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凜一路往電梯走, 兩側包廂時而有擋不住的歌聲傳出來，懷裏的小姑娘卻一直乖乖巧巧地趴在他肩膀上，不吵也不鬧。

安靜得都有點不像她。

喻佳拿了手機，追上來, 摁開電梯門。

這一趟電梯剛好沒有其他客人, 江凜站在前方, 溫寧靠在他肩膀上，擡眸看了眼站在他後面的喻佳。

像是終於又認出她來了，溫寧低低叫了她一聲。

“佳佳。”

喻佳忙靠近一點, 低聲問她：“怎麽了？有沒有不舒服？”

溫寧緩慢地眨了下眼睛，隔了幾秒才開口：“我剛才怎麽好像看見江凜那個混蛋了。”

江凜：“……”

喻佳：“……”

你不止看見他了，你還非要他抱著你呢。

溫寧說完這句，卻又趴回男人肩膀上，沒再繼續說話了。

喻佳感覺她還醉得不清, 就也沒回話，只時刻關註著她狀態。

一直到電梯停靠在負一樓, 電梯門打開, 江凜抱著她往外走，剛跨出電梯一步, 就聽見她慢吞吞接了一句。

“他為什麽要騙我呢？”

江凜腳步稍稍一頓。

懷裏的小姑娘不知道是在問喻佳, 還是在自言自語，又繼續重覆了一遍：“他為什麽要騙我呢？”

這一句已經明顯帶著點哽咽的哭腔。

很快，江凜就感覺到襯衫肩膀上的布料被什麽溫熱的東西打濕，耳邊傳來細小的哽咽聲。

他腳步徹底停下來, 摟在她腰上的手收緊，心臟像是也隨著越來越明顯的哭聲在一陣陣發緊。

江凜空出一只手，擡起小姑娘下巴, 看見她眼眶裏滿是淚水。

這姑娘看著大大咧咧，其實共情能力很強，看電視劇電影經常哭，但情緒一般來得快去得快，後一秒如果有搞笑劇情，她也能立即跟著笑出來。

但從沒因為自己傷心難過而哭過，在此之前，江凜也只見過她微微紅過兩次眼眶。

一次是她誤以為他和湯辰如傳緋聞，眼眶紅了一圈。

一次是前天晚上聽說她舅舅受傷。

但不知是此刻她正在醉酒，情緒無法自控，還是他真害她傷心了，江凜還是第一次看她哭得這樣厲害。

他擡手去幫她擦眼淚，卻根本擦不幹。

江凜閉了閉眼，低頭親了親她眼角，嘴裏滿是淚水鹹澀的滋味，尾調卻不知怎麽有點發苦。

“寧寧。”他低聲哄她，“別哭了。”

“讓她痛痛快快哭一場吧。”喻佳認識溫寧這麽多年，又何嘗見她這樣哭過，她頓了頓，忍不住陰陽怪氣地補了一句，“哭完她應該就能徹底放下了。”

喻佳擡起頭。

面前抱著溫寧的男人眸光全隱在玻璃鏡片下，表情看著居然還是平靜的。

這段位。

難怪溫寧被他騙得團團轉還不自知。

但他今晚也不是全程都這樣冷靜。

向來不動聲色的男人剛才在乍一聽見溫寧哭聲的時候，臉上還是明顯露出了某種類似於心疼的情緒。

賓利就停在出口附近。

徐司機隔著不遠的距離，看見江凜懷裏抱著個嬌小的姑娘出來，就忙下車幫忙開了車門。

江凜站在右後車門外，想把懷裏的小姑娘放在座位上。

可不知是不是她這一個多月習慣了常被他這樣抱著，她醉酒了認不出人，細軟的雙手卻像是還本能地纏在他頸上不肯放。

江凜索性就直接抱著她上了車。

右後車門拉開到接近九十度，男人輕松抱著懷裏的小姑娘上了右後座，車門關上前，喻佳瞥見他像是低頭在她發頂親了親。

她腳步一轉，最後還是上了副駕的位置。

喻佳關上車門，戴好安全帶，看見隔壁同樣已經系好安全帶的司機並沒有立即開車。

不知是不是在等候吩咐。

車廂裏靜了一瞬，只剩溫寧的哭聲。

她也不是嚎啕大哭，只偶爾小聲哽咽幾下，聽著反而越發惹人心疼。

喻佳回頭看了眼。

後座的男人正規律地輕撫著溫寧後背，像是在無聲哄她。

溫寧家離市中心不遠，徐司機中途下車買解酒藥耽誤了點功夫，最後到達時也不過花了二十分鐘。

喻佳在前面開門，等江凜把人抱進來，她才淡淡說了句：“行了，都送到了，江總快把寧寧放下吧。”

也不是她願意讓江凜把溫寧送上來。

主要是溫寧醉得厲害，上車的時候就抱著他不肯放，還是江凜哄了好久她才醉醺醺地坐回後座另一個位置，一下車又纏了上來，再次抱著他不肯放。

而且鼎盛那邊有溫寧的地址，江凜想知道是輕而易舉，也沒什麽好瞞的。

江凜低頭叫了懷裏的小姑娘一聲：“寧寧，到家了。”

溫寧哭累了就一直安安靜靜趴在他肩膀上，此刻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卻是叫了喻佳一聲。

“佳佳。”

她皺了皺哭得發紅的鼻子：“我難受。”

“哪裏難受？”江凜問她。

沒來得急說話的喻佳：“……”

溫寧叫的是她吧。

溫寧皺著臉：“想吐。”

她說完掙紮著想從他懷裏下來。

喻佳這下沒空腹誹了，忙拿了個垃圾桶過來。

江凜扣在她腰上的手收緊了一瞬，終於還是慢慢松開。

溫寧根本站不穩，一從他懷裏下來，就蹲了下來。

喻佳把垃圾桶放到她面前。

江凜站在原地，看著小姑娘蹲在地上，蜷起來好像只有小小一團，細白的手捂著胃。

已經染成別的顏色的頭發隨著她低頭嘔吐的動作垂落在一側。

江凜半蹲下身，擡手將她頭發收攏，單手束住，另一只手輕緩地拍著她後背。

溫寧吐完才慢慢擡起頭。

她感覺有人在幫她擦嘴，動作有種說不出的溫柔。

溫寧朝那人看過去。

江凜垂眸對上她哭得紅腫的眼，眼神呆呆的，不像平日那樣靈動，看他又開始像在看陌生人。

兩秒後，溫寧回過頭看向喻佳。

“佳佳。”

喻佳：“怎麽了？”

溫寧抽了抽鼻子：“我們家裏為什麽會有不認識的男人？”

她一巴掌拍開那只還在幫她擦臉的手。

“你快把他趕走。”

江凜：“……”

溫寧次日一醒來，就感覺到一陣明顯的頭疼，她揉了揉太陽穴，抱著枕頭蹭了蹭，聽見喻佳的聲音從旁響起。

“醒了？”

溫寧含糊地“嗯”了聲。

“那我把窗簾拉開了啊？”喻佳問。

溫寧又“嗯”了聲。

明亮的陽光從窗外透進來，溫寧稍稍清醒，從脹疼的大腦中扒拉出一點信息：“我昨晚是不是喝醉了？”

喻佳：“是啊，你完全不記得了？”

溫寧還趴在枕頭上，閉著眼努力回想了下，聲音帶著含糊的小鼻音：“就記得我喝了兩大罐酒，後面就什麽都不記得了，你送我回來的嗎？”

“不是。”喻佳頓了頓，還是沒瞞她，“江凜送你回來的。”

溫寧剩下那點睡意全被驚跑了，她倏然睜開眼：“誰送我回來的？”

喻佳同情地看著她：“江凜。”

溫寧抱著枕頭從床上坐起來：“為什麽會是他送我回來？”

喻佳：“你唱《分手快樂》的時候，我錄了一小段視頻發到了朋友圈，可能是沈明川看見了把視頻轉發給他，然後他就找了過來，到的時候你剛好喝醉。”

溫寧心裏已經湧現起一點不太好的預感：“然後呢？”

喻佳伸手壓了壓她腦袋上的呆毛，語氣越發同情：“然後你當著大家的面撲到他懷裏，問他為什麽不抱你。”

溫寧捂住臉：“……”

這是什麽人類大型社死現場。

“你把我屍體活化了吧，不用埋了，全撒海裏。”

喻佳繼續道：“你抱著他不肯下來，我只好跟他一起送你回家，車現在還留在ktv下面的車庫。到電梯的時候，你終於又認得我了，叫了我一聲，說你好像看見江凜那個混蛋了，問我他為什麽要騙你，然後抱著他哭了一路。”

溫寧：“……”

“你給我買張去火星的票吧。”

她沒臉留在地球了。

“到家之後，你說你難受想吐，差點兒吐了他一身。”喻佳說。

溫寧可能是已經心如死灰了，聽到這居然還有點不滿：“為什麽是差點。”

喻佳：“……”

她默了下，腦中閃過昨晚的場景，忽然問：“你不是說他有點潔癖嗎？”

溫寧點頭：“何止是有點。”

他還不喜歡他在家的時候讓家政阿姨來搞衛生，所以往往她弄亂或弄臟某個地方，都是他親自收拾。

他這個人做什麽事情都不疾不徐的，偏偏還有一身柔軟居家服都壓不住的冷感，做起家務來都還自帶著一副霸總本總的氣場。

喻佳看她一眼：“但他昨晚就半蹲在客廳，一手攏住你的頭發，一手輕拍你後背，一直陪著你吐完，我站旁邊都插不上手。”

溫寧抱著枕頭的手不自覺收緊，柔軟的枕頭被擠壓成一團。

“我覺得——”喻佳想起昨晚的種種情景，“他好像是真的喜歡你的。”

溫寧垂下眼：“我之前也覺得他是真的喜歡我。”

她默了默，指尖揪住枕頭邊緣：“可喜歡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誰又能說得準，他騙我卻是不爭的事實。”

喻佳只是把昨晚所見所想誠實和她說一下，並沒有勸她的意思，見她情緒低落下來，又把話題拉回來：“你吐完之後——”

“等等。”溫寧打斷她，“怎麽還有然後？”

“然後你盯著他看了幾秒，忽然回頭問我家裏為什麽會有陌生男人，還一巴掌拍開了他幫你擦臉的那只手。”喻佳又摸了下她腦袋，覺得又同情她，又莫名有點好笑，“拍完你還讓我趕快趕他出去。”

溫寧面無表情：“拍得好。”

喻佳：“你想開點，昨晚這情況不就像你臨時找了個工具人送你回家，送完就一腳把他踹開嗎？”

溫寧目光呆滯地又躺回床上，撇撇嘴：“想送我回家的工具人多的是呢，我為什麽要找他。”

“說的也是。”喻佳不再刺激她，附和了一句，“那你就當昨晚什麽都沒發生。”

溫寧拿枕頭捂住臉：“我以後再也不多喝酒了。”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喻佳推推她，“十點半了，先起來喝點粥，我剛好熬好的。”

溫寧腦袋悶在枕頭裏，還想著喻佳剛才說的事，心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像是五味雜陳：“……不想吃。”

“快起來。”喻佳繼續推她，“你昨晚喝了那麽多酒，再不吃東西對腸胃不好，吃完中午我陪你去陳記吃牛蛙。”

溫寧把枕頭扯下來：“我們好久沒去陳記吃牛蛙了。”

“去嗎？”喻佳問她。

不惦記還好，一被提醒溫寧就真想吃了，她重新坐起來：“去。”

喻佳點點頭：“讓你起來喝我熬的粥你不起，一說去陳記吃牛蛙，你就起得這麽積極，我的粥就這麽沒吸引力是吧。”

溫寧整理了下睡得亂七八糟的頭發：“這能比嗎，佳佳你還是要有點自知之明的。”

“那你別喝了。”喻佳說。

“姐妹一場，雖然你的粥跟陳記的牛蛙沒得比，我還是要給個面子的。”溫寧下床穿鞋，“吃完牛蛙我們去逛街吧，我沒什麽衣服穿了。”

“行。”喻佳說。

在陳記吃完牛蛙，溫寧和喻佳打車去往昨晚的KTV取了車，隨後直奔市中心一家大商場。

逛了一整個下午，兩人都收獲頗豐，只是難免雙腿酸痛，雙手都被大包小包占據。

兩人提的東西都又多又重，不方便去樓上找吃的，溫寧提議先回地下車庫，把東西放上車。

可一回到車，屁股一貼上柔軟的座椅，溫寧就一步都不想動了。

她懶懶靠在椅背上：“不然我們回家叫外賣吧？”

“行啊。”喻佳本來就是陪她出來散心的。

溫寧拿出手機：“那我們叫徐姨家的小龍蝦吧，也有段日子沒吃了。”

徐姨是溫寧家附近的一個夜宵店老板，店名就叫徐姨夜宵館，溫寧是熟客，每年暑假都跟家人朋友隔三差五去吃，只是他們家是自家配送，並不跟外賣平臺合作。

得自己打電話下訂單。

到家後，兩人把大包小包隨手放在客廳，一起癱在沙發上。

沒等太久，晚飯就送上了門。

溫寧這才起身洗了手，一邊打開電視，一邊開始拆包裝盒。

喻佳去到廚房，從冰箱拿了一瓶蘇打水，一瓶氣泡水，和一盒凍好的提子出來。

她把提子倒進玻璃杯，又開了氣泡水倒進去，隨即把杯子往溫寧那邊一推。

溫寧看見氣泡水那一瞬是拒絕的。

只是玻璃杯中，綠色的提子已經沈底，透明的氣泡水還在歡快地往上不停竄著小泡泡。

顏色清新得非常誘人。

算了。

男人她可以不要。

但氣泡水是無辜的。

溫寧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冰冰涼涼的飲料裹挾著細微一點提子清香，還有小氣泡在口中迅速炸開。

氣泡水和夏天果然是最配的！

晚飯吃一半時，溫寧忽然又想吃西瓜，她取下一次性手套，擦擦手：“我想叫個西瓜，你還有什麽想吃的水果嗎，家裏提子還有嗎，要不要補貨？”

喻佳拍《秘密》瘦了好幾斤，這段時間不用控制太飲食，聞言也湊上來：“我看看。”

兩人一起又叫了個水果外賣。

快吃完時，溫寧接到電話。

送這單的是個小姐姐，在電話裏著急忙慌跟她解釋說剛不小心把西瓜摔了，得臨時再回去買一份，會遲幾分鐘，問溫寧能不能先點個提前送達。

溫寧想吃西瓜倒不差這幾分鐘，答應下來。

吃完晚飯，喻佳起身開始收拾茶幾

“先再歇會兒嘛。”溫寧半躺在沙發上不想動，“等下我跟你一起收。”

“你坐著吧。”喻佳這幾天在吃食上已經很放縱，吃完卻不敢像她再這麽放縱，“我正好活動一下。”

溫寧就心安理得地舒舒服服繼續躺著了：“那我不管啦。”

喻佳還沒收拾好茶幾，溫寧正好又再接到外賣小姐姐的電話，說是人已經到樓下，麻煩她等下幫忙快點開個門。

門鈴響起，喻佳過去開門。

因為剛聽到溫寧接電話，她就沒多想，直接拉開房門。

溫寧還盼著她的西瓜。

下一秒，卻見剛把門打開一個小角的喻佳忽然又急又快地重新關上了門。

“砰”的一聲重響在屋內像是繞了一圈才止歇。

溫寧躺不下去了，忙起身走過去：“怎麽了？門外是誰？”

喻佳板一張漂亮的臉：“沈明川。”

溫寧楞了楞：“江凜？”

喻佳：“……”

這兩個狗男人。

“不是。”喻佳索性換了個稱呼，“沈周。”

溫寧還是有點懵：“他怎麽來了，來找你的？”

“不知道。”喻佳說。

她看清門口是沈明川後，就重重關上了門。

門鈴這時又響了聲，外賣小姐姐的聲音隔著門板傳進來：“您好，您的水果外賣到了。”

溫寧：“……”

溫寧拉開門。

門口的外賣小姐姐急急忙忙把袋子往她們手裏一塞：“不好意思，遲到了，祝您用餐愉快。”

溫寧一句“謝謝”還沒來及說，她已經風一樣地跑走了。

只留下一串腳步聲。

溫寧這才擡頭看向門口的沈周——真正的沈明川本人。

他和江凜差不多高，懶懶靠在她家門邊，襯得她家門口這一小片空間都像是逼仄了幾分。

“我當初給鼎盛留地址。”溫寧冷淡看著他，“並不是為了讓沈總今天不請自來的吧。”

沈明川：“……”

他摸了摸剛才差點兒被門撞上的鼻子，笑道：“這不是怕提前通知，溫小姐會不讓我進門。”

溫寧：“……”

不請自來難道她就會讓他進門了嗎。

不過聽這口氣，沈明川居然不是來找喻佳，而是來找她的嗎？

畢竟是喻佳的合同還簽在鼎盛，溫寧也不好太不客氣，況且騙她的主要是另一個人。

“沈總沒什麽正事，就請回吧。”

沈明川看她眼：“你不想知道江凜當年為什麽打爛你送的禮物嗎？”

溫寧不由怔了下。

她和這位真正的沈總幾乎沒什麽交集，她猜到他可能是為江凜而來，但沒想到他一開口，提的居然會是這麽一件陳年舊事。

喻佳聽到“江凜”二字，就知道沈明川不是來找她的，怕沈明川接下來的話她不方便聽，她就轉回客廳繼續收拾。

溫寧站在門口，指尖摁著門把：“不想。”

他什麽事情，她都不想知道了。

溫寧臉色越發淡下來，說完就想關門。

沈明川卻也沒伸手攔。

直到門即將關上的一瞬，溫寧聽見他聲音從門縫中傳進來。

“他不是不想要，而是留不住。”

溫寧關門的動作倏地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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