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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家祭無忘告乃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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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宸:倘若我此生終不可及,也有後來人替我去看。

在宥面無表情地擦拭著手中的劍, 冷冽的劍光倒映著他清朗的容顏。

在他們外出凈化灰霧開始,妖族與巫族之間小規模的對抗便隱隱浮出水面,尤其在後土成聖之後格外明顯。

仿佛覺得自己有了聖人作為依靠, 巫族中的好戰者愈發猖獗, 竟公然向對方挑釁。妖族對女媧的「背叛」早已是憤憤不平,敢怒而不敢言。見此, 更是大怒。

後土冷眼瞧之, 自是發現了其中有心之人的手筆,卻又不得不按捺著自己的舉動,唯恐造成族內的分裂。她轉而提前轉移走了族內的老弱病殘之人,令其往不周山另尋一地安寢。

在宥擦劍的手微不可查地停了一下, 目光往那座洪荒久負盛名的群山看去。

任何一個曾經親眼見過不周山傾覆的人,都不會忘記那一幕。天柱折,地維絕。洪水遮天, 伏屍百萬。

如今,卻又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逃難一般地往不周而去,心情自然是……格外覆雜。

“所以,我們到底為什麽要去不周山?”廣成子猶然問之。

在宥簡潔道:“老師讓我們去。”

廣成子撓撓頭,氣弱三分:“就是因為師尊讓我們去,才更奇怪啊……人族有那麽重要嗎?”

他想了想又覺得不對, 趕忙補充了一句:“不是,我的意思是, 大師伯和師尊, 還有女媧聖人,後土娘娘都在不周山。這麽多位聖人在那裏, 還有什麽解決不了的事情嗎?”

在宥微微擡頭, 講了個很冷的笑話:“也許他們不是擔心人族, 而是擔心我們呢?”

比如,生怕我們一不小心死在外頭,成為某某量劫,某某事變的導火索?從此成為洪荒史上著名的倒黴蛋。

廣成子沈默了。

他猶豫了一下,放下手中長劍,側首瞧了瞧在宥:“我說,在宥,你是不是知道點什麽?”

在宥不知道該為他的直覺感慨,還是吐槽他此刻的擔憂模樣,對此,只是微微聳了肩:“知道一些,但是無可奉告。”

廣成子:“……?”

在宥拾起劍,偏過頭瞧他,揚起臉輕輕一笑:“有些事情還是不要說出口為好。”

萬一就言出法隨了呢?

豈不是自找的麻煩?

廣成子氣沈丹田,運氣一周,怒聲喝道:“在宥!!”

青年繼續往前方走去,聞言朝後擺了擺手,照舊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

只是偶爾擡頭的瞬間,又不由想起他師尊,以及……和他一樣倒黴的小師叔。

不周山倒這件事,於他們這些做弟子做師侄的不過是看個熱鬧,對他們而言,卻真真切切有著幾分不詳意味。只是……萬萬沒料到,他有生之年,居然還能看到它倒第二次。

呸呸呸,萬一這次不倒了呢。

在宥這樣想著,眉頭又不覺輕輕一皺,步履一停一折,避開了前方的動蕩。

哦對了,差點忘了,還有巫妖量劫啊。

“吞噬..”太初沈下了眸,將這個詞重覆了一遍,目光倏忽冰冷下來,目光中透著無機質般的冷意。

祂有那麽短暫的一瞬,升起了兔死狐悲之感,又在下一個瞬息,舍去了這微不足道的情感波動,古井無波地進行著推演。

祂漠然側身,身形一轉,避開從後面襲來的灰霧。仿佛從一開始便知道它們在那。

魔道微微搖頭,天地震動,血色初綻。簌簌的飛雪瞬間化為血雨,鮮艷妖嬈,極盡糜麗之色。殺戮與混亂的法則降臨此界,掀起愈發劇烈的動蕩。

歸墟在戰栗,在崩潰。

兩位天道相互倚靠,緘默不語地面對著自四面八方湧來的晦澀惡意,互相運轉法則抵抗。

那惡意黏稠至極,以一種分外幽暗的目光窺探著祂們,像是在泥沼中咕咚咕咚冒泡,每一分每一寸,都恨不得將祂們從頭到腳啃噬得幹幹凈凈。

一如歸墟本身。

祂們之間維持了一個短暫的和平,岌岌可危的,隨時會破碎的和平。誰也不願輕舉妄動。

魔道若無其事地開口了,眼眸貪婪地註視著祂們。

“是啊,若非如此,本座又何來把握同你們二位動手呢?”

“想來祂死時也當頗感欣慰,用祂的命,為我等之道奠基!”

祂轉而發出一聲嘲笑,眼中的惡意幾乎要具象化:“太初,太始,你們還有多少時間呢?怕不是,沒有了吧。讓我想想,巫妖量劫還有多久?”

他勾起唇角,竟露出三分憐憫的神色來。

太始微微低頭,看著自己虛無的由「道」構成的軀體。像是被沙漠裏突然揚起的風一拂,漸漸崩潰成虛無。

祂面色不改,又重新凝聚成型,只是那「道」又黯淡些許,仿佛也被世間猙獰惡意所迫,愈發虛弱起來。

斷送逍遙自在者的疏狂,折斷桀驁不馴者的傲骨,坐視叛世者的瘋狂……如此行徑,被罵上幾句也是合情合理的啊。

更何況,巫妖量劫……憎恨祂們的生靈只會越來越多。

“朋友,你真的是比天道還關心天道啊?”太初狠狠地揚起一掌,重重地壓下。

驚雷炸響,地面上頓時出現了深深的裂痕。從這頭延伸到那頭,大塊大塊的地層裂成兩半,被太初遙遙舉起,向著魔道丟去。

歸墟的天地在須臾之間便傾覆了大片,唯獨玉宸與通天那塊,被雙方不約而同地避開。

道魔之間的涇渭愈發分明,仿佛天地初開之時,唯有黑白兩色,一上一下分割著寰宇。

“畢竟我日思夜想,都在盼著把你們拉入這深淵之中……道與魔自此交替,由我來執掌洪荒的未來!”

魔道隨手一擋,身邊的灰霧翻滾不息,襯得祂的目光愈發幽邃可怖。祂遙遙望著天道,露出個古怪的笑容:“是玉宸把你們召喚過來的吧。”

話題驟然跳轉,令太始不由皺起了眉頭,純粹到極致的光芒落下,在誅仙陣前添了厚厚的一層屏障,將他們護在其中。

魔道無動於衷地看著祂的舉動,擴大了這個笑容,周圍的灰霧掙紮片刻,竟是難以抵抗地被吞噬而入。

祂的身軀愈發龐大,幾乎占據了大半個歸墟。是濃墨似的,見不到半分光明、半分希望的黑。

“真是令人驚奇呢~你們二位竟然是在庇護他們嗎?我親愛的小姑娘,以及她喜歡的人……我想想,上清通天是吧。”

“明明封神量劫是你們親自安排的結局,此時此刻,卻又虛情假意地護著他們。天道啊天道,你們又是何苦如此呢?”

魔道嘖嘖感嘆。話鋒一轉,又犀利地剖開血肉,剜出心臟。明晃晃的惡意。

“你們把上清放到這場賭局的關鍵一環,難不成,你們身為天道,卻也相信這所謂的一線生機嗎?”

太始俯視著祂:“為什麽不信呢?”

太初冷笑:“你不也信嗎?”

魔道又瞧了瞧被太始擋在身後的兩位上清,近乎嘆息的一聲:“是啊,我信。爭命爭命,同樣是人皆有之的欲望啊。”

太初艱難地維持著一個俯視的姿態,望著下方的魔道:“希望你下一句不是,你相信一線生機,我也相信一線生機,我們真是天生一對,十分般配。”

祂真誠地開口:“那我一定會被惡心到的。”

“當然,我家兩只小可愛除外。”

魔道:“..”

祂皮笑肉不笑道:“閣下放心就好,除了你們二位,沒有人會在這種時候想這種東西好吧?!”

太初:“哦,那就好。”

魔道:..拳頭硬了,祂拳頭真的硬了啊餵。

洪荒到底怎麽選的代言人?比誰更氣人嗎??

這合理嗎盤古?你說啊盤古?!

祂面上一片鐵青,私下裏卻於無聲無息中汲取著來自洪荒各處的惡念,貪婪、嫉妒、傲慢..自滅世的雨從天而降,所有的惡都當為祂所用。

如此,祂才能真正掀起毀滅這個世界的洪水。

天道會越來越弱的。

真正需要眾生信奉的,明明應當是祂們。

太始始終站在一旁,冷眼觀察著祂的舉動,見此又不覺皺了皺眉,趁著給誅仙劍陣豎起屏障的機會,往裏又輸送了點氣運。

也沒有什麽能幫他們的了,那就,轉發這只天道,一起分享點好運吧。

——如何實現一線生機呢?

——到眾生中去。

——眾生在哪?

——你眼中所見,你兩耳聽聞,你觸手可及,你仰首而觀。這世間無時無刻不在聯系著的萬物,皆為「眾生」。

所以,聖人走下去了。

開始是教書授課、傳道受業,最直接最幹脆,猶如餐風飲露般的本能;接著是思考變革,將整個世界納入一條永不回程的軌道之上。然而變革難行,靈智難啟。不僅是因為時代的阻隔,更是因為最基礎的東西還沒成熟。

通天拿起筆,慢慢地,在紙上寫下這樣幾句話。

阿游蹲了數百日才蹲到一只白兔,說明生靈還是太少;

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會來求學,他們還需要果腹之食,安寢之地,那就是需要富足的家產,才能無所顧慮地求道;

最後,足夠簡單的文字,足夠便宜的書籍,足夠充足的老師..教化眾生,傳道天下。

玉宸拿過竹簡看了許久,在後面寫下了另一個故事。

相傳很久很久以前,有位夫子去到衛國,他的弟子為他趕車。夫子看著衛國的百姓,感慨一句:“這裏的人真多啊。”

弟子問他:“已經有很多人了,下一步該怎麽辦呢?”

夫子答道:“讓他們富裕起來。”

弟子又問:“倘若已經富裕起來了,下一步該怎麽辦呢?”

夫子笑道:“那就教育他們吧。”

——那就教育他們吧。

她揚起一個笑容,將竹簡重新遞到通天手中,手指指向第一行字,「人」。通天把它圈了起來,往上加了個註釋「生靈」。

他們彼此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輕輕地笑了起來。

——要多久才能實現一線生機呢?

——畢生。

——那會不會太長?

——是無數代人的畢生,是久遠到看不到未來的畢生。

他們確實沒有時間了,在這個瀕臨崩潰的幻境裏,魔道不會給他們機會,讓他們親眼見證一線生機的誕生。

他們只能見到無數次的失敗,面臨著一次又一次的毀滅。

那就播下火種吧。

倘若我此生終不可及,也有後來人替我去看。

作者有話說:

子適衛,冉有仆。子日:“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春秋《論語子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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