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秋天，大梁迎來了它的新帝，年僅十三歲的陳濟。

因新帝年幼，且先帝臨終前最後一句話便是將當時的皇太子托付給了相王，是以陳靈姿的父親便理所當然地成了攝政王。

這之後，陳靈姿更多的時候都待在了宮裏。她陪著她的皇祖母從長安宮搬去了長壽宮，眾人對這位老人家的稱呼也從“皇太後”改為了“太皇太後”。

同樣常居長壽宮的還有她的堂妹長安公主陳妙儀，明明她在這皇城裏就擁有自己的宮室，可她偏偏要與皇祖母和堂姐擠在一塊兒，連她的親生母親王太後要她回去她都不肯聽從。

日子就這樣不緊不慢地走。在經歷了最初的悲傷和哭泣之後，一切好像又恢覆了原樣，該讀書的讀書，該上朝的上朝，該玩耍的還是繼續玩耍。

直到三年後，十六歲的皇帝該議親了，才在這平靜的宮中激起了一絲漣漪。

“太皇太後，這是越國公家的小孫女，今年十五歲，聽說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脾氣也好。”這一日在長壽宮中，王太後親自向太皇太後展示著幾位年輕女子的畫像。

太皇太後眼神不大好，她費盡地看了半天，問一旁的陳靈姿道：“乖乖，你說這越國公家的小姐如何？”

陳靈姿正同陳妙儀趕圍棋呢，聽見她皇祖母問，便迅速掃了那畫像一眼，然後道：“皇帝哥哥姿容出色，平常女子怕是比不過。”

陳妙儀就更是直接了：“她長得不好看。”

“妙儀！”王太後喝道。

太皇太後點了點頭：“那下一個。”

王太後顧不上斥責陳妙儀，忙命人又送了一幅畫過來：“這是寧遠侯家的二小姐，那生得可是沈魚落雁，是京城裏數一數二的美人呢。”

“哦？”太皇太後又湊近了瞧。

陳妙儀張嘴又道：“美人是美人，可惜是個草包美人。”

正要落子的陳靈姿噗嗤一聲笑，差點沒拿穩棋子。

王太後差點沒被這兩個小丫頭給氣得頭頂冒煙，她又讓人送了一副畫像上來，努力笑道：“太皇太後，這是我大姐姐家的女兒，名喚月清，今年十七歲。”

太皇太後對此人卻是有些印象的：“哀家記得，你大姐姐嫁去江家時，那齊國公先頭已經死了一個夫人了，只留下個繈褓中的女兒，便是這位小姐了吧？”

王太後素來不願被人提起她大姐姐是嫁去給人做填房這件事的，只因她那大姐姐對當時的齊國公情根深種，非君不嫁，硬是逼著她們的父親親自上門去結了這門親。一個黃花大閨女，還沒過門就給人做了娘，擱誰願意啊。偏偏她這大姐姐就願意，過門之後更是將那前夫人的女兒當親生的來養。

原本王太後是十分不待見她們的，只是後來她那大姐姐一直未育有子嗣，漸漸她也就算了，且看那江月清對她姐姐也很是孝順，她瞧著那姑娘也就順眼了些。這不，還親自拿了她的畫像來給太皇太後過目。

“太皇太後可真是好記性，去年您壽辰，她還來跟您請過安呢。”王太後賠笑道。

“哦，是嗎？這哀家倒是不記得了。”太皇太後道。

王太後臉上便有些訕訕了，偏偏這時候陳妙儀還諷刺道：“怨不得皇祖母您不記得，那位江家小姐著實生得有些寡淡了，性子也不出挑，沒什麽特色。”

“妙儀！”王太後終於忍無可忍，“怎麽說話呢？張口江家小姐閉口江家小姐的，論輩分你該稱呼她一聲表姐才是。”

陳妙儀冷笑：“我倒是敢叫，可她有這個福分去承受麽？”

“你這孩子……”王太後恨不能當場就過去教訓她，可無奈這裏是長壽宮，並不是她的長安宮，只能暫且將這口怒氣咽下。

“行了行了。”太皇太後擺擺手，命人將這些女子的畫像都拿下去。

“哀家瞧著都是好孩子。”太皇太後由孫嬤嬤攙扶著坐了回去，向王太後說道，“不過你是皇帝的母親，為他挑選皇後是你這個當娘的責任，你看著好便好。哀家只一句話，無論如何，也得是皇帝親自點過頭的才行，可不能叫他們盲婚啞嫁了去。”

“太皇太後說得是，我也是這麽想的。”王太後趕緊笑道，“恰好幾日後便是三月三上巳，我打算借此機會，請各位誥命夫人及小姐們進宮賞玩一日，到時讓皇帝親眼看看，若是有合眼緣的呢，那便再好不過了。”

“這個主意好。”太皇太後點頭，“恰好禦花園裏的花兒都開了，叫人來熱鬧熱鬧，也不枉那園中的景致。”

王太後見太皇太後準了，立馬喜笑顏開：“既是如此，那我就先回去準備了。”

“你去吧。”太皇太後道。

王太後臨走還不忘叮囑了陳妙儀：“你在這兒老實些，少惹你皇祖母生氣。”說罷還特意盯了陳靈姿一眼。

陳靈姿只當沒看見，起身恭恭敬敬送她出去了。

王太後一走，陳妙儀趁機弄亂了棋盤，然後趁著陳靈姿發火前，她迅速鉆去了太皇太後的懷裏。

“你這個猴兒，就知道耍賴。”太皇太後笑著刮了她的鼻尖。

陳妙儀撒嬌道：“誰叫她一點都不肯讓我。”

陳靈姿冷冷道：“你自己下得爛，還怪別人不讓你。”

陳妙儀沖她吐了舌頭扮鬼臉。

太皇太後被這兩個小人兒給逗得直發笑，她摟了陳妙儀，又教訓她：“剛才你不該那樣頂撞你的母後。”

陳妙儀撇嘴：“她才不是我的母後，她是我皇兄的母後。”

“傻孩子。”太皇太後捏了捏她柔弱的肩，“你皇兄生來就是做太子的人，一國儲君，未來的皇帝，你母後的心思多在他身上，那也沒什麽可說的。但她畢竟也是你的生母，懷胎十月生下的你，你是她身上掉下的骨肉，再怎麽樣，也不能淡了母女情分。”

陳妙儀還是嘟著嘴，不肯說話。

太皇太後讓她坐正：“聽皇祖母的話，待會兒我讓小廚房做幾樣點心，你拿去送給你母後，就說是你孝敬她的。”

“我不去。”陳妙儀背對了太皇太後賭氣道。

“這孩子，真是個犟脾氣。”太皇太後無奈笑道。

“皇祖母，”陳靈姿也依偎著坐了過去，“皇帝哥哥真的要娶親了嗎？”

“那還能有假？”太皇太後笑道，她扶正小孫女頭上有些歪了的珠釵，“你皇帝哥哥這都算晚了，你們皇爺爺娶我的時候，我們都只有十五呢。”

“十五？”陳妙儀掰了手指頭，“我今年十二，也就是說再過三年……”

“就該給你也找個小女婿咯。”太皇太後笑道。

陳妙儀脖子一梗：“我才不要呢。”她從榻上爬了下來，“男人有什麽好的？我要自己過！”說罷拉起陳靈姿，拔腿就往外跑去，“放風箏去嘍！”

長壽宮的人看著那兩個小主子就這麽跑了出去，都哭笑不得。

“您看看，咱們的小公主小郡主，都還只知道玩呢，太皇太後您就跟人家提什麽小女婿。”孫嬤嬤打趣道。

太皇太後看著她們如蝴蝶般翩躚的身影出了神：“三年，很快的了。”她老人家喃喃道。

今天的風箏是內侍們從宮外買回來的，比宮裏做的有些野趣，比如那雙龍戲珠，明明拿在手裏看著粗糙，可到了天上卻像真的一般，搖頭擺尾，追著那顆假珠子來來回回。

“松一點松一點。”陳靈姿指揮著手握線軸的陳妙儀。

一會兒風大了，她又叫陳妙儀收緊線。

“再緊就該斷了。”陳妙儀沖她喊。

要不怎麽說她就是個烏鴉嘴呢，她話音剛落，眾人只聽嘣兒的一聲響，沒了線的束縛，那雙龍戲珠搖搖擺擺，乘著風飄然遠去了。

“你看吧，我說什麽來著？”陳妙儀氣得扔了線軸。

陳靈姿卻毫無認錯的態度：“還不是你自己不會放？”

“都怪你瞎指揮！”陳妙儀氣得直跺腳。

“誰讓你聽我的？”陳靈姿壓根不肯認識自己的錯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你們倆吵架，倒是比看你們放風箏還要來得有趣多了。”幾人合抱粗的龍爪槐後拐出一人來，一邊說還一邊拍了手掌。

“李明俊！”陳妙儀咬牙切齒，“你知道了，你們倆是一夥兒的，今天專門來欺負我的！”她氣得掉頭就走。

“哎！”李明俊想要叫住她。

陳靈姿卻無所謂道：“算了，讓她去吧。”

“那可是你的妹妹。”李明俊正色道。

陳靈姿斜眼看了她：“那你不也照樣嘲笑了我們？”

李明俊擺手：“不是一碼事。”

陳靈姿翻了個白眼，就他會算。

“你幹什麽去？”陳靈姿看了眼他身後不遠處抱了一包袱書的小侍衛，問。

李明俊笑道：“今日季先生身體抱恙，不用上學，所以我打算回去溫習功課。”

“季先生身體抱恙？”陳靈姿若有所思，“是被你們嚇得吧？”她可是聽聞了，昨兒禦書房據說鬧鬼了。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他們那起子紈絝子弟弄的鬼，他們就是不想上學！

李明俊卻還是那副正經樣子：“誒，子不語怪力亂神。”

“切。”陳靈姿不屑，“你既是要回去溫習功課，怎麽又繞到這禦花園裏來了呢？”她洋洋得意道，“我可是記得很清楚的，從禦書房到你的清思宮，完全不用經過禦花園。”

李明俊也不遮掩：“我看見那風箏了，就知道是你們在這裏，所以拐過來瞧瞧。”他爽朗笑道。

陳靈姿只覺得心裏突地一跳，她尚未察覺出那是因為什麽，便嘴快道：“要我說，你用功讀書是假，想出來玩耍才是真的。”

李明俊附和地點頭：“你說得對。”

陳靈姿傲嬌道：“那當然了，也不看看我是誰？”

李明俊相當配合她：“你是大梁最尊貴的蘭陵郡主。”

陳靈姿便樂了：“看你這麽聽話，本郡主便賞你陪我放風箏吧。”她示意自己的貼身侍女拿過一只新的風箏來，那是一連七個的大雁。

“喏，妙儀不在，這體力活兒換你來。”她將大雁風箏交給了李明俊，自己則拿起了線軸。

李明俊捧著那只大雁風箏，一時有些走神。

“怎麽了？”陳靈姿見他半天不動，不禁有些奇怪。

“沒，沒什麽。”李明俊很快就恢覆了笑臉，“那我放了。”他說罷就背對著陳靈姿跑了起來，沒讓她發現自己有些落寞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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