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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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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越來越冷了。

往年這時候相王府門前絡繹不絕是來送年禮的人,如今未央宮一事發生後,稱得上是門可羅雀了。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好些日子沒出門的陳靈姿,拿了本《史記》對著窗前的一樹白梅坐著。

“郡主念的什麽呢?仿佛來來回回就那麽兩句話。”梨月坐在稍遠些的熏籠上,手裏繞著一捆絲線笑道。

她的乳母宋媽媽做著一雙鞋,笑道:“咱們郡主不該投生女兒胎,做個男子肯定有一番出息。”

梨月頓了下手:“這話我怎麽好像在哪兒聽到過一樣?”

陳靈姿覷了她們:“以前你們就是這麽說長安長公主的。”

梨月掩嘴笑道:“是了,我都要給忘了。”

宋媽媽笑道:“你這丫頭許久不進宮了,長公主殿下又不大能出得來,日子久了可不就得忘了。”

梨月想起當年江皇後一事,仍覺不服:“她想殺我們郡主的威風立自己的顏面,那可是找錯了人了。”

宋媽媽也道:“她那時入主中宮不久,想立威嚴也正常。只是說起來也命苦,進宮這麽些年了,膝下就一個公主。”

梨月不以為意:“她可憐什麽?橫豎又有個小江氏接她的班去伺候皇上了。”

宋媽媽壓低了聲音:“那個江小姐比皇後厲害多了,借著看顧堂姐的由頭接近皇上,事成直接就封了婕妤,這些時日皇上都歇在她宮裏,哪個嬪妃有這等待遇?”

“偏偏太後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梨月有些幸災樂禍,“皇後或許想管,但心有餘而力不足。”

宋媽媽道:“哪管得了呢?太後只要孩子是從她們江家人肚子裏出來的就行,至於是大江氏還是小江氏,她可就不管了。”

“那倒也是。”梨月嘆了口氣,又看了眼窗前的陳靈姿,她向宋媽媽頷首,“聽說前陣子那位鎮軍大將軍家的公子進了禁衛軍啦。”她故意提高了聲音說道。

宋媽媽沒能察覺出來,反而問道:“聽說你們回京的時候,不是還跟他們家同行的嗎?一個大將軍家的公子從禁衛軍做起,其實是有些委屈他了。”

“那媽媽覺得,他該從何做起呢?”陳靈姿突然開口問道。

宋媽媽想了想,道:“起碼也得是個禦前侍衛吧。”

大梁禦前侍衛皆由王公子弟擔任,個個都是人才,又能在皇帝跟前露眼,前途無量,的確是上上之選。

“可媽媽難道不知道,他家說得好聽是新貴,實則是商賈出身。禦前侍衛是何等的存在,他便是能當上,也少不了要被排擠。”這番話那日陳靈姿也對周煉說了。

宋媽媽微微蹙了眉:“商賈出身怎麽了?誰家往上數一數不是三百六十行裏的?就那個齊國公府,他們江家當時還是要飯的呢,還不是老國公趕上了時候,跟對了人,這才有了今時今日的富貴榮華嗎?”

陳靈姿笑道:“媽媽你這麽想,可旁人卻不這樣想啊。”時過境遷,那也得講究個時。

宋媽媽嗐了一聲:“咱們管人家的事幹嘛?我現在也不想別的,就想看看咱們未來的郡馬爺會是誰。”

梨月嘻嘻笑著:“巧了,我也想知道。”

陳靈姿翻了個白眼,這兩人一唱一和的,簡直快要踩到她頭上去了。

“郡主,郡主不好啦!”屋外忽然傳來小丫鬟青杏的聲音。

梨月看她悶頭悶腦地闖了進來,忍不住出言教訓道:“瞧你,都跟你說多少回了,怎麽還這麽冒冒失失?”

青杏來不及解釋,只喘著氣向陳靈姿報道:“不好了郡主,我才從前頭來,聽見他們說玉舒國給咱們皇上上書了,要求娶一位公主為新任玉舒國皇後。”

“玉舒國求娶公主?”梨月瞪大了眼,她看了陳靈姿,“郡主,這個玉舒國,好像是南邊的一個小國……”

“不是好像,它就是。”陳靈姿道,她問青杏,“除了這些,他們還說什麽了?”

青杏想了想道:“我還聽見他們說,現在宮裏正在鬧呢,太後不願意將自己的女兒——長安長公主嫁去邊陲小國,想……”她怯怯看了眼陳靈姿。

陳靈姿也就明白了。適齡的宗室女中,現在只她和陳妙儀未婚了,若是皇帝真的準了玉舒國的請求,那到時嫁過去的不是她,便是陳妙儀。

“那怎麽行?”陳靈姿還沒怎麽著,宋媽媽就先叫了起來,“郡主金枝玉葉,如何去得玉舒國那種悶熱潮濕的地方?聽說他們那裏的人都又矮又黑,如何配得郡主?”

梨月連連點頭:“就是。”

陳靈姿反倒更冷靜些,她問青杏:“王爺怎麽說?”

青杏想了想道:“王爺說玉舒小國,原本一直安安分分對我大梁俯首稱臣,只是近幾年新王登基,接連吞並了周圍幾個小國,本就該打。如今仗著那點兵力,竟妄圖來要挾我們,更是該打。”

有了相王這話,陳靈姿心裏就有底了。

“我知道了。”她點點頭,示意了梨月,“替我更衣,咱們進宮去。”

“進宮?”梨月不解,“這個時候還進宮做什麽?”

陳靈姿道:“長公主想必很想來找我,但她出不來,咱們卻能過去,順便再去探探宮裏的口風。”

梨月明了,和青杏一道為陳靈姿裝扮了,送她乘了馬車進宮去。

陳妙儀卻不在自己的靈犀宮。

宮裏懂事的宮人一見蘭陵郡主的馬車,便上前告知:長安長公主如今正在太皇太後的長壽宮中。

陳靈姿便轉道去了長壽宮。

一進長壽宮的正殿,陳靈姿就聽見陳妙儀高聲怒道:“他區區一個玉舒小國,不過仗著近幾年咱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就真以為自己了不起了?還敢來求娶我大梁宗室女?皇兄也真是的,還要考慮考慮。要我說,不如直接揮軍南下,滅了他彈丸小國才是正經!”

“長公主好大的氣勢。”陳靈姿鼓了掌。

見是她來了,陳妙儀先自己笑了起來:“你這貓似的,也不出個聲兒。”

陳靈姿笑:“出聲了還怎麽聽你激昂江山,揮斥方遒呢?”說著她又給太皇太後行禮,“孫女兒給皇祖母請安。”

太皇太後笑道:“快起來吧。”她老人家又看了她二人笑道,“瞧你們這兩個猴兒,一見面就拌嘴。”

陳妙儀湊過去摟了她老人家的胳膊,撒嬌道:“皇祖母您瞧,有我和靈姿在您身邊說說笑笑的多好。若是將我們中間的一個遠嫁去玉舒,那這宮裏往後該多寂寞呀。”

太皇太後點了她的鼻尖:“你個小機靈鬼,現在什麽事都能被你拿來說道。”

陳靈姿扭著身子:“我說的都是實話嘛。”

太皇太後沈思了會兒:“若是皇帝真有心要遣嫁公主,滿皇室除了你們,也的確沒什麽合適的了。可妙儀說的也對,區區一個玉舒小國,也不配我大梁下嫁宗室女。”

陳靈姿聞言心中一動:“那皇祖母的意思,若是到時真的要嫁,便是要效仿昭君出塞了?”

太皇太後搖了頭:“除此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從長壽宮出來,陳靈姿照例還要去給王太後和江皇後請安。可巧今日江皇後與江婕妤都在王太後的長安宮,倒省得她們跑了。

“郡主今日怎麽進宮了?”落座後江月盈便問她道,看似關切,實則嘲諷。

陳靈姿也不在意,她本就不大能看得上這個江月盈,因此只淡淡答道:“連日大雪,好不容易天晴雪化,當然得進宮來給太皇太後和太後娘娘請安了。”

江月盈卻並不打算給她臉面,輕笑一聲道:“原來是郡主的孝心。我還以為郡主是因為玉舒國求娶一事才特意進宮來的呢。”

陳靈姿不在意,可陳妙儀卻聽不下去,她冷哼一聲:“便是為玉舒國求娶一事進宮來又如何?郡主便是郡主,宮門永遠為她敞開,要你一個後宮嬪妃多嘴?”

陳妙儀的話說得很直白,喚作是一般人聽了,少不得得面紅耳赤。

可江月盈卻不是一般人,她神色如常,微微一笑:“長公主殿下說得是,臣妾是不該多嘴。可臣妾也聽說了,我朝後妃不得幹政。既是不得幹政,玉舒國一事也就輪不到長公主和郡主操心了。”

“你……”陳妙儀被嗆得啞口無言。

陳靈姿暗暗拉了拉陳妙儀的衣裳,自己則向江月盈笑道:“婕妤一張巧嘴可真是伶牙俐齒,怨不得這宮裏人人都說江婕妤會做人,哄得上至太後皇上,下至宮女太監都對您稱讚不絕。”

她說這話其實也算是僭越了,但江月盈使的什麽手段上位,眾人都心知肚明。

江月盈自己也清楚,她看了眼對面坐著的江月清,自己的這位皇後姐姐雖看著不動聲色,想必此時心裏也樂壞了吧。自她被皇上寵幸封為婕妤,江月清便待她淡淡,不覆往日姐妹情分。她早料到了會是如此,也不甚在意,只是偶爾思及當年一處玩耍的姐妹如今恨透了自己,多少還是有些惘然的。

“行了,”王太後終於發話道,“朝堂上的事自有皇帝做主,你們在這說個半天也無用。”

眾人也就閉口不提了。

一時從長安宮裏出來,陳妙儀感慨道:“你瞧見了吧,這也就是玉舒小國吧,他們不當回事兒。這要是換了北燕等國,恐怕你我就逃脫不了和親的命運了。”

陳靈姿問她道:“你可去打探過皇上的意思了?”

陳妙儀搖頭:“我估摸著他還是想主和,倒時不是送貴女過去,便是金銀財物。”

陳靈姿雖明了自己此次能險險避過,但誠如陳妙儀所說,這次只是個小國,日後若是與大梁國力相當的呢?她不可能次次都這麽幸運的。

再者那些被送去和親的女子,哪個不是金枝玉葉,再不濟也是千金貴女,在家時都是爹娘的掌上明珠。她們又做錯了什麽,要為兩國的交好獻上自己的一生,不能落葉歸根呢?

陳妙儀本想留她在宮裏住上幾日,但陳靈姿還是給拒絕了。小時候不覺得,如今她看著這紅墻琉璃瓦堆出的皇城,只覺得宮巷太長,太深,讓人覺得害怕。

馬車行到朱雀門前,恰逢禁衛軍統領劉卓率人在此巡視,見了蘭陵郡主的車駕自然要上前來行禮。

青杏打起了車簾,陳靈姿一眼就望見了跟在劉卓身後的周煉。他如今一身禁衛軍打扮,千篇一律的服飾倒叫他穿得不俗,越發襯得人筆挺如松柏。

“郡主這是要出宮回府了?”劉卓笑問。

劉卓祖上也是開國的功勳大臣,他自己武藝不算出眾,靠著祖宗庇蔭進了禁衛軍行列,一進去便是副統領,又在去歲接替了告老還鄉的朱大統領的職位。當時陳靈姿得知此消息後還很是唏噓,朝廷如今真是任人唯親了。

“不錯,”陳靈姿頷首微笑,“難得今日晴好,去鴻運樓燙個鍋子。”

“這樣冷的天,的確最適合吃暖鍋了。”劉卓笑道,又向陳靈姿拱手,“郡主請。”

“大統領辛苦了。”陳靈姿還是端莊微笑著。只是在青杏放下車簾的那一刻,她的視線從周煉臉上一掃而過,不曾停留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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