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叫沒有家了？”陳靈姿皺起了眉。

陳妙儀靠近她，壓低了聲音：“那姐妹倆說，那天小的差點被他們的爹給賣了，娘一著急，動了胎氣，難產了三天三夜，才生下一個小兒子來。小的是保住了，可大人卻沒挨過去，生下兒子沒多久就走了。說起來也是挺慘的，這是她生第十個孩子了，本以為會跟以往一樣順利，哪成想卻沒出來鬼門關。”

陳靈姿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十個？”她訝異，“這是拿人當牲口嗎？”

陳妙儀也這麽想：“都說越窮越生，生得越多，幹活的也就越多。可我怎麽覺得，生得越多，也就越窮呢？”

陳靈姿不想在此刻探討這個問題，她問：“那跟她們沒有家，又有什麽關系？”

“就是因為她們的娘死了，她們的爹就要新娶一個媳婦，只是她們家裏孩子太多，除去出嫁和已成家的，還有四五個沒長大的，現在又添上個嗷嗷待哺的嬰兒，哪有人肯嫁？”

“好容易有人給說了個鄰村的寡婦，只是那寡婦開口便要二十兩聘禮。本來為了生孩子、辦葬禮這事他們家就已經花了不少錢了，如今再拿出二十兩來，哪裏有啊。但是家裏又不能沒個女人，她們爹的主意就打了她們身上。”

“你想啊，先前那範老爺為了那個小丫頭，都肯出一錠銀子，若是姐妹兩個一起賣了，肯定價更高。反正家裏孩子多，賣兩個也不是什麽大事。那晚她們的爹喝多了，就把這話說了出來，那兩個小丫頭又驚又怕，幹脆連夜跑了出來。她們在這越州城裏又不認識人，只記得咱們這裏，就來找我們來了。”

“是找你，不是我們。”陳靈姿糾正道。

陳妙儀嗐了一聲：“你我還分嗎？”

那肯定得分，比如這種麻煩事，她陳靈姿就不想出手。

陳妙儀知道她嫌麻煩，便湊近她悄悄說道：“好歹你也是個郡主，也聽說過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如今面對兩個小丫頭，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們被推進火坑吧？”

“你不要看過一句話就拿出來瞎用。”陳靈姿教訓道。她思慮了片刻，方道，“叫她們進來吧。”

這就是有戲了。陳妙儀面上一喜，揚聲就叫星霜領那姐妹倆進來。

封家姐妹倆才吃飽了點心，心裏有了些底，人也大膽了些，她們跟著星霜進來，見這室內裝飾得如同神仙的住處，生怕自己弄臟了哪裏，不禁又拘束了起來。

“你們的事我也聽說了。”陳靈姿慢條斯理道，“如今你們是個什麽打算？”

那姐妹倆楞楞：“打算？”

“是啊，打算。”陳靈姿似笑非笑，“你們一時沖動從家裏跑了出來，就沒想過以後會怎樣？難不成只是想來賣個慘，讓我們給上點銀子，好讓你們拿回家去給你們的爹娶親用？”

“靈姿。”陳妙儀沖她搖了搖頭。

陳靈姿卻不為所動，依舊只看了那姐妹倆。

那小的還不懂她的意思，大的卻聽明白了，她登時臉紅，喃喃道：“不，不是這個意思。”

陳靈姿就明白了，她的確是打的這個主意。

“我們行善是行善，但也不是個傻子。”陳靈姿道，“你也該聽說過，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助你們一回已是最大的善意，你若是反過來以這善意來綁架我們，那可就沒意思了。畢竟，我們也不欠你的。”

她這話說得很是不客氣。那大的聽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兩只手緊緊攥了衣角，一聲不吭。

還是陳妙儀不忍心，她道：“其實這也沒什麽，不過就是幾兩銀子的事。”

陳靈姿擡手示意她閉嘴，然後轉向那姐妹倆：“你們再考慮考慮，想清楚了，再來說。”說罷她再不管那姐妹二人，自己只顧翻手上的書。

陳妙儀可憐那兩個小姑娘，但也明白她拗不過陳靈姿，只好閉嘴在一旁坐了。

那小的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只拽了她姐姐的衣裳，悄悄說了句想回家。大的幾經掙紮，末了撲通一聲跪下：“我願意給小姐做丫鬟。”

陳靈姿移開了眼前的書卷：“你想好了？”

大的咬了咬嘴唇，但還是點頭：“想好了。”

“你可知給人做丫鬟便是簽了賣身契，從此你這個人就歸主人所有了，想要再脫奴籍可不是那麽容易的。你們的娘生前那般不願，如今她才剛死，你就要違她的意嗎？”陳靈姿又問。

大的擡起了頭：“那我有個請求。”

“你說。”

“既是要為奴為婢，請小姐先給我二十兩銀子，好讓我還了爹爹的養育之恩。這之後，我便是小姐的人了，與我爹爹家裏再無幹系。”大的直視了她道。

陳靈姿微微瞇起了眼：“我給你四十兩。”

就這樣，封氏姐妹得了那四十兩銀子，陳靈姿也沒叫人跟著，只讓那姐妹倆自行回去了斷家務事。

陳妙儀問她：“你不怕她們拿了錢就不回來了？”

陳靈姿道：“我怕什麽？橫豎最差就是丟了四十兩銀子，再沒有比這更壞的了。”

三天過去後，封氏姐妹如約歸來。

陳靈姿看了那小的，道：“我不是說了嗎，你這妹妹若是不願意，可留在家裏？”

大的握緊了小的的手：“她只要跟著我。”

如此陳靈姿也就罷了，又問她們道：“你們可有大名？既到了我家，總不能還八妹九妹地叫吧。”

大的道：“我出生的時候是小滿，我娘就給我取名叫小滿；她叫麥苗。”她指了小的。

“封小滿，封麥苗。”陳靈姿點頭，“也罷，到底還算有些意趣，況且又是你們的娘給取的，那就這樣吧。”

她叫了梨月進來，命她將這姐妹二人帶去給趙管家，先將手續都辦妥了，再安排具體事務給她們做。

且說周煉從陳家回來，一進他母親的院子，就見所有人都喜氣洋洋的，紛紛來向他道喜。

“發生什麽事了？”周煉好奇問道。

周夫人正同管家娘子說話呢，見他回來了，忙道：“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呢。”

周煉忍不住想要翻白眼：“什麽喜事，都樂成這樣了？”

管家娘子笑道：“恭喜少爺，老爺才得了消息，當今的皇上要調老爺進京呢，馬上老爺就是京官了，可不是大喜事嘛。”

“去京城？”周煉一楞，“什麽時候？”

周夫人笑道：“才知道的消息，還要收拾行裝，打點車馬船只，那些親戚家也要去道別，籠統算下來，也要六月底才能動身了。”

“只要能在九月裏進京就行了。”管家娘子道，“我這就下去準備了。”

待管家娘子出去了，周煉猶然沒回過神來：“真要進京？”

“這還能有假的？”周夫人見他一副呆呆的模樣，忍不住笑著戳了戳他的腦袋，“你先前不是還說沒去過京城嗎？這下好了，不僅能去，還能常住呢。”

“去玩玩跟常住那是兩碼事好吧？”周煉嘟囔著，顯然不是很高興。

周夫人就奇怪了：“能去京城不是好事嗎？怎麽你們父子兩個都不樂意呢？”

“爹也這麽覺得？”周煉難得能跟他父親站在同一邊，頓時有些沾沾自喜，“果然英雄所見略同。”

“什麽英雄？就你？”周夫人好笑道，“多少人都巴巴地想進京去做官。你爹這一去，必定又要升官。到時候做個二品大員，你也就是大家的公子了。再說了，京城裏多少豪門世家，到時候給你說親也容易了。”

“怎麽又扯到說親了呢？”周煉皺眉。

周夫人嘆了口氣：“我知道你的心思，原本我也樂意，那陳家雖是個商賈之家，可難得她父母都明事理，女兒家也都讀書識字的，若是咱們一直都在這越州城裏待著，兩家結秦晉之好也沒什麽。可如今不一樣了，你爹還有前途，更別說你了，若是能在京城結一門好親事，就是對你以後的出路也大有助益。”

周夫人知道他不樂意聽這些話，但還是堅持說道：“你若是真娶了那陳家的姑娘，到時候進了京人家不笑話咱們？你就算不為你自己考慮，也得顧慮下你爹吧？再說了，男子漢大丈夫，就應當以立一番事業為重，而不是拘泥於兒女情長。”

周煉沒好氣道：“我就是個沒出息的，您可別指望我有什麽大出息。您要有這想頭，趕緊跟我爹再生一個吧，都比指望我來得強，來得靠譜。”

周夫人氣道：“你這是什麽話？”

周煉道：“本來就是嘛。商賈之家的出身怎麽了？不是人了？咱們自己也是做生意起來的，到我爺爺捐了個小官，再到我爹進軍營一步步打出的功勳，您以為京裏的那些貴人們就瞧得起咱們了？背地裏照樣會罵咱們是鄉巴佬。”

“那我也不管，只要面子上過得去就行了。”周夫人瞥了他一眼，見他滿臉不服氣的樣子，她又不忍苛責，想了想又道，“我知道你現在心裏就只有陳家那個姑娘，你要是真喜歡，我也不反對，等進了京，娶了媳婦，你再將她納作妾室，我也都依你。”

“這是說的哪門子糊塗話？”周煉跳了起來，“我真心喜歡的人，怎麽可能會納作妾室？您這是侮辱她呢還是瞧不起您兒子我呢？”

“我瞧你就是個笨蛋！”周夫人氣道，“怎麽？一個商賈之家的女兒，給大將軍的兒子做妾室，還委屈了她不成？”

周煉終於翻出了白眼：“得，我跟您吶，就說不到一塊兒去，我先走了。”

周夫人追在他後頭喊：“我可告訴你了，你要是敢學那些小家子的搞什麽私定終身，玩什麽生米煮成熟飯的，我就打斷你的腿！”

周煉仿佛沒聽見，大踏步就跑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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