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靈姿匆匆進宮，她趕到紫宸宮時，只見外頭站了一圈宮人，都豎著耳朵聽裏頭的動靜。見陳靈姿來了，又縮頭退去了一側。

不用內侍通報，陳靈姿便進了禦書房。尚在門外，她就聽見陳濟的聲音：“傅家都告狀告到朕的跟前來了，你還讓朕不要管？”

相比陳濟的氣急敗壞，陳玉嬋的聲音聽起來要平靜得多：“皇上要我嫁傅家，我嫁就是了。至於旁的，那都是我的私事，皇上盡可以不用管。傅家人要問罪，只管來找我便是，皇上大可以推得幹凈。”

“你說得倒輕松！”陳濟的聲音陡然提高，“你好歹是個郡主，行事也得顧著點皇家顏面。光天化日之下選面首，叫天下人怎麽說你？”

“我知道了，”陳玉嬋的聲音依舊波瀾不驚，“那我以後暗地裏選就是了。”

“還有以後？”

雖然看不見陳濟的臉，但陳靈姿足可以想象他此刻的神情扭曲。

“朕警告你，這一次也就算了，到你出嫁那日，再不許鬧出什麽幺蛾子來了。”陳濟命令道。

陳玉嬋冷笑：“男人三妻四妾便是理所當然的，女人，即便是我尊貴如郡主，一輩子也只能守著一個丈夫。多可笑。”

陳靈姿完全可以想象，此刻陳濟的臉色有多難看。趁著他發作前，她闖了進去。

“參見陛下。”她行禮道。

陳濟不防她這個時候進來，原本的一腔怒火被她這一打斷，就如同啞了的炮仗，再無爆發的可能。

“你怎麽來了？”他有些無力地問道。

陳靈姿笑道：“我進宮來給太皇太後請安，路過紫宸宮，聽說玉嬋姐姐也在，就想著進來打個招呼。”

說著她過去挽了陳玉嬋的胳膊，笑道：“姐姐難得進宮一趟，定也要去拜見太皇太後的，咱們一起去吧。”

陳玉嬋知她是來救自己脫困的，豈有不應之理，順著就答應了。

陳濟心裏也是一清二楚，反正他該說的話也都說了，該敲打的也敲打了，再如何，那也不幹他的事了。只要到日子陳玉嬋肯安安分分嫁進傅家，旁的他也就不管了。

“你要再不來，我看他就該砸東西了。”出了紫宸宮，陳玉嬋向陳靈姿笑道。

陳靈姿忍不住問她：“你何必與他起沖突呢？真惹惱了他，你也不好過。”

陳玉嬋哼道：“他們已經讓我不好過了，我又何必讓他們好過？再說我堂堂一個郡主，養一兩個面首又怎麽了？”

陳靈姿嘆了口氣：“必是傅家來禦前告發的吧。”

陳玉嬋冷笑一聲：“他們那種世家大族，最在乎的就是面子。原本傅秉謙要娶我，他們家就不同意了。好說歹說準了，還請了皇上賜婚，結果我又鬧出面首一事，他們那些老頑固如何肯罷休？”

陳靈姿心中一動，問道：“你鬧著一出，是想讓對方主動悔婚？”

陳玉嬋看了她，長籲一口氣：“他們若是能這般想就好了。”

“可我聽說，那位傅大人對姐姐你可是一往情深。”想必不會這麽輕易就反悔吧。

陳玉嬋的眼中看不出什麽神情，她只道：“有時候一個人太過執著，也未必就是件好事。”

她這話陳靈姿不甚明白，卻也不及細想，迎面就遇上了近日在宮中風頭正盛的江家小姐，江月盈。

“臣女參見兩位郡主。”江月盈規規矩矩行禮道，舉手投足讓人挑不出一點錯來。

陳玉嬋與江月盈素無往來，因此對她淡淡。唯有陳靈姿問了聲：“皇後娘娘的病可好些了？”

江月盈笑道：“回郡主的話，皇後娘娘好多了，還要多謝郡主前陣子送的南洋參，娘娘吃著很好。”

“如此甚好。”陳靈姿道。

江月盈給她們看了眼身後宮女手裏提著的食盒，又道：“臣女還要去給皇上送吃食，就不陪兩位郡主了。”

陳靈姿點點頭，看她施施然走遠了。

陳玉嬋問她：“你聽說了沒有，皇後病著的這些時日，她那個娘家堂妹可沒少往紫宸宮去。”

陳靈姿想想道：“皇後位居中宮多年，膝下只有一位公主，懷了兩個皇子都沒了，想必齊國公府也一定很焦心。”

“是啊，所以才巴巴地又送了一個女兒進宮來。美其名曰是照看生病的皇後，可實際上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陳玉嬋輕蔑道。

自古後宮便是多事之地，陳靈姿也不願對此多加評判，只道：“她若是心甘情願，旁人也說不得什麽。”

“可不是心甘情願麽？”陳玉嬋依舊輕蔑地笑，“皇上正當盛年，天下女子哪個不想受他恩寵？你沒見自從她進宮，紫宸宮的小廚房都不用做糕點湯水了嗎？”

陳玉嬋雖口吻刻薄，但說的也在理。陳靈姿只可惜了，中宮那一位恐怕還被蒙在了鼓裏。先前她對那位皇嫂有多厭煩，此刻就覺得她有多可憐。

這後宮的女人啊，恩寵榮辱從來就不是自己能掌握的。

很快就到了太皇太後的壽辰。

本朝以孝治天下，太皇太後的壽辰陳濟自然是要大辦特辦的。文武百官朝廷命婦紛紛進宮賀壽，獻上奇珍異品。為著太皇太後高興，陳濟還從宮外請了各地的戲班子來，流水似的上演著熱鬧戲文。

這其中陳靈姿最愛看一出《大鬧天宮》，然而嬪妃和命婦們更愛看什麽《麻姑獻壽》、《王寶釧苦守寒窯》，再年輕些的小姐們都聚在一起看《梁祝》、《西廂記》，以至於《大鬧天宮》的戲班子前寥寥無人，頂多就是幾個年紀小的小宮女小太監們，遠遠看個熱鬧。

就連陳妙儀，也不知半路跑去哪裏了。

“郡主原來喜歡這種戲文。”一個聲音在陳靈姿身側響起。

陳靈姿轉頭望了過去，就見一個身著小袖衣衫的女子對她行禮道：“臣女參見郡主。”

陳靈姿卻是認得她的：“碧寒，你回來了。”

原來來的正是忠勇伯府的大小姐，林碧寒。

林碧寒笑道：“是，臣女回來了。”

陳靈姿道一聲“免禮”，又讓她在自己身旁坐下，方打量了她道：“何時回京的？”

“也就這幾日。”林碧寒答道，“本想先去相王府拜見的，可家中事務繁多，就給耽擱了，今日入宮才得空來見郡主。”

陳靈姿道：“你父母兄弟都在雲州，京中獨你一個擔著，自然忙得很。這次回京住多久？”

林碧寒道：“家中祖母欲給我尋一門親事，恐怕短時間內不會讓我回雲州去的。”

陳靈姿聞言笑道：“哦？你都要尋夫婿了？”

林碧寒也笑道：“瞧郡主說的，我今年也二十了，放在京中已是老姑娘了，祖母為了我的婚事愁得日夜都睡不著覺，我父母也執拗不過她老人家，只好讓我回來安撫一陣。”

“只是安撫一陣？”陳靈姿打趣道。

林碧寒為人豪爽，從不在意這些，因此絲毫不覺得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大方道：“我深知意中人難求，也就不那麽在乎了。只是家中長輩執著，我只能盡孝，但事關自己，還是得我說了算。”

看看她，再想想陳玉嬋，陳靈姿不得不感慨：“你這樣很好。”

林碧寒卻將話題說到了她身上：“郡主呢？如今也到了可以談婚論嫁的年紀了，郡主心裏就沒個想法？才我過來，好幾個夫人都圍著王妃呢，都是家中有兒子的人，怕不是要給郡主說親呢。”她偷笑道。

陳靈姿白了她一眼：“我才說你好呢，你倒反過來想要取笑我了。”

林碧寒忙道“不敢”，但想了想還是說道：“郡主是金枝玉葉，但婚事卻很難自己做主；我雖生長於苦寒邊境，到底自由。只是與郡主相識一場，你若一定要嫁人，我還是希望你能覓得一個如意郎君。”

如意郎君嗎？陳靈姿驀地想起周煉來，自上回周府他誇耀自己做的松鼠桂魚後，他們已有段時日未見了。說起來，還從未有哪個貴公子為她洗手作羹湯呢。

“在想什麽呢？”林碧寒出聲問道。

陳靈姿當然不可能承認自己方才是在想一個男子了，她端起茶盅笑笑：“沒什麽，你喝茶。”

林碧寒在這種事上向來粗心大意，還真就喝起茶來了。

“靈姿！”陳妙儀卻是這時候突然冒了出來。

陳靈姿正想同她說林碧寒回來了，卻見她急匆匆過來，拽了自己起來就要走。

“快跟我走。”陳妙儀急切道。

“怎麽了這是？”陳靈姿不明所以，她被陳妙儀拉著走，還不忘回頭看一眼坐在那裏的林碧寒。

林碧寒於是也站了起來，跟上來問道：“公主這是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陳妙儀見識林碧寒，若是往常，她必定要與她好生寒暄一番，但今天她卻是顧不上了，只拉了陳靈姿賣力往外走去。

“咱們快去找老祖宗去。”她嘴裏念叨著。

“找老祖宗做什麽？”陳靈姿滿心疑惑，“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陳妙儀腳下不停，只道：“現在只老祖宗能說得上話了。”

陳靈姿的耐心耗盡，她一把拖住了陳妙儀：“你把話給我說清楚了！”

陳妙儀深吸一口氣：“你爹，我皇叔，要自請為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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