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十：我今年才兩百多歲，我還會長高的！

東海湯谷, 日出之地。

準提已經在這裏等了很久。

氤氳的草木藤蔓纏繞上他的衣角，盛大燦爛的花朵肆意怒放，展現著獨屬於草木之靈的盎然生機。

他低頭的瞬息, 又有一根枝椏悄無聲息地延伸至他面前, 在他冷淡目光的註視下，忽而羞答答地彎曲了枝頭, 小小的花苞迅速地撐開綻放, 露出尖銳而鋒利的利齒。

準提：“..”

他平靜地掏出七寶妙樹，挪開了妄圖同他貼貼的食人花。接著，又費了一點小小的力氣，將自己的腳從層層纏繞的藤蔓中解救了出來。

這個鬼地方他真是一秒鐘也待不下去了！

準提聖人暗自想著, 卻忽略不了心底一點半點的歆羨。

受限於日月光華、天地靈氣，西方境內的草木從未有過這般熱烈的生命力，甚至於, 越來越少的生命誕生在此處。

委頓的，蕭瑟的，愈發安靜甚至於寂寥無聲的，他的故土。

聖人默不作聲，眼底愈發冰涼一片。

他仰首望著天上耀眼的太陽，將自己的計劃又盤算了幾遍, 到底是邁出了步子，向著湯谷走去。

小十化出了金烏的本體, 安靜地等在扶桑樹上。

周圍本該熱熱鬧鬧地聚著他的兄弟, 此刻卻只有他一只金烏。羲和輕輕撫摸著他的羽毛，望舒在擦拭著她的箭矢。

一切風平浪靜, 耀日籠罩著他們。

這是一個局。

太一將未來告訴他們後, 羲和與帝俊商議許久, 方才定下的局。

避讓？放棄？

太陰星上的兩位神靈，只想親自報覆這即將到來的命運。

只是..

小十微微仰起頭，略微帶些迷茫地望著羲和，目光飄忽幾分，又落在望舒身上。

月神似是註意到這一幕，回轉相接的目光淺淡而溫和，當真是天上月色，皎潔不似人間。

“娘親。”他拍了拍翅膀，試圖從羲和懷中站起。

羲和垂了眸，掩下眼底幾分覆雜心緒：“怎麽了？”她頓了一頓，又輕聲問道：“可是怕了？”

她凝視著幼子，目光仍是往日的溫柔。

卻在那一刻，心知肚明自己的殘忍。

也許，他們應該把小十也一道保護起來的。至少此時此刻，他們仍然擁有庇護他們的能力。

抑或是遠遠地送走，媧皇宮，上清天..斬斷親緣，拋棄跟腳，總會有一線生機，哪怕只是茍延殘喘地活在這世間。

羲和沈眸思索著，娥眉愈發深鎖。

小十眨巴著眼睛，忽而小心翼翼地伸出翅膀尖尖，輕輕撫過她眉心。金色的絨毛暖融融的，藏著陽光的味道，著實令羲和怔了一怔。

“娘親，娘親。”他奶聲奶氣地喚道。

下一句就暴露了他的目的：“我可以找小姨媽玩嗎？”

望舒微微低下頭，看了看自己手上握著的月矢。

小十偷偷看了一眼望舒，繼續興高采烈道：“我可以嗎？”

羲和沈默了一會兒，試探道：“望舒？”

“過來吧。”望舒輕嘆一聲，她暫時將箭矢放到一邊，騰出手來，準備接過一只胖乎乎，軟絨絨的金烏團子。

小十則自信一躍，果斷撲了她個滿懷。

“小十？！”

“唔。”小金烏快樂地埋在望舒懷裏，愉快地蹭了蹭她身上甜甜的月桂清香，方擡頭無辜地看向羲和：“怎麽了嗎娘親？”

羲和：“..”

奇怪，我剛剛在想些什麽？為什麽我的拳頭又硬了？

世間所有的熊孩子，總會堅定不移地貫徹一個原則：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沒有不生氣的家長，只有不努力的孩子！

羲和大徹大悟。

羲和為時已晚。

“嘿嘿嘿。”被望舒抱在懷裏的小十暫時忽略了心靈受傷的娘親，快樂地笑出了聲。

“這麽高興？”望舒眉眼清冷，垂眸註視著他。月光裝點過她的眸，令歲月悄然，萬物靜默。

“因為很少有機會和小姨媽相處啊。”小十眼睛亮閃閃的，“回去之後我一定要跟他們炫耀。”

望舒默然。

她語氣淡淡，似乎帶有些許的困惑：“這是..值得炫耀的事情嗎？”

“沒錯。”小金烏認真地凝視著望舒的眼眸，鄭重地點了點頭，“洪荒歷XX年，量劫將起，金烏十太子陸壓與日月雙神共聚湯谷，迎戰外敵。可載史冊，可傳後世。”

他驕傲地張開羽翼，在她膝蓋上站著。

望舒便也認真地思索了一會兒，隨即點了點頭：“此戰之後，是得讓史官將之記入傳世之冊，阿姐覺得呢？”

羲和神色幽幽，語氣微涼：“我也覺得不錯。假如我們的十太子如今的身高不是不足一米一的話。”

“娘親！”

羲和掩唇：“嗯？本神有說錯什麽？”

小十悲憤道：“我今年才兩百多歲，我還會長高的！”

“好啊。”羲和莞爾，“那娘親就等著你長大了。”

她與望舒對視一眼，讀著對方心中繁雜的心緒。

往事命途，也許是他們看得太重，才會身不由己，自甘墜入魔障。她此生再無所求，只願他們能平平安安長大。

天地神靈，眾生為證。

彌漫在歸墟的霧氣愈發濃郁，逐步吞噬著腳下的棋盤。其間，灰霧籠罩的無垠黑暗中時常傳來刻意的嘆息之聲。像是為舞臺上出演的一幕幕悲劇心酸落淚。

玉宸捧起落在掌心的棋子。

它像是一攤無形的水，幾乎要融化在她指尖。

通天倚靠在空氣墻上，視線覆過少女輕顫的眉睫，他喉結滾動了一下，又仰起首，望著迢迢不見來路的天幕。

基於禮貌，他慢條斯理地掏出了誅仙四劍，在狹窄的空間裏覆刻了一個小小的陣法。然後便堂而皇之地靠在墻邊，望著那墻壁泛起點點銀芒，在鋒銳的劍光下左閃右突。

“看起來，好像也不是很牢固嘛。”聖人漫不經心地吐槽著。

他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青萍的劍鞘，後者也振奮地加入了圍攻空氣墻的隊伍之中。

一時之間，劍光如虹，殺伐四起。

而他紅衣烈烈，端坐局中。

“畢竟是道祖所傳，號為誅仙。”接引保持著微笑，在線營業道。

他對通天的舉動毫不意外，也絲毫沒有擔心自己處境的意識。似乎是對這墻的質量十分看好。

“可這世上，只有一把誅仙。”他輕嘆，“又如何能讓師兄破局而出？”

“那可未必。”

玉宸輕笑一聲，將棋子扣在掌心，廣袖迤邐，姿態從容。

她擡手喚出另外四把森寒長劍，又一手挽住青萍，十分自然地往下一砸。陣法的紋路交織升騰，聲勢浩大。

是接引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誅仙劍陣。

在雙重劍陣的掩蓋之下，兩人之間的屏障在觸及棋子時無聲消融，又在玉宸收回手後，恢覆到之前的模樣。

他們無聲地交換了視線。

通天近乎愉快地彎起了眸。

接引瞳孔緊縮，眼中浮現出明顯的詫異，又在看到無動於衷的屏障時穩定下來。

誅仙與青萍，成雙成對的誅仙與青萍。

他失笑三分，卻掩不下心中逐漸升騰起的忌憚：“倒是在下疏忽。原本該是無稽之談的東西，在玉宸道友到來之後，也當是合情合理，理所當然了。”

“只是沒想到，師兄竟是這麽想得開。”接引感慨道。

“旁人自是羨慕不來。”通天淡笑一聲，平靜地指出，“痛苦嗎？難受嗎？是不是很希望有個人能陪你一起搞事啊？”

接引：“..”

聖人難得笑得十分勉強，轉而開口道：“玉宸道友..”

“他講話真好聽。”玉宸低眸淺笑，心滿意足道，“我沒有什麽想說的了。”

接引：“..？”

朋友，這就不必了吧？

他神色微微僵硬，瞧著玉宸垂下頭小心地攏起了棋子，微涼的指尖觸碰著其間交錯的命理。它幾乎就要散去，偏被她執意留在手中。

“而且，是時候了。”玉宸輕嘆一聲。

她擡首微笑道：“我欲落子。”

通天微微直起身來，目光逡巡過外界的洪荒，又垂眸望向她，認真地應了一聲：“好啊。”

“阿宸想落在何處？”

接引身後的影子晃了晃。

他擡起手，攥住了飄忽不定的惡念。

玉宸揚眸望去，四境八荒落入她眸底。

天地惶惶，日月隱退。人間已非昔日的人間，無上仙境也悄然涉了紅塵。

她捧著棋子將自己的願力註入，垂眸祈誦，再誠心不過：“一切事物都將向好的方向發展，其間可以有挫折，可以退步，可以落後於毀滅的力量。但萬事萬物將始終曲折地發展..”

接引目光冰冷。

竟是直接作用在命運上嗎？依靠限制條件降低難度，以促使棋子成功實現目標？倒真是..意想不到。

“倘若世人向往和平，那麽和平必然到來；倘若眾生渴望打破命運的樊籠，那必存有生機一線。所有逆轉命途的機會必在毀滅之前到來..”

“我之落子——「幸運」。”

棋子徹底消散在她手中，亦在那一瞬息將交錯縱橫的命理匯入命運的長河。似有聲響回蕩，高絕至雲天，又低垂入江河。星辰盛滿九州的天穹，以天真純潔的眼眸欣喜地註視著大地。

通天屏息不言。

艷艷絕塵的少女像是落在一場飄搖不息的大雪中，咫尺之遙，遠隔天涯。他再度懊悔起阻隔兩人的屏障，卻又不覺垂眸笑得燦爛。

接引收回了目光，他合起手掌，輕輕嘆了一聲：“然而黑暗會遮蔽人的雙眼，苦難將令人退避，求生者不得生，赴死者難解脫。事事苦求，難得圓滿。”

他接住了下一顆落在他手中的棋子，深深地望了玉宸一眼，方將之隨手投入命運長河之中。

“此棋當為——「錯過」。”

晦澀的霧氣翻湧而上，欣悅地投入奔湧的命途之中。它們輕輕遮蔽了星辰的雙眼，令曙光暫且被永夜吞噬。

通天輕輕敲了敲劍鞘，分外簡潔地開口：“意志。”

接引隨即接上：“軟弱。”

兩枚棋子一前一後，在命運長河裏碰撞拉扯。大片大片燦爛的星光溢散而出，繼而墜入滾滾紅塵。它們彼此交錯，影響著不同的生靈，又在最後連貫而起，共同編織著命運的圖景。

玉宸眉頭微蹙，望著棋子的力量在半空拉扯不定。在電光火石之間，反應過來棋盤，又或者說天機命盤的本質。

整個洪荒，便是命運的賭註。

贏家得到一切，敗者一無所有。

那麽代價呢？

作為撥動命運棋局之人，他們又要付出怎樣的代價？

作者有話說：

今日份馬哲小課堂「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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