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金色的火焰盡數消失，丹霓將朱朱重新放平在地上，對尹子章道：“你準備好了嗎？”

尹子章收攝心神，長長吐出一口氣道：“開始吧！”

朱朱受法術刺激慢慢睜開眼睛，眼神清澈而空洞，縱使如此，那張小臉也依然美得令人沈醉，尹子章努力將心神集中在她的一雙明眸之上。

“進！”丹霓一聲低喝，尹子章只覺得一股撕裂的痛楚自腦中傳來，整個人忽然像突破了某種屏障，變得輕盈無比。

他謹記丹霓之前的話，知道這是元神出竅了，更加集中精神沖向朱朱的雙眼。

感覺似乎被人緊緊捏了一下，當放松的感覺重新襲來，他眼前所見已經成了一片蒙昧虛無，數不清的光球在他身邊漂浮飛舞。

他自己的身體也消失了，變成了一個較大的光團，每一個迎面飛來的光球撞上他，他都會看到聽到許許多多的畫面與聲音，這些都是朱朱識海中的念頭，包含了她的各種記憶。

無數念頭從他“身上”擦過，零零碎碎的畫面和聲音逐漸匯流成河，尹子章試圖掙紮逃離這些念頭往朱朱識海深處而去，可惜卻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尹子章覺得自己像被卷入漩渦，漩渦之下應該就是他的目的地，於是他不再掙紮，任由數不清的念頭簇擁著他盤旋而下。

開始時他看到許多朱朱、或者應該叫丹凰童年時的景象，那時候的小朱朱已經十分漂亮，像個精致嬌嫩的琉璃娃娃，被許多長者眾星拱月地圍在中間，有些教導她靈藥知識，有些捧著玉簡要她背誦丹方，有些帶她體驗各種火源火種……

她很少有獨處的時候，父母與唯一的姐姐也只能偶然見一見。她的父母總用溺愛自豪的眼神打量著她，而她的姐姐看她的神情卻十分覆雜……

小小年紀的朱朱並不快樂，面對永遠學不完的玉簡典籍，經常委屈得嗚嗚大哭，身邊的人卻總是不斷教導她靜心寧神，忘情戒嗔，漸漸地朱朱變得不再哭泣不再歡笑，成了族人心目中清冷高雅的小聖女。

朱朱十歲那年，族裏的長老決定由兩位即將坐化的元嬰後期長老以獻祭方式將畢生修為傳承到她身上，因為她是萬年難得一見的“澄凈之體”，對於這樣猛烈的傳承方式也不會產生任何排斥。

丹族希望通過這種手段快速催生出一個可以壓制丹國太子的強者，於是朱朱被帶到兩個風燭殘年的長老面前，她卻根本不知道即將發生什麽事。

當她無法掙紮地看著兩個長老握著她的手然後在她眼前慢慢化成兩副枯骨的時候，她被嚇得暈死過去。

沈睡了三日三夜之後，她再次醒來，脆弱的道心之上留下了一道缺口，丹族長老們小心翼翼保守著這個秘密，一邊找尋可以解決這個嚴重缺陷的方法。

不過他們什麽都還來不及做，朱朱的姐姐便夥同幾個丹族的叛徒聯合太子首先發難。

一個閃著灰色光芒的光球突然重重撞在尹子章“身上”，他清清楚楚看見了朱朱驚慌失措又難以置信地望向她親姐姐的眼神，然後是朱朱的父母為了保護她雙雙葬身在一種詭異的黑色火焰之下。

識海之中的念頭逐漸變得狂暴不安起來，一個又一個灰色的光球如冰雹一般砸向尹子章。

他虛幻的“身體”應該感覺不到痛楚，但是當光球中的畫面與聲音淩亂地浮現在他面前，他卻感受到一陣一陣幾乎將他的元神生生撕裂的痛楚。

很早以前朱朱還經常做噩夢的時候，他就察覺到一些不妥，曾經猜測過朱朱也許曾被人侵犯，不過因為朱朱的形貌他又打消了這個念頭，直到後來越來越多地發現朱朱的各種秘密，他才真正正視這個問題。

猜到、知道跟真正看到，是完完全全的兩回事，如果那個丹國太子就在面前，尹子章恐怕根本不會有理智控制住自己，他會不計後果沖上去跟他拼命。

朱朱在丹國皇宮裏被當成玩物一樣禁錮著，被那個魔鬼百般欺淩折磨的畫面幾乎將尹子章刺激得失去理智。

難怪朱朱被封印了還是一直做著那樣的噩夢，沒有一個女孩子可以忍受這樣的對待。

他憤怒地用“身體”去撞擊那些灰色的光球，希望將它們徹底撞毀，但是沒用，反而在碰撞中令他接觸到越來越多不堪畫面與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尹子章終於慢慢冷靜下來，漫天飛舞狂暴光球也逐漸被拋到了後面。

是了，他必須首先解決朱朱道心上那一抹屬於他的痕跡，她已經受過太多傷害，他不能容忍自己成為另一個可能傷害她的惡徒。

簇擁著他光球迅速減少，光澤也變得朦朧不清，他看到朱朱記憶被封印之後與扮成她外婆的丹霓一起四處流浪的景象，朱朱笨拙地適應著凡人的生活，雖然錯漏百出，但是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解脫與輕松。

他忽然明白朱朱為什麽會那麽排斥修煉與追求仙道，在她內心深處，修煉帶給她的是數不清的痛苦，而當她成為一個凡人，世界對她而言才是溫暖的真實的，他以前卻總是怪她不求上進，懶惰散漫……

終於，面前再看不見光球飛舞，大大小小的光球散落在一大片平滑光潔的水晶鏡面之上，恍如天河繁星——這就是朱朱識海深處的心鏡。

停留在心鏡上的光球光芒溫暖柔和，與之前所見的灰色光球截然不同。

尹子章控制著身體小心碰撞這些光球，所看到的畫面都是他認識朱朱以後發生的事。

他們第一次相見，朱朱灰頭土臉蹲在山路旁一條大土溝裏有氣無力地叫救命，被打獵路過的他一手拎了出來。

那時候的朱朱可憐兮兮的，如果再重頭來一次，尹子章想自己一定不會舍得那麽大聲地恥笑她，他會笑得小聲一些，然後摸摸她的腦袋，安慰她因為倒黴被野狼追趕而受到的驚嚇。

還有朱朱被他拎著耳朵罵時，眼中所見他那副兇暴的模樣，再來一次的話，他會努力對她溫和一些。

還有他在朱朱那座小小的破茅屋裏享用湯面飯菜的情景，他仿佛可以聞到那股讓他滿足又溫暖的氣味，原來他吃著朱朱做的食物時，神情是如此滿足。

還有很多很多。

他才知道原來他在朱朱心裏是這般模樣，原來這些就是他不經意間留下的痕跡……朱朱十分珍視的記憶。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