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時候，凱特在床上翻來覆去了好幾次，最後還是坐起了身。看著被夜風吹個不停的窗簾，他下了床，提著油燈出了房間。

石階兩邊的墻上都有燭光映照著，凱特提著油燈繞著石階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後到了東塔的頂層。

他將油燈放到了地面上，看著遠處漆黑一片的城鎮，腦海中回想著白天那個男人說的話。

“你和他相處了兩個月，應該知道布勞德從來不需要進食吧？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從來沒有過任何疑問？”

“您在說什麽？”

“看來你是不清楚了……我在說一種生物，名叫‘吸血鬼’。”

裏奧邪惡的笑容放大在眼前：“當然了，他們自稱為‘血族’，將自己的血統視為最高貴的。可是你看，他們饑餓的時候需要什麽？——並不是鹿肉，而是人血，那是他們的生命之源。”

“瑪莎盧拉城堡中一直只有艾力克一個人類，他服侍著布勞德，可是布勞德從來沒有吸過他的血——不過如今看來，布勞德餓了。”

“……”

“你看著我做什麽？你現在害怕了嗎，孩子？”裏奧笑著，用靴子提了提他的下巴。

“那您找伯威爾茲先生做什麽？”

“什麽？”

“您對他有所圖，您想要的是什麽？”

裏奧笑著，傾下身來，一字一句地說道：“永生。”

“您想成為您口中所不屑的那種生物嗎？”

“你錯了，孩子。吸血鬼是低級的生物，他們只是有著無盡生命的屍體罷了，可是我能真正地將‘永生’利用到極致。”

“那麽您為什麽要對我說這些話？”

“……”

“您是羨慕我在伯威爾茲先生的身邊，不希望我在您之前被先生轉變為吸血鬼嗎？您希望我會害怕，並且逃走嗎？”

裏奧依舊掛著輕蔑的笑意。

這個男人輕哼一聲，踢了他一腳，說道：“出去吧，艾力克那條狗看不見你會懷疑的。”

凱特蹙了蹙眉頭，臉上露出了困惑的神色，身後卻忽然傳來了聲音。

“凱特？”

凱特回過身，就看見了金發男人。

“伯威爾茲先生。”凱特叫道。

布勞德走了過來，單手摟住了他的肩膀笑著說道：“為什麽沒有去睡覺？”

“睡不著。”凱特擡頭看著他說道。

“那麽你在想什麽？”布勞德靠在陽臺上，單手托著下巴笑著問道。

“先生，為什麽您只在夜晚出現？”凱特問道。

布勞德說道：“因為我無法面對太陽。”

“為什麽？”

“因為我會被燒死。”布勞德說著這種話，一邊玩弄著凱特黑色的頭發。

凱特認真地問道：“艾力克不希望我問這種問題嗎？”

“因為艾力克關心你。”

“那麽您為什麽要回答我？”

“因為你不是想知道嗎，凱特？”

布勞德蹲下身，凱特條件反射地靠過去張開雙臂抱住了他的脖子。那一瞬間，布勞德的雙眸變成了血色。

布勞德將他抱了起來，站起身，兩人一起望著遠處黑魆魆的一片。

“先生，您會將‘永生’賜予給那個人嗎？”

“賜予？”布勞德的臉上沒有絲毫對於凱特會知道這種事情的驚訝，他咀嚼著這個詞，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凱特，你覺得‘永生’是一種恩賜嗎？”

凱特近距離註視著金發男人的血眸，說道：“那先生在這座城堡住了多少年，您開心嗎？”

“你覺得我開心嗎？”布勞德笑著，永遠不肯直面回答。

凱特抱住了他的脖子，輕聲道：“先生看起來並沒有不高興，可是似乎也不是很開心。”

“……因為對於‘永生’而言，每一天只是短暫的一瞬間。在所有人都入睡的夜晚，我只有一個人。每一個晚上都是一樣的，千萬個夜晚也是相同的，這樣循環往覆的生命只是一個枷鎖罷了。”

凱特蹙起了眉頭。

布勞德笑著問道：“現在又在想什麽？”

“伯威爾茲先生感到無聊嗎？”

布勞德挑了挑眉毛：“或許。”

“那麽每到夜晚，我就陪著先生，可以嗎？”

布勞德微微一怔。

凱特不再說話，只是靠著布勞德看著遠處的夜景。

說是夜景，卻真的只是一片黑暗。

那種單調的，沈重的顏色。

特別是在連月亮也沒有的夜晚，雲層密布著整片天空，那是布勞德覺得最難熬的夜晚。然而再多的無聊，絕望和窒息感，都在日覆一日中漸漸淡去。

他在這座城堡裏住了多久？

他不太記得了。

他是帶著艾力克來到這座城市的，那時候艾力克是幾歲？

布勞德思考著這些問題，發起了怔。

直到懷中的男孩原本緊抱住他的雙手微微松開，他才回過神來。

低頭看去，男孩已經靠在他的肩膀上睡著了，胸口一起一伏。

布勞德將臉埋在了男孩的脖頸處。

血香繚繞。

他彎了彎唇角，有些無奈。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感覺到饑餓了。

三天後，凱特跟著艾力克再次進了城裏。和艾力克說過一聲後，凱特就在集市上搜尋了起來。

瞄到小巷子裏的一輛馬車的時候，凱特沖了過去。

幾個侍衛驚呼著擋住他，凱特一彎腰就鉆了過去，爬進了馬車裏，把正在打瞌睡的裏奧嚇了跳。

裏奧慌張地坐了起來，看到凱特時瞇起了眼睛問道：“你在這兒做什麽，凱特？”

凱特蹲在馬車上，臉上沒什麽表情地問道：“您不是城主嗎，為什麽會在這裏睡覺？”

裏奧挑了挑眉毛，說道：“如果不是我在這裏睡覺，我哪能那麽容易被你找到？”他用手抹了抹臉，問道，“你有什麽事，為什麽又來找我？”

“我想知道更多關於伯威爾茲先生的事情。”

裏奧盯了他半天，發出一個單音：“哈？”

“您是城主，明明知道瑪莎盧拉不是一座鬼堡卻不告訴大家，所以吸血鬼並不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吧？”凱特問道。

裏奧露出了不耐的神色：“我沒時間和你這種孩子玩過家家，你為什麽不問布勞德本人去？”

“我不想去問先生，”凱特認真地說道，“而艾力克不希望我知道這種事情。”

“所以只能來問我？”裏奧摸了摸下巴，“話說回來，你和布勞德說過我那天對你說的話了？”

凱特點了點頭。

“……你承認得真爽快。”

“您把我叫到這裏來告訴我那些事情，並沒有說我不能告訴先生。”凱特盯著他說道。

“話是這樣說，”裏奧用手撐著半邊臉，沒精打采地看著他，說道，“不過你不是……”

“不是什麽？”

裏奧註視了他一會兒，說道：“……沒什麽。”

他移開了視線，說道：“昨天我還收到了布勞德的信，字裏行間都在警告我不準對你做任何事。”

“告訴我更多關於伯威爾茲先生的事，我不會把這件事情告訴先生的。”凱特說道。

裏奧瞥了他一眼。

過了幾秒，他笑了笑，說道：“告訴你倒是可以，我也不擔心布勞德會生氣，大概在你冒出想要來找我的念頭的時候布勞德就知道了，不過我有條件。”

是什麽條件裏奧並沒有說清楚，凱特只知道等時候到了，他得替裏奧工作，並且是“絕對不會不適合小孩子做的工作”……不過凱特並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裏奧給了他一本書，據說是一個吸血鬼獵人寫下的筆記，這本是手抄本，真跡並不在他的手上。

“吸血鬼獵人是什麽？”凱特問道。

“你不是喜歡打獵嗎？”裏奧笑著回答道，“若是有一天吸血鬼成為了獵物，那麽你就是吸血鬼獵人。”

凱特皺了皺眉頭，並沒有回應裏奧的嬉皮笑臉。

凱特將書藏在了衣服裏去見艾力克，而艾力克則是盯了他胸前鼓起的一塊兒幾秒鐘，嘆了口氣無奈道：“別藏了，我差不多猜到你去哪兒了。”

回到瑪莎盧拉，吃完晚餐後，凱特就坐在了窗邊看起了這本書。

筆記並沒有名字，不過裏奧稱這本書是“吸血鬼獵人的聖經”。

凱特打開第一頁，看到了一個潦草的名字。他擰著眉頭看了半天，卻就是分不出字母來。

“羅蘭曼德拉，”身後熟悉的聲音念道，“這個簽名是仿照的，和她本人的並不完全相同。”

凱特回過頭看到了布勞德。

他笑著說道：“我曾經見過她。”

凱特睜大了眼睛：“吸血鬼……獵人？”

“沒錯，”布勞德坐在了他身邊，說道，“她是一位了不起的吸血鬼獵人。”

凱特不解地看著布勞德問道：“先生曾經被她……”

“不，”頓了頓，布勞德說道，“是我的一位……故友。”

凱特回過頭，盯著那個簽名問道：“您的朋友現在怎麽樣了？”

“在地獄中。”

“……那您不討厭這位獵人嗎？”

“不，死亡對於血族而言並不是什麽需要仇恨的事情，”布勞德輕聲說道，“血族有著自己的尊嚴，因此不會輕易將自己送進地獄，然而的確有很多人會在漫長的生命中漸漸地厭倦，想要死亡。有人會培養一個後代，一個比他還要強大的後代，他們會讓那個後代殺了他們。因此有時候殺了一個血族反而是對他的解脫。”

語罷久久不見回應。

布勞德轉過頭看著凱特的側臉，問道：“凱特？”

凱特張了張嘴，小聲問道：“……伯威爾茲先生也渴望死亡嗎？”

布勞德沈默著。

過了半晌，他將凱特耳邊的黑發捋到了耳後，笑著說道：“這是一直埋藏在心底的種子。”

凱特翻開了書的第二頁。

“1209年12月25日

今天是一個狂歡節，我殺死了一個混在人群中的吸血鬼。

吸血鬼的身體在被木樁刺死之後的死狀與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樣，據說被照射到太陽的時候他們會化為灰燼，被砍掉腦袋之後他們的血會從斷掉的地方全部流出，隨後變成幹癟的屍體，而這個吸血鬼被我用木樁刺死之後，則是維持著原來的樣子停止了呼吸。

或許是因為他們身體中流動著的血液不是他們的，曾經被他們掠奪的生命在他們死之後會全部離開他的身體，而木樁卻堵住那些血液的出口。我把木樁拔了出來，讓血液全部流幹之後，把這個吸血鬼的屍體給燒掉了。

從今天起我會將我遇到的事情全部記下來。希望總有一天，吸血鬼能夠從這個世界永遠地消失。”

作者有話要說： 杭州竟然下冰雹了……這鬼天氣= =|||

另感謝風入松的三顆地雷= 3=

☆、孩子（一）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