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人靜默了許久，這才傳來溫雋清似有覺悟的話，“多謝公主。其實你還是當初的模樣。”

輪椅的聲音遠去，師蕓姬坐在桌前的凳子上，目光掃了一下桌上的木盒，“當初？”當初是多少年前的事，那時候的自己是什麽樣子，自己都已經不再記得了。若不是瓊花島溫家這位所謂的故人出現，只怕自己都不記得在那麽久之前，還有一個叫永月的人。

師蕓姬扶著額，一陣恍惚。恍惚看到一場大火，有一位紅衣蹁躚的嫵媚公子走來，還記得他淺淺的笑著伸出手，說，“我等了你很久，要不要一起？你是我的責任。”

那是多少年前，已經算不清了，師蕓姬唉嘆一聲，撫著自己的鬢發，勾下一縷，還是如墨的顏色，“好似自己很老了。”其實，自己是真的老了。師蕓姬嘲諷的冷笑一聲。

“師姐姐、師姐姐……”屋外的腳步聲咚咚，“師姐姐……”

師蕓姬將桌上的木盒一拂，扔進屏風後的床鋪，緩步到門前拉開門，跨出去，“碧綠。”

“啊！師姐姐！”一抹綠影蹭的撲到師蕓姬身上，小臉揚起望著師蕓姬，淚水“師姐姐，他又不見了？他又跑了！”

“怎麽不見了？”師蕓姬拿出一根白色絲絹，拭去水碧綠臉上的淚珠，“你沒看住他？”

水碧綠將師蕓姬手中的白絹拿起，擦了一把鼻涕，“他說餓了，我去找東西給他吃，可是我回屋裏，他就已經不在了。後面的窗戶還開著，他又跑了。”

“跟我去看看。”師蕓姬負手，快步往墨竹軒去。

墨竹軒的門大開著，屋內已經空空蕩蕩，微熱的風拂動著五月燥熱的空氣，輕紗撩動。

“他是走了。”師蕓姬轉身看著哇的坐在地上揉著眼大哭起來的水碧綠，微擰眉，“碧綠，別鬧了，我幫你找回來便是了。”

水碧綠放下手，立刻不哭了，只是委屈道，“慕哥哥好不容易幫我找回來了，他又跑了。我是不是很笨，連個中了毒的人都看不住。師姐姐……”水碧綠噌的竄爬到師蕓姬腳邊，拽住師蕓姬的裙角，“師姐姐，你教我武功好不好，我就能抓住他了。”

“先起來。”師蕓姬語氣依舊冷淡，卻透著少有的一絲溫柔，“學武不是能一蹴而就的，現在，我先帶你去把他找回來。”

“真的？”水碧綠驀地站起來，抱住師蕓姬欣喜道，“師姐姐太好了。都說你是女魔頭，明明是大善人嘛。師姐姐和慕哥哥都是大好人。”

“嘴巴倒是越來越甜了。”師蕓姬的語氣過於平淡，絲毫不像誇獎。

“碧綠說的是實話嘛。”水碧綠一臉諂媚。

師蕓姬揉揉水碧綠的頭，“碧綠，你現在要想清楚的是如何才能拴住他。你總不能一輩子他跑你追。”

“我……”水碧綠沮喪的垂下腦袋，“師姐姐，我該該怎麽辦？”委屈的眼淚有快要蹦出眼眶。

“碧綠，我有個徒弟，你見過，論人品樣貌，都在冷墨軒之上，他性子溫和又認死理，若娶了你必然待你會極好。”師蕓姬捧起水碧綠的小臉，“只要你願意，我就做主把你嫁給他。”

“啊！”水碧綠目瞪口呆，良久才艱難的挪動嘴唇發出聲，“師姐姐……你徒弟？我嫁他？”

“他叫鳳如卿，還記得嗎？”師蕓姬撫摸水碧綠的頭，“雖然你年紀比他大不少，但看容貌並無差距。”

“師姐姐，你說的不會是和慕哥哥在一起那個有點不像男人的人吧。”水碧綠晃晃腦袋，“我記不清他長什麽樣呃。”

“你怎麽落下的這怪毛病？”師蕓姬頗有些無奈，“他性情是過分溫和，待人處事太過包容，但至少他會對你很溫柔。我帶你去看看他，你好好考慮。先去洗下臉，我們出去一趟。”

“去哪兒？”水碧綠憋著嘴。

“去找冷墨軒，順便讓你再見見我的徒弟。”師蕓姬推了下水碧綠，“去吧。”

“好嘛。”水碧綠起初是喜悅，瞬間變為苦悶，悠悠的去了。

師蕓姬沈下眼中的深思，靜靜的立著，等了片刻，背著小包的水碧綠跑來，“師姐姐，你不戴帽子了？”

“不用。”師蕓姬拉著水碧綠，一個起落到了明月樓前樓屋頂，再輕巧落地。

白影一落地，圍在明月樓前的一眾人紛紛屏息後退，守在門口的沁心和宮女拜下，“拜見宮主。”

“喬家堡的人”師蕓姬的語氣頗平淡，但給人的感覺卻甚至可以說是無物。

“在下玉城總管玉安。”玉總管上前。

師蕓姬一揮手，一陣夾雜著冰晶的冷風將猝不及防的一眾武林人士如秋風掃落葉般掃開，七零八落的滾倒在地，玉總管及時出掌抵擋被震退了兩步，站定瞥了眼地面結出的一層薄冰，冷汗滑落滿是皺紋的臉頰，強鎮定道，“師宮主承讓。”

啪啪啪……“師姐姐好厲害。”水碧綠不停鼓掌，一臉欽佩崇拜。

“我那徒兒是不是在喬家堡？”師蕓姬的聲音冷如徹骨寒風。

玉總管面色平和道，“鳳公子在喬家堡做客。”

“做客？”師蕓姬冷哼一聲，“那麽，我也得去做客一回了。”師蕓姬一掌揮出，將地面震出一道入地三尺的裂口，“沁心！”

“宮主。”沁心上前兩步再躬身垂首。

“任何人進明月樓半步便是與我秋水宮為敵。”師蕓姬話落已經抓著水碧綠的肩頭飛過長街幾個起落就沒了蹤跡。

“是，宮主。”沁心應命再起身，也不看師蕓姬的去向，退步到樓前，抽出隨身長劍，一眾宮女也跟著抽出劍……

師蕓姬帶著水碧綠直到了城墻前的一個樓頂，突然松開手，自己飛身而下。

“師姐姐，你別丟下我啊！”水碧綠哭叫著，如履平地般順著墻跑下來，只是那步法極為奇怪，好似輕浮無力且絲毫沒有章法。

師蕓姬凝著水碧綠跑來的身影，輕笑，“神出鬼沒。”果然是無常門。

“師姐姐誒，你說什麽？”水碧綠天真的問。

“你的輕功不錯。”師蕓姬由衷的誇獎，點了下水碧綠的小鼻頭。

“兩位師父說女孩家逃命最重要，就只教了我輕功。又說最毒女人心，所以就教會我下毒！”水碧綠嘻嘻笑，似乎覺得自己說得很在理，瞅著城門口飛奔而去的兩騎，軟語哀求，”師姐姐，喬家堡不近，我們騎馬去好不好？我不要一直飛，很累。”

“好。”師蕓姬買了兩匹馬，馬販戰戰兢兢的將配好馬鞍的兩匹駿馬的韁繩送到師蕓姬手中，師蕓姬並不多話，丟下銀兩，和水碧綠並騎往喬家堡飛馳而去。

鳳如卿被喬玉蝶安置在一間偏喬家堡左方的偏僻小院落，吩咐鳳如卿不能踏出半步。院中有十數個武林人士看守，而且這裏三間房，左邊隔壁還是溫家的人在住，似乎因為溫家大公子的傷進進出出的人很頻繁，鳳如卿只怕一出門便會引起註意，至於右邊似乎也有安置人住，但鳳如卿不知道是誰。

因為無所事事，所以鳳如卿坐下來打坐練功，也不知過了多久，已經有家仆送過兩次飯來，鳳如卿未動飯菜，再過了些時候，屋外忽然傳來敲門聲，“請問鳳公子可方便？”

鳳如卿對這個些許儒雅不急不慢的男人聲音並不熟悉，開了門，見是一人如其聲般儒雅的中年男子，頭戴儒巾身著儒衫，面帶一絲微笑，給人的感覺頗不同武林人士，倒像是個便覽群書的教書先生。

鳳如卿對來人倒是不由的心生幾分親近，“在下鳳如卿，請問前輩是？”

“在下諸葛明。”中年男子儒雅躬身道。

“神醫諸葛明。久仰大名！”鳳如卿彬彬有禮，“前輩裏面請。”

“多謝。”諸葛明剛跨步進門，忽然一陣響動，濃烈的殺氣蓋來，鳥雀驚飛，諸葛明驚回身，“發生什麽事了？”

鳳如卿心中也微驚，還沒多想，忽然有人從墻外摔進來，嘩嘩一陣風動，一抹白影飛入墻內。

“師父！”鳳如卿暗吃了一驚，因為能感覺到殺氣就是從師蕓姬身上傳來。鳳如卿快步沖出房門，擋下要再出手的師蕓姬，“如卿拜見師父。”

師蕓姬看見鳳如卿，殺氣登時收斂，要出掌的手也跟著放下，語氣清冷，“如卿，為師聽說你在喬家堡做客？”

“是。”鳳如卿心有餘悸，“師父，你怎麽來了？”

“你說，為師為什麽來了？”師蕓姬反問。

“是……是如卿遲遲未歸？”鳳如卿心底有幾分期許甚至雀躍，不過心下也疑惑，難道師父沒收到信？還是錯過了。

師蕓姬擡手撫上鳳如卿的肩，算是肯定了鳳如卿的話，“如卿，我帶了人來見你。”

“師姐姐。”一抹綠影一溜溜的突然冒出在師蕓姬身旁，幾乎讓人來不及眨眼。

“碧綠，這是我的徒弟。”師蕓姬拉住水碧綠的手，“我說過，他比冷墨軒好。”

“是嗎？”水碧綠斜著眼瞅著鳳如卿，“他是長得挺好看的，可是……”

鳳如卿被水碧綠瞅得不自在，“師父，你和水姑娘什麽時候認識了？”

“在明月樓認識的，上前天晚上認識的。”水碧綠笑道，“你是師姐姐的得意愛徒。師姐姐說，要讓我嫁給你，你覺得怎麽樣？”

鳳如卿心底驀然一陣冰寒，面上也掩不住驚慌失色，“師父，是慕天跟你提起什麽嗎？”

“他是提過，不過也是我看碧綠不錯。碧綠好動，你好靜，性子正好互補，於你們二人都好。”師蕓姬伸出另一只握住鳳如卿的手掌，“如卿，你再過幾個月就年滿十六了，也不小了，可以考慮兒女之事了。”

鳳如卿面上冒出冷汗，“師父，如卿還太年輕不懂事，還不適合婚配。”

“你是質疑師父的考慮嗎？”師蕓姬松開鳳如卿的手。

“如卿不敢。”鳳如卿猶豫了片刻，還是決定坦誠，“師父，如卿對水姑娘無意。”

“你不喜歡我？”水碧綠指著自己的鼻頭，雖然有些驚訝的模樣，但雙眼卻很精靈古怪的轉動，“你喜歡慕哥哥？”

“如卿，莫非你真有斷袖之癖？”師蕓姬的語氣驟冷，“慕天再漂亮，你再喜歡，你們也是男人，可以有知己之誼，卻不可以有終身之約。”師蕓姬一拂袖將圍墻的青瓦紛紛震飛落地。“今日，我便殺了慕天，以免你誤入歧途。”

“師父，不是。”鳳如卿急忙拽住師蕓姬的手，握緊比想象中纖細的手腕，定下心，細語解釋道，“師父，如卿對慕天並無不倫之情。師父，如卿不願意與水姑娘共結連理，只因為我對她實在無心。結伴終身不是兒戲，如卿和水姑娘彼此情不投意不合，如何白頭偕老？師父……”鳳如卿望著師蕓姬，那張面具已經掩蓋了十六年，他看不到她的任何表情，鳳如卿將師蕓姬的手掌握緊，“師父，如卿坦誠以告，只因如卿不能誤了水姑娘一生。如卿……心裏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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