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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這功德可真是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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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銅駝街的官署裏,宗仰和慕容顯一塊去尋劉袤。南邊殺人起來,遠遠知道斬草除根這四個字。前朝在建鄴和廢帝血緣關系親近的,被殺了個幹凈。只逃出來了幾個,物以稀為貴,再加上劉袤的血緣離南朝廢帝最近,魏帝也就封了劉袤一個宋王的王爵。

王爵之外,另外劉袤身上還有幾個散職,每日來銅駝街這裏點卯,不一定要他非得處理什麽公務,把門面做了,表明自己不是吃閑飯的也就行了。

此刻已經接近午時,官署裏的人不管身份高低,全都露出一股閑散。待會就要去用膳了。各位卯時就趕著入宮,到了現在都有點饑腸轆轆,也不辦事了。

宗仰特意挑在這個時候去,不算是以公廢私。

他推開了劉袤所在署房的門,一眼見到劉袤就在裏面。手裏持筆在發黃的細麻紙上不知道寫什麽。

署房裏還有幾個人,聽到門開的聲響一同回頭過來,就見到門口兩個人。裏頭的人見到宗仰吃了一驚,然後目光轉到慕容顯身上,臉上眼裏的驚訝越發厚重。

劉袤也是一楞,他看到宗仰的時候,下意識的起身,整理了一下儀態。這是他好幾年裏養出來的習慣。當初他和虞姜婚事定下,對著虞姜的外家就是執晚輩禮,好幾年下來都成了習慣,哪怕到現在也沒改掉。

但他才要動作,就見到宗仰身邊站著的慕容顯,瞬時一盆冰水罩頭淋下,擡起的手也放了下去。

“宗公可是有事?”劉袤問。

言語裏不熱不冷,頗為疏遠。

宗仰已經知道之前劉袤到家裏求娶,又和慕容顯打起來的事了。他到如今完全看不上劉袤的做派,拋棄發妻,還敢上門想要再續前緣。無恥到這個地步,還真是讓他沒想到。

若不是王七娘是他妻子娘家侄女,這個事他都不想管。

“我有話和大王說,不知大王可否賞臉?”

劉袤瞥了一眼慕容顯,慕容顯身量比他高大許多,站在他面前之前不覺得,到了現在他感覺到隱約的壓迫。他渾身上下不由得緊繃。

慕容顯卻是一派的風淡雲輕,他只是陪岳丈過來撐場面,至於劉袤怎麽想,並不在他的思量範圍之內。

一行人到了外面,越是到飯點,外面的人就越不多,只等著時間一到,就起身離開。

宗仰把王七娘想問的話告訴了劉袤,“你說吧,你是什麽意思。”

王七娘萬分愛慕劉袤這個夫君,哪怕事實都已經擺在了眼前,卻還是懷揣著一份希翼。希望這一切都是他的逼不得已,希望兩人還能有重歸於好的一日。

劉袤長久的沈默了下來,慕容顯在一旁看著只覺得不耐煩。

“大王需要想這麽久?”慕容顯笑問,“喜歡還是不喜歡,願意還是不願意,難道大王自己還不清楚?”

劉袤冷冷的暼了慕容顯一眼,他沒有搭慕容顯的話,回去和宗仰道,“這事已經不是我能決定的了。容許我回去和公主商量一二,到時候會給七娘一個答覆。”

宗仰一聽,知道劉袤是攀附定魏帝這棵大樹,不可能和南陽公主解除婚事了。

他原本沒抱什麽希望,不過是親自來問一趟,回頭好叫王七娘私心而已。宗仰點了點頭,掉頭就走。

他才要走,就被劉袤叫住,宗仰頗有些納罕,“大王還有事?”

劉袤眸色冰冷的看了一眼慕容顯,“我雖然和阮阮無緣,但是心中還是將她當做親人看待。女子婚事乃是終身大事,宗公難道不多做考慮麽?”

慕容顯看過去,神情裏多了幾分玩味,他手掌往腰後探去,那是他平日放環首刀的位置。

“這個不用大王操心了,至少人是經歷過患難,見識過了真正的人心,才知道可托付之人到底是什麽樣子。大王自己何必說這些假惺惺的話。”

宗仰開口就不客氣,“我想拋妻另娶的人,應當是沒有什麽臉面來指摘重情重義的人吧?”

劉袤沒想到宗仰竟然連這點臉面都不留,嘴張了張,完全說不出話來。旁邊有幾個經過的人,正好一頭看個正著,趕緊的停下來看熱鬧。

宗仰擡腿就走,慕容顯跟在他身邊,“伯父來信,說這幾個月實在脫不開身,但是嬸母卻已經在路上,要到洛陽商議婚期。”

慕容顯的伯父慕容盛回來不得,書信一來一回,光是在路上就要花費不少時日,偏偏這個事還不能放在一邊,要不然顯得男家怠慢新婦。幹脆就讓妻子過來,全權替代自己來商議婚事。

北朝女子當家比比皆是,主母們主持大事更是司空見慣。慕容盛此舉也是表態。宗仰自然是知道,他點頭,道了一聲好。

“也好,你嬸母來也是和你叔父一樣。”宗仰說著,和慕容顯道,“以後可以常住在我家,小夫妻年輕,家裏沒有長輩照料,難免照顧不到自己。”

宗仰說這話眼睛都不眨一下,兩個都這麽大的人了,還能要人照顧什麽,衣食住行都有下面的人安排。左右不過是他自己的私心。

宗仰有些氣這世上為何是嫁女,養了十幾年的女孩子,捧在手心上,小心翼翼的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摔著,一朝嫁人,就要離開自己跟前,說實話和割肉都沒有任何區別了。

他看了一眼慕容顯,慕容顯父母不全,他倒是可以借此留小夫妻住著,全了他那私心。

慕容顯面上的笑容更盛,“一切都聽宗公的意思。”

宗仰原本還有些心虛,聽慕容顯這話,大大的高興起來。他手掌在慕容顯的肩膀上重重的拍了拍。

“我們年輕,正好是要長輩指點的時候。宗公這裏是最合適不過了。”慕容顯貼心道。

宗仰聽得舒心的很,覺得這個外甥女婿不僅僅是有情有義,也會來事。

他看了左右,突然有感嘆,“我一直放心不下阮阮,現在將她交給你,我也能放心了。”

“我不敢說別的,”慕容顯垂下眼,“但是只要我還活著,那麽她就能好好的。”

“這就行了,至於別的那也不用。”宗仰捏了下他的肩膀,“說話好聽的人,我見過太多了。”

他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之前劉袤在的方向,“說的再好聽,又有什麽用?”

他看了一眼天色,這個時候已經到午時了,他招呼慕容顯一起陪他用膳去。

到如今,宗仰已經算是把慕容顯當做自家人看。兩人一前一後,和岳丈女婿是毫無差別。

劉袤的回信來的很快,或者說南陽公主的回信來的快。南陽公主書信裏直言道王七娘已經是不被需要的針線,正是應當被丟棄的時候,不要再糾纏不休,令人厭煩。

虞姜早已經知道劉袤是不可能回心轉意,但是沒想到他竟然是讓南陽公主來替他做抉擇。

自己不出面,倒是叫女人來替他做惡人。

書信送來的時候,原本家裏正在其樂融融的說笑,書信送過來,見到王七娘臉色慘白的讀完,眾人都不敢說話了。

明容頗有些憂心的看了看王七娘,輕輕的拉住虞姜,“七娘沒事吧?”

虞姜蹙眉看向王七娘,王七娘在家休養養出來的那點血色霎時間褪成慘白。

這樣子很難說沒事。

王氏拿過侄女手裏的黃麻紙,看完之後,臉色氣的鐵青,“好一個沒有擔當的東西!”

“他要是親自和你說,我倒是佩服他敢作敢當,可是竟然讓公主出面,到底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不過是不想做這個惡人,所以把公主推出來給他辦事罷了。一來叫前妻死心,向公主表明態度,二來,這書信也不是他親筆寫的,自然算不得他的意思,若真是要怪,那就只能怪公主了,怪不到他的頭上。

這點把戲,在王氏等人面前,耍得再漂亮,也一眼看破了他的用意。

宗氏在一旁看著,她看了一眼書信上的話,句句絕情,且明嘲暗諷的,“這樣也好。他自己露出狐貍尾巴了。”

她看向王七娘,見著王七娘那慘白的臉色,“你還年輕,還有大把的人生,不和這種人渡過是一件好事。”

王七娘搖搖頭,淚如雨下。她整個人趴伏在坐床上,瘦弱的軀體整個蜷縮起來。

宗氏見狀也不多說,只是輕嘆了口氣。

原本言笑晏晏,被一封書信成了這個樣子,王氏只能先讓婢女扶著侄女回去好好休息。

“要不然,等過一段時日,讓她看看幾個郎君?”宗氏過了小會道。

王七娘是回不了建鄴了,她這一支已經被屠戮殆盡,就算其他族親伸手相助,也不過是和如今一樣罷了,可能還不如。畢竟她父兄實實切切的被新皇問罪,就算為了自家性命,也要對她回避。看起來只有他們收留她。

宗氏覺得家裏多個人也熱鬧,尤其這世道,她明白女子的難處,多一個小輩,也沒什麽不好的。

“她不是全為了宋王。”王氏道。

宗氏點頭,“我知道。年少夫妻好歹了過了那麽兩年,如今她父兄都沒了,那麽劉袤就是她在世的親人了。”

她嘆了一聲,“如今劉袤也拋棄她了,她在這世上,算是孤苦無依了。”

“不過還好,她還年輕。只希望她能想明白。咱們能做的便是讓她活的舒服點。”

王氏看她,過了半晌點頭。

家裏其實還有別的事要忙,侄女只能說盡了自己本分,讓她好好活下去,不至於讓她真的沒了一個結果。王氏要忙的事很多,慕容家要來人親自商量婚期,另外還有虞姜的婚事。作為第一個出嫁的晚輩,家裏是一定要大辦的。哪怕下面有人去辦事,自己還要多盯著。

她看向明容,“你以後就多帶著你表姊去外面走走。”

明容道是。

虞姜留在家裏的時間一日比一日的少,雖然宗仰和慕容顯提過,慕容顯也答應會時常帶著虞姜回來小住,但終究不可能一年從頭到尾的都留在家裏。

虞姜自己也知道,她和家裏的兩個表妹玩耍,又和明容一道拿著各種借口請王七娘和她們一起出門。

“辛虧還有你。”明容和虞姜坐在一輛車上,滿臉的慶幸,“要不然我還不知道要怎麽辦。”

王七娘和她們並沒有太多的交往,王家枝葉茂盛,建鄴裏基本上彼此之間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親戚關系,沒那麽多精力用在這個上面的。所以沒什麽太多的來往。

這要安慰一個之前並沒有什麽太多來往的人,而且還是一個遭遇了被丈夫拋棄,父兄遭遇巨變的女子,對於明容來說,實在是太過艱難了。安慰的話,她都不知道從何開口。

虞姜道了一句沒什麽,“人在屋子裏頭悶著會出事的,前幾日讓七娘靜一靜,再悶著就不行了,好歹出去走走。”

明容點頭,她們都是未嫁的小娘子,對於人家情傷不好開口。開口了也不知道說什麽。虧得還有虞姜出面,這才把她的困境給解了。

出了坊門,外面的熱鬧起來,人聲透過了垂下來的竹簾。

虞姜領著人去的是佛寺。

洛陽裏佛寺眾多,佛寺這個地方不僅僅是供佛,也是世俗的地方。內裏吃食胡人百戲一應俱全,什麽都有。要是來沾沾熱鬧,佛寺也是再合適不過了。

到了地方,虞姜見到那邊從車上下來的王七娘。

王七娘還有些適應不了這種熱鬧,神情裏頗有些無措。士族家的女兒要麽縱情山水,要麽和皇親國戚來往。這麽直喇喇的熱鬧,對她來說一時間還是有些不適應。

佛寺靠著一塊山壁,山壁上鑿開了一個佛窟。裏頭是一尊寶相莊嚴的佛像。佛像幾乎籠罩在佛寺上方。目含慈悲的看著下面的眾生。

王七娘隔著頭上帷帽垂下的薄紗怔怔看了這尊佛像許久。

“七娘。”虞姜過來。

王七娘這才反應過來,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讓虞女郎見笑了。”

虞姜搖搖頭,領著王七娘入內,裏頭熱鬧,但王七娘卻喜歡去佛窟那裏。虞姜陪著她過去,王七娘看了好會佛窟,雙手合十,閉上眼滿臉的虔誠。

虞姜除了跟著舅母和母親,在寺廟裏一般都坐不住。她等了一會見王七娘沒有離開的意思,留下幾個婢女陪著,自己和明容一道出來。

外面人多,走了兩道,明容拉了拉虞姜,“阮阮你看看那是誰?”

虞姜順著明容指著的方向看過去,一頭見到劉袤和個女子在一起,女子神情倨傲,劉袤在一旁扶著她的手臂。

這應當就是那位南陽公主了。

虞姜和明容對視一眼,在彼此的眼裏都看到了一片的哀嚎。明容連忙讓身後的婢女去看著王七娘,要是禮佛結束了也別叫人出來,尋個地方把人安置下來。

這兩頭要是撞見了,那簡直不得了。她們把人帶出來是想要這位表姐能好好輕松一下,而不是見著前夫和公主如何恩愛的。

婢女得了令,立刻去了。

虞姜和明容兩個對視一眼,正要想辦法走開,別和那兩人碰上,誰知道南陽公主看過來了。

南陽公主在皇後身邊做女侍中,曾經在千秋殿見過她好幾次。記得她的模樣。

“走吧。”劉袤也見到了那邊的虞姜,他扶著南陽公主輕聲道。

“不。”南陽公主記得替王七娘找上劉袤的就是宗仰。

宗仰的麻煩不好找,南陽公主偏生還記得這樁,既然找不了本人,找家裏的外甥女和女兒也是一樣。

南陽公主說著就要去,劉袤扶住她手臂的手一緊,連帶著她邁出的步子都被拉了回來。

“回去吧,今日公主一大早出來,到這個時候想必也累了。不如早些回去休息。”

南陽公主才不聽,她把自己的胳膊從他的手裏掙出來。往虞姜那裏走去。

“虞娘子。”南陽公主面帶笑意,“沒想到竟然在此處和娘子遇上。”

她含笑看著虞姜,虞姜見人過來了,回首也頷首致意,“是呀,公主也來禮佛麽?”

“我和駙馬都尉出來拜佛求子。”南陽公主話語下暗藏機鋒,“他雖然還年輕,但是年歲到底是擺在那裏了,前面的人和他成婚一年有餘,也沒見到能有子嗣。所以只能請神佛們操心了。”

虞姜聽後,毫無興致,“那就祝公主和駙馬都尉心想事成。”

南陽公主見她要走,哪裏肯輕易放過,“聽說駙馬都尉之前那位娘子就在宗公府上?”

虞姜停住要離開的步子,南陽公主依然是滿面的淺笑,和方才沒有二致。

“前段時日,聽外子說那位娘子想要重續前緣。”南陽公主笑容裏有了別樣的意味,“她還年輕,並不是到了做老嫗的年歲,何苦盯著別家男人不放。王家出來的娘子應當還沒有到這種地步?”

南陽公主來者不善,明容眉頭一皺,虞姜不見任何怒容,“公主放心,如今洛陽裏眾人誰人不知,公主和駙馬都尉才是天造的一對,地設的一雙。尤其品行上,更是讓世人不由覺得這是天賜良緣。”

明明是好話,可是從她嘴裏說出來,卻莫名的變了味。

“其實也多謝公主,公主和駙馬都尉百年好合,這世上也少了個受罪的娘子,公主功德無量。”

南陽公主嘴翕張兩下,虞姜滿臉無辜望著她。

“這功德可真是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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