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十七很快便起了床，才撩起簾子，十二個侍女整整齊齊的給她請安，為她洗漱梳妝，她也不是沒見過富貴場面的女子，對於侍女們的服侍，她也安然接受了。人世間那麽多變數，上一秒是生，下一秒是死，竟然這麽多事情無法估計，便在春風得意的時候好好享受吧。

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赤金粉紅瑪瑙滴珠耳墜，鏤金絲牡丹花蜀錦衣，水波紋琥珀珍珠手釧，雕金雀纏金護甲，並蒂蓮花雲錦玉鞋，一水的華飾錦衣著上身，簡單紅妝也襯得十七越發國色天香，雖則年歲擺在身上，但也不曾薄待她，她只白了可以重染的青絲，卻沒讓她的容顏衰老分毫。十七親自用眉黛畫眉，長眉入鬢，美人如舊，“華妃”從此就是她的重生，不念舊事，只看前程。

“娘娘今日仿佛不同昨日了。”惜紅輕聲細語道。

十七放下眉黛，一字一句道：“前程似錦，我一定會一步步走出來。該有的會有，該殺的人也得殺，人生太短，沒有時間多愁善感。”

“娘娘心意已決，惜紅一定會跟隨您的左右。”惜紅扶十七站起，為她整理裙邊，語氣篤定的說道。

十七牢牢的盯著惜紅，她比從前瘦了一些，眼光也不如以前有神。惜紅是一個世間難得忠心耿耿的女子，貼心細心，無微不至，留在自己身邊，十七實在惋惜，“我想著要是找到好人家，你也可以嫁出去，這一輩子在連禪那裏耗夠了，就別在我身上浪費了。”

“唉……”惜紅忽然嘆氣，目光真摯地與十七對視，“我已經是孤身一人，老爺臨去時叫我跟隨您的左右，無論您在哪裏，是誰人的妃子，要的是榮華富貴還是隱世歸林，我都會與您同行，這是老爺的遺願，也是我的心甘情願，娘娘就不要再有辜負我的念頭了。”

十七沈默須臾，低頭拍拍惜紅的手背，展顏一笑，“好，跟著我，我們相依為命。”

今天風和日麗，老天爺像是知道今日是十七的大日子，特意給足了最和煦的陽光，一掃秋日的悶氣，逢人見了都覺得神清氣爽，心曠神怡。

十七從明鏡宮出來，不想奉華已經在宮門前等著了，他一襲赤色龍紋錦袍，腰圍白壁玲瓏帶，墨黑發絲梳得一絲不茍，穩穩當當的戴著一個金光閃閃威風八面的雙龍冠冕，他如美玉雕琢成的俊臉沒有近四十歲男子的衰老姿態，反而在淺笑之時顯露出皇者的雍容閑適一面。

“絕代只西子，眾芳惟牡丹。”奉華嘴角不經意上揚，本是漆黑深潭一般的眸子此時卻燃燒著烈火，直直摧毀一路枯枝燒到十七的心底，“牡丹襯得起你的美貌，日後可以多穿。”

十七莞爾一笑，旁若無人的挽過奉華的手，“有此傾城好顏色，天教晚發賽諸花。我就是來遲的牡丹，要和你那群百花爭艷，還望您多憐惜我呢。”

奉華心情舒暢，和十七一同上輦子，“何須爭艷？你在我心中自是唯一。”

輦子徐徐行駛，十七整個人親密地枕在他的胸膛。奉華笑一笑，拿她打趣道：“你是怎麽了？今天這麽親近我麽？”

十七纖細的手指劃過他腰帶上溫潤細膩的白玉，指尖停留冰涼的觸感，她把心事托盤而出，“我們原本就是這麽親近……只不過你讓我誤會了這麽多年，生了間隔罷了。”

“你說的是她的事？”奉華反應很快，合起眼眸微微嘆息，“她是你的摯友，即使犯了死罪，我還是要留她一命。你只知道她送信犯了錯，卻不知道她送的信原本該到星月國去，輾轉到了朱熠手裏，‘叛國’之罪，必死無疑，朱熠派人追殺她，要是沒有她的屍身，此事怎會罷休？而且我不處置她，又怎能服眾？不過是殺一儆百下的九死一生而已。”

十七擡頭看他惆悵面容，“你為何當時瞞著我？”

“有秘密任務交給她去做，要是讓你知道了，她怕是去不了了。”奉華從容地笑著對十七說道，“至於是什麽秘密任務，你自己問她去吧。”

十七扁扁嘴，耍小孩子脾氣飛他一眼道：“我偏不問。”

“為何？你不是很想知道嗎？”奉華兩指捏著她的下巴尖兒扭過她的臉蛋來，用戲謔的語氣問道，“是不是知道我納她為妃子，你吃醋了？”

“胡說八道。”十七推他一把，離他遠遠的坐著，撩起輦子的窗簾朝外看，“春秋對你有心意，去了她的雪陽宮就能看得出來。既然是姐妹，她成為了你的婕妤，不就是親上加親了？”

奉華胸膛貼近她的背脊，下顎靠在她瘦小的肩膀上，輕笑道：“我喜歡你吃醋的樣子……不過話說回來，她勞心勞力這麽多年，對我說她想退隱了，我沒有理由不成全。她想留在我身邊，我給她一個婕妤的位份，有依靠的榮華富貴過完下半生，對她來說未嘗不是好事。”

十七微微側頭，與奉華鼻尖相對，四目相看時只覺得周邊的氣氛變得灼熱起來，秋天時節卻春意盎然，她撩起簾子的手一放，調皮地把奉華摁倒，嘿嘿一笑道：“你喜歡我吃醋的樣子，那不知道使壞的樣子你喜不喜歡呢？”

話還沒說完，奉華的雙手已經放在她柔軟的腰肢上，他稍一用力，十七整個人就像一只反抗不了的小貓咪似的趴在他的身上去，羞得她頓時滿臉通紅，作弄過後奉華忍不住爽朗地笑了出聲，抱著她坐起說道：“小丫頭，今天帶你去新宮殿，其他妃嬪都要來給你請安，這種嚴肅時候可不許頑皮搗蛋。”

十七低低地嗯了聲，點頭快的如搗蒜，再不取鬧了。

紫鸞宮到了，奉華先行下輦，再把十七一舉抱下。宮裏的數十個奴才已經整整齊齊排成五列等著了，見了奉華和十七立刻跪下，恭敬地請安，“奴才們給皇上，華妃娘娘請安，願吾皇萬福金安，華妃長樂未央！”

“你們很會說話。”十七眉開眼笑，上前一步客客氣氣說道，“都起來吧。”

“謝皇上，華妃娘娘！”奴才們這才起身。

奉華身邊的永英招呼排在前頭的兩人上前，對二人說道：“這是聽常，這是月季，他們是內務府安排在紫鸞宮的首領太監和姑姑。”

聽常和月季很伶俐，馬上就再行一次跪禮。

“這是本宮的貼身侍女，名叫惜紅，大家日後要好好相處，知道嗎？”十七溫和地笑，“只要你們忠心勤快，本宮一定不會虧待你們的。”

奉華心情十分舒暢，像等不及一樣牽過十七的手進內，“快隨我來看看你的新居。”

十七知道奉華奢侈，卻不知道可以奢華如此。才進去，一座巨大巍峨的宮殿擺在眼前，用的是金燦燦的琉璃頂，四周的高墻邊皆種花樹，前苑一條能容十人並肩行走的的漢白玉道下是一池荷花，圓圓滿滿的綠葉承載朵朵初綻粉蓮，秋風徐來帶起池水一片漣漪，清新的空氣中彌漫荷香。十七細看，池內邊水下一圈每間隔三丈便在雕刻飛鳳的地方鑲嵌一顆葡萄大的夜明珠，這數目不小，真把世間所有的明珠都用在這上頭了。

“你再往裏看可就落水了。”奉華對她向來縱容，看她一副驚訝樣子便笑，“來，進裏面看看吧。”

正殿是承歡殿，雖然用檀木做梁，但還是聞到了一股與眾不同的香氣，十七循著最濃厚的地方聞去，卻是碰到了一堵墻，她一笑，立刻就明白了這是用椒泥所塗的墻，所以才散發陣陣別有一番韻味的芳香。

那些鸞鳳寶座，檀木案椅自然不必說的，都是十分精細的刻上花鳥奇獸，簾幕也無一不用珍珠寶石為墜，十七單看那些價值千金的錦紗被做成一幅幅的華麗帳幔，就知道光是布置已經花了流水似的黃金。

十七環視殿裏陳設，靠窗閑座之間的小案幾上擺著一個青玉鹿鶴同春圖山子，玉質白潤，細雕玉琢的麋鹿白鶴就像天上神物，在春山松樹下乘涼。墻上內置的地方也擺了寶物，一個是別國尋來的寶物米色地櫻花紋七寶燒瓶，櫻花盛開，搖曳生姿，配著光滑的瓶身可謂是光華燦爛。另一個是碧玉圓插屏，像圓盤這麽大的碧玉刻出若開未開的牡丹，碧玉穩當的插在做成海浪紋的檀木上，低調卻依然令人不可小覷。

她推開窗，後院的旖旎風景讓她大開眼界，這裏足有承乾宮兩個院子這般大，而且院裏種有欣欣向榮的嘉樹十數種，棵棵茁壯茂盛，高高低低的奇石如青芝，玉女，一雲皆顯露樹與花叢水池間，相通清流而不互阻，風亭月榭，迤邐相屬，實屬詩情畫意。

“這裏只是冰山一角，我在西邊的清風池種了一棵古楓，古楓難尋，我尋得最好的古楓都在你這裏了。”奉華語氣溫柔，寵溺的眼神似乎可以使世上所有的女子皆動心，“這裏所有布置花了我小半年的心血，你可還滿意？”

“住在金玉滿堂裏，怎會有不滿意一說？”十七從震驚裏反應過來，帶著隱隱擔憂問道，“紫鸞宮奢靡如此，我住著會不會招人非議？畢竟……畢竟我只是妃子，還是大臣口裏的別國廢妃，我不想因此被人說三道四，惹你煩厭。”

“紫鸞宮原是皇後所居，我要你住在這裏，自有我的意思，何況他們也不敢說三道四，你安心住下，哪裏不順眼或者想要添置的都可以告訴我，我定會為娘娘辦好。”奉華少有開玩笑的時候，更何況是自降身份的玩笑，他從前都沒有這樣過。

但從前，也有許多春花秋月的時刻，他也是用這樣溫柔的面孔對她說話，用這熟悉的溫度擁抱她，她從來沒有懷疑他的真心，直到……她心頭一凜，若說春秋的事情是秘密，那用假信件誘她殺人，是出於什麽原因？

奉華似乎看出她的出神，伸出修長有致的食指輕點她的鼻尖，主動提起那封信的事情。

“你對他動了心，就不準我把你拉回來麽？”他的指尖從她的鼻尖游走到她櫻紅的下唇，“他對你下了殺令，你不應該為此事後悔……還是說，你現在還沒有做好回到我身邊的準備？”

十七怔在原地，奉華說的話什麽時候都找不出錯處，她既然選擇回到他身邊，無論是攀附他的權力，還是對他舊情未泯，她都不該為舊事或者前程後悔。

十七的心終於沈定下來，她用力的投向他的懷裏，“怎會後悔？若說後悔，我只後悔當初一走了之。”

“小傻子。”奉華也用力的擁住她，深情脈脈道，“對我來說，沒有比失而覆得更高興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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