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運樓一如既往地熱鬧。

周煉一進去，就被等候在那裏的店小二殷勤引去了樓上包間。

他沒有問店小二怎麽知道就是自己，以陳靈姿的能力，他完全沒有問的必要。

外頭冰天雪地，包間裏卻溫暖如春。周煉才進來沒一會兒，就熱得頭上冒汗。

“把外頭的袍子脫了吧。”陳靈姿看了他一眼，輕描淡寫道。

當著女子脫衣裳，周煉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但既然陳靈姿都不介意，周煉就覺得自己也沒必要裝矜持，他脫下了外袍，露出裏面月白繡修竹的衣裳來。

陳靈姿只瞧了一眼，又移開了視線，筷子夾起暖鍋裏的一片筍，問他道：“在禁衛軍還習慣？”

周煉舒展了身子，又看陳靈姿的侍女給自己倒了酒，他道：“還行。”

陳靈姿卻沒吃那片筍，她放到了面前的碟子裏，道：“劉大統領是個好相處的。”

周煉點頭：“他的確很會做人。”

武藝平平卻還能做到禁衛軍大統領的位置上，除卻家世，也跟他自己圓滑處世有關。

“周大將軍知道你想進禁衛軍，應該很高興吧。”陳靈姿下了一片毛肚。

周煉道：“那可不，我爹覺得我終於肯上進了，恨不得連夜就給我送走。”

這陳靈姿倒是不懷疑的。

周煉喝了一杯酒，身上暖和得很，他想起今日陳靈姿進宮，忍不住問：“你可是在為玉舒國求娶的事情煩惱？”

陳靈姿的毛肚七上八下後就好了，她專心蘸了料，道：“先前是煩惱，現在不了。”

“事情解決了？”周煉一楞，“可皇上好像還沒下旨……”

“玉舒畢竟只是個小國，提出這種請求無非是抱著賭徒的心態，大國下嫁宗室女是沒希望的，若是願意和好，他們或許能得財物；若是不願，那便打。”她直視了周煉，唇邊一抹笑，“你說，皇上是要和，還是要戰呢？”

周煉揚眉：“我爹戍守南境的時候，玉舒壓根不值一提，要我說，直接打了算了，省得他整日跳來跳去的。”

陳靈姿舉起酒杯：“我賭和。”

周煉不解：“為何？”

陳靈姿一笑：“你且看吧。”

果然第二日皇帝便下了旨意，以財帛牛羊賞賜玉舒國，並遣使臣親自前往慰問。

對此陳妙儀依舊不滿，區區一個小國，竟還要大梁如此禮遇，豈不顯得軟弱？

陳靈姿心中亦有此意。但這話陳妙儀說得，她卻說不得。相王府如今一舉一動都被人盯著，行不得差池。

周煉願賭服輸，又敗給她一頓飯。

進了臘月，日子便過得飛快。

轉眼小年，相王府一家正吃著飯呢，就聽見宮裏來報，說是江婕妤有喜了，皇上破例封她做昭儀，一躍成了九嬪之首。

對此相王倒是淡淡，只相王妃說了句：“去庫房看看，挑幾件玩意兒送過去吧。”

陳靈姿也不覺得意外，江月盈獨寵，遲早也會有這麽一天的。

因著江月盈的孕事，今年的除夕宮宴格外得熱鬧。皇帝特地命舞樂班子譜了新曲編了新舞，只為博江月盈一笑。

陳靈姿留神看了，皇後江月清全程淡淡，再好的胭脂水粉也掩飾不住她臉上的憔悴。

“姑姑。”正當她走神的時候，一個軟糯的童聲在她身側響起。

那是一個粉嫩嫩的小女孩，正是皇帝與皇後的獨女，長平公主陳寶華。

陳靈姿雖不喜江月清，但陳寶華到底也是她的侄女兒，且又生得嬌軟可愛，叫她到底無法拒絕。

“寶華想吃什麽？姑姑給你夾。”她溫柔說道。

陳寶華搖了搖頭：“我不想吃東西，我想出去玩。”她牽了陳靈姿的衣裳。

陳靈姿已吃得差不多，且歌舞不入她的眼，此刻出去走走也無妨。所以她向青杏道：“你去向皇後娘娘說一聲，公主吃飽了，想出去走走消消食。”

青杏就去了。

陳靈姿看見江月清一面聽著青杏的話，一面看向了她這邊，點了點頭。很難得的，她的笑容裏帶了往日不常見的真誠與感激。

陳靈姿才要帶著陳寶華起身離席，另一個小不點韋少亨也跑了過來，拽著她的手道：“姑姑你們要去哪兒，我也要去。”

陳靈姿無法，只好將這兩個纏人的小家夥都給帶上了。

外面還是很冷的。陳靈姿看著那兩個小家夥裹得跟球似的，腳下卻跑得飛快。

“慢點，別摔著了。”陳靈姿喊道。

韋少亨回首向她道：“姑姑快點，我們去放煙花。”

“哦，放煙花去咯。”陳寶華興奮叫道，拉著韋少亨就要跑。

韋少亨被她這一拽，一個沒提防，腳下一滑，眼看就要摔下臺階去。

“小少爺！”眾人驚呼。

好在階下值守的一個侍衛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韋少亨，才沒叫他腦袋著地。

“少亨，你沒事吧？”陳靈姿提了裙子匆匆跑了下來。

韋少亨自然是沒事的，他看了眼那個救了他的侍衛，頓時欣喜：“咦，我認得你，你是給我玻璃珠子的那個人。”他仰著身子向陳靈姿喊道，“姑姑，是給我玻璃珠子的人。”

沒想到今日在殿外值守的竟是周煉，陳靈姿對上他的視線，也沒多言，只問韋少亨道：“沒摔著吧？”

韋少亨搖頭，還拽了周煉向陳靈姿道：“姑姑，這個人我認得。”

陳靈姿又瞥了眼周煉。

周煉會意，行禮道：“參見郡主。”

陳靈姿順水推舟：“你既救了我侄兒，今夜又是除夕，我便賞你個恩典，去陪著韋少爺和小公主放煙花吧。”

韋少亨趕緊又看了周煉：“你還不快謝謝我姑姑？”

周煉強忍了笑，拱手道：“多謝郡主恩典。”

陳靈姿又招了個隨行的宮人來：“去告訴劉大統領，這裏再安排個人過來。”

宮人領命去了。

他們來到一處寬敞的地方，早有宮人備下了煙花，都是些給小孩子的玩意兒。饒是如此，陳靈姿也不許他們親自去點，只叫遠遠站著看。即便只是站著看，那兩個小孩子也是樂得不行。

周煉一連放了好幾個煙花，趁著韋少亨和陳寶華驚嘆之際，他悄悄撤了出來，立到廊下。

青杏很有眼力見，早早便將人都打發過去點煙花了，此刻見周煉過來，她也遠遠避開，只帶著兩個小祖宗玩耍。

“怎麽給你輪了個除夕當差的好時候？”陳靈姿攏了攏手，問。

周煉背對著她，看一只煙花沖天而上，他笑道：“運氣不好，就這麽給輪上了。”

“你也不找人換換，好回去陪你爹娘過年？”陳靈姿問，“這還是你們進京來的第一個除夕吧。”

“是，是第一個除夕。”周煉答道，“只不過誰都想能回去過年，我跟別人換了，就有別的父母不能與兒子團聚。再說我爹也不見得會高興我這樣做。”

陳靈姿輕笑一聲：“以前我還覺得你跟你父親脾氣秉性都不像，現在看來，這固執都是一樣的。”

周煉也笑了：“那可不，到底還是親父子。”

適逢又一枚煙花炸上了天，灑落一片火樹銀花，陳靈姿擡頭去看，就聽見周煉的聲音：“不過上元節那天我倒是閑著的。”

陳靈姿心中一動，面上卻無動於衷，只“哦”了一聲。

周煉見她無甚反應，心裏不禁有些失落。正垂頭喪氣呢，他聽見陳靈姿說道：“上元節我得先在宮中領過禦宴，然後會從朱雀門出來，往滄江畔去看燈。”

周煉楞了一楞，繼而欣喜：“那……”

“哥哥你怎麽跑那兒去了？”韋少亨不見周煉，四下裏來尋，拉著他喋喋不休道，“這裏有個大的炮仗，我怕他們都放不好，還是哥哥你來吧。”

周煉的話尚未說完，就這麽被這個小兔崽子給拽走了。他氣得想打人，這小子怎麽就這麽會挑時間？

好不容易挨到了上元節這天，周夫人見自己的兒子難得在家一天，入了夜卻又要往外跑，不禁氣憤：“我就說好好的入什麽禁衛軍，辛苦不說，還要看人眼色。”

周煉急著出門，順嘴說道：“沒什麽辛苦的，娘你就別瞎操心了。”

周夫人一聽更是生氣了：“什麽叫我瞎操心？你要是一早就給我娶個兒媳婦回來，還用得著我來心疼你？”說著又遷怒周大將軍，“都怪你，他說什麽你還就答應。”

周大將軍只覺得自己無辜：“他能有點上進心也不容易，我難道還能攔著不成？”

周煉沖他爹嘿嘿一笑，咻地就跑了出去。

周夫人氣得跺腳：“你們父子倆如今倒是成一氣的了。”

周大將軍搖頭：“你啊你，以前那混小子不聽我話你生氣，如今聽我的話了，你也生氣。真搞不懂你們女人，到底都在想些什麽？”

周夫人哼道：“你這榆木腦袋要是能想得明白，那可就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周大將軍只苦笑著搖頭。

周夫人看了門外，又憂心：“剛才出去穿得單薄，也不多帶件衣裳。”

周大將軍道：“外頭人多著呢，想來不至於凍著。說不定是去見哪家的姑娘了，哪裏還顧得上冷？恐怕心裏只熱乎著呢。”

周夫人一聽頓時喜上眉梢：“哎，你說真的？”

周大將軍見她那樣，趕緊又搖頭：“我胡說的，你可別瞎嚷嚷。”

“哎呀我知道。”周夫人推了推他的胳膊，“若是真有哪家姑娘看得上他，那我可就要謝天謝地了。”

周大將軍忍不住打趣：“先前你還瞧不上相王府的郡主呢，後來得知人家是郡主，又擔心自己兒子配不上了。你呀你……”

周夫人理直氣壯道：“此一時彼一時，現在若是蘭陵郡主肯下嫁咱們煉兒，那是咱們周家墳頭冒青煙，幾輩子修來的福氣，我給她磕頭都行。”

周大將軍樂不可支：“你本來就要給郡主見禮的，想什麽呢？”

周夫人終於臉上一熱，伸手就去擰了周大將軍的胳膊：“就你有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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