫著請人……”

一墻之隔的林父聽到這話，特別的憋屈。他們哪有拒絕林阿福請人？

林阿福都沒有提這件事情好麽，如果她真的願意請幾個壯勞力來幫忙，夫妻兩人巴不得呢。飲水間，他想跳出去戳穿她的這些話，可之後呢？

之後兩家就徹底撕破臉了，如今是阿福不怕和他們撕，而是他們怕。

村裏人忙忙碌碌的，胡妍美也不好到處轉悠，她回了鎮上。想要幫忙，又被周大運給拒絕了。

周大運如今已經請了幾個夥計，完全用不著她，甚至是他自己都沒怎麽幹活。倒也不是他懶，想要擺老爺的譜，而是他落下山崖的傷勢還沒有養回來。這一個弄不好，以後興許還會影響壽數。

“聽說村裏的糧食都入了倉，咱們回家吧。”

胡妍美揚眉：“你要去討回地？”

周大運從來就沒有想過將那些地拱手送人，這幾個月一直都沒有提，周大伯心裏都起了僥幸之意，以為夫妻倆富貴之後看不上這點東西。也刻意不提。

就連村裏的人也開始懷疑周大運是不是忘了當初的話。

“我當然沒有忘。”

回去的馬車上，周大運心情不錯：“那些地是肯定要收回來的。”

兩人到的時候，天已經黃昏，村裏大半的人都在把糧食收回家。有的人忙得連打招呼的時間都沒有。

胡妍美將之前承諾過要幫村裏人帶的東西一一送過去……最近正值秋收，不是誰都有空去鎮上的，再說了，有些人想去城裏買東西，比較精巧，也比較便宜。但他們沒有去過，或者說他們沒時間去，之前和胡妍美相談甚歡，便托她幫忙。

東西送到，夫妻倆並沒有多留，實在是不好耽擱人家幹活。

因為繞了一圈路，回到周家時天色都已朦朧了。隔壁的周大伯一家糧食收完，正在往屋中扛。

夫妻倆就是這時候進門的。

周大伯看到侄子，微微一楞：“你們倆怎麽回來了？”

難道是回來幫忙的？

可看這兩人衣著打扮，壓根就不是要下地的模樣。

周大運直接跨進了院子，在屋檐下打量了一下堆在那裏的糧食：“今年收了不少。”

說起這事，周大伯有些得意：“是呢，不是我吹，這村裏所有的人種地都不如我精心，我一畝地要比他們多收好幾十斤糧食。”

周大運點了點頭：“今天我來，是有件事要和伯父商量。我也是特意為了這件事情回來的。”

看他一本正經，周家人有些不安。

周伯母已經去廚房做飯，還是那話，曾經他們巴不得和這個侄子撇清關系，甚至希望他去死。如今不同了，周大運富貴起來了，聽說兩人還準備去城裏買鋪子，這以後就是成年人了。隨便從指縫中漏一點，自家都受用不盡。

周大伯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你說。”

“先前大伯就說，要把我的地還給我。”

周大伯：“……”他何時說過這種話？

哪怕是喝醉了，或者是做夢，他都絕對不會說出這樣荒唐的話來。

“我沒說過啊！”

胡妍美接話道：“難道大伯沒打算還地？”

周大伯：“……”

就算是不還，那也不能擺到明面上。占別人家的地，若是被鎮長知道，是會被所有人鄙視，會被人戳脊梁骨的。

他笑容有些尷尬，下意識否認：“沒有的事。”

周大運點了點頭：“我就知道大伯不是那無恥的人。剛好你們糧食也收回來了，我也不要多的，你算個大概就行。把地還給我，今年的糧食收成給我……最好是今晚上就算清楚，明天我還要去鎮子上開門呢。”

正在抱柴火做飯的周伯母聽到這話，簡直呆住了。

“什麽糧食？”

自家辛辛苦苦起早貪黑收回來的糧食，憑什麽要分給他？

早知道要給他，他們說什麽也不去收啊！

“我的糧食啊！”周大運振振有詞。

周伯母：“……那些是我們家的糧食。是我們家種的，你憑什麽拿走？你的地可以拿回去，若想要拿糧食，除非你從我身上踩過去。”

胡妍美一臉無奈：“你這就是耍無賴了，不講道理了啊。明明是你們說大運深受重傷，幹不了活，幫著他收拾地，結果現在又不承認。我們什麽時候說要把地租給你種了？”

周大運沈吟了下，道：“本來我想著你們養大了我，對我有恩，過去的事情那些就不再計較了。但現在看來，還是要算一算的。”

夫妻倆回來時，先在村裏轉了一圈，好多人都知道他們回來的事。剛才是沒空打招呼，但這會兒家裏的事忙完了，糧食收進屋也不怕下雨。便都過來了。

就算是沒想過來的，在看到兩家人似乎在吵架時，都紛紛趕過來看熱鬧，只這麽一會兒的功夫，門口就已經圍了不少的人。周大運的這番話也落入了眾人耳中。

聽他這話裏話外，似乎是要計較這麽多年來收回來的糧食。

事實上，周大運也就是這個意思。

但他身為侄子，被伯父伯母養大。不好算得這麽清楚，胡妍美就不用客氣，她掰著手指頭：“夫君小的時候吃不上什麽東西，肯定是吃不完地裏的糧食的。那些多出來的就被你們家給占了，前後已經有十好幾年，每年就算是有二百斤，那也有幾千斤了，你們這些……怕是還不夠還。”

這麽說吧，村裏的人都不富裕，周大伯一家之所以能夠填飽肚子，也是因為占了弟弟的地才沒那麽拮據。

讓他們把那些糧食還出來，那肯定是不能的。

周家人面色都很難看，今早上一家人還想著糧食都收完了，明天能歇會兒，心裏正高興呢……看到周大運夫妻倆回來，一家人都想著明天有空，應該能招待一下，順便拉近一下關系。反正夫妻倆也不可能回來種地了，剛好就把地全部給他們種，也不用還了。

結果，夫妻倆進門就澆他們這麽大一桶涼水。

“別的也不多要，就四千斤吧！”胡妍美說完這話，還不看一下門門口圍觀的眾人：“大家覺得我這麽算過分嗎？”

眾人搖頭。

屬於周大運的地絕對不止只收這麽點，夫妻倆只要這麽多，其實是很厚道了。

胡妍美還道：“並且這些年大運也並沒有白吃白喝。就像我在林家一樣，家裏幹活的時候我從來也沒有閑著。就跟個長工似的，那長工還要付工錢呢，本來就該吃家裏的飯……反正我是認為怎麽算都不過分，要是你們連這些糧食都不願意出，那咱們就只好找人評評理了。”她看向圍觀眾人：“村裏的長輩在不在？趁著大家夥夜裏都不忙，還請長輩出面，幫我們做個主。對了，哪位小哥能去鎮上幫我把鎮長請來……回頭我會給酬勞的。”

眼看著連長輩都要請來，即刻就要把事情說清楚，周家人徹底慌了。

這說清楚之後呢？

是不是就要把糧食還回去？

那些地也留不住了？

其實到了此刻，周家人已經很清楚，這地是必須要還的，而糧食……他們已經後悔在周大運一開始提出還今年的糧食後沒有答應下來。以至於弄到現在要翻以前的舊賬。

要知道，周大伯一家時常都說自己是看著弟弟的份上才照顧侄子的，既然是照顧，便不應該收酬勞，再說，周大運這些年確實沒有閑著，家裏的活幹完了就去外面找飯吃……這樣的情形下，他們反而還應該給周大運酬勞。

周大伯想到這些額頭上的冷汗都掉下來了。他伸手抹了一把，道：“這是咱們自家的事，沒必要折騰長輩。你要多少，我還給你就是。”

“那可不行。”胡妍美站了出來：“親兄弟還明算賬呢，到底是誰占了誰的便宜，咱們得當著眾人的面說清楚。免得以後又有人說我們有恩不還，是白眼狼之類的話。”

周伯母：“……”

她總覺得這話在說自己。

從小到大，她一直都在說自家對周大運有恩。尤其是最近幾個月，夫妻倆不在村裏，她更是走到哪都說夫妻倆是白眼狼。

眾人忙了一天，換作往常早就躺下了，但今天不同。

這樣的熱鬧，幾十年都不會出一回。

林家夫妻也趕了過來，聽到便宜女兒說“白眼狼”，夫妻倆也挺不自在。兩人面上是想和女兒重歸於好，但私底下沒少說女兒是白眼狼。

周大伯左思右想，認為不能把事情鬧大，當年的那些賬要是翻起來，還是自家人丟臉。

“大運，這賬還是別算了，我把今年的糧食給你。”

周大運好奇：“那以前的呢？”

周大伯：“這……我養大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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