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轆轆，逃出生天的十七趴在馬車窗邊撩起簾子，望著這座讓她厭惡的皇宮漸行漸遠，她立誓，此生，她不再回去了。

“還是想皇宮裏的人麽？”衛九看著她遠眺的樣子問。

十七搖搖頭，“我只掛念我未出月的綿綿。”

衛九心頭一松，收回目光，“她只是一個與世無爭的小公主，這一生都會無憂無慮的。與其擔心她，還不如擔心你自己。”

“我都這幅樣子了，拖著殘軀敗殼一天天過日子就罷了。”十七鼻頭一酸，無聲流淚。

衛九目光微冷，為她憐惜更恨其不爭，“上一次見你，你也是拖著殘軀敗殼回來，但是哀痛過後，你也不忘覆仇，這次他要殺你，你居然就這樣認輸，真枉費了我大費周章救你。”

“你真以為我不想報仇麽？他想殺我，我對他付出如此之多，他居然要殺我！你以為我不恨他嗎！”十七猛地回頭，一雙通紅的淚眼逼視衛九，情緒覆雜難梳理，愛恨糾纏裏，她的怒火與委屈交織，而後一聲痛苦哀喊後，她道，“可是衛九，我一個女子，用什麽和一個皇帝抗衡？我在他枕邊時沒有殺了他，現在豈不是更難？”

“你是女子，殺不了一個皇帝，那另外一個皇帝，總有能耐殺吧？”衛九撇過頭去，仍咄咄逼人，“你可別再顧念舊情心慈手軟，他對你下的是殺無赦的命令，和他老子對你全族下的命令是一模一樣的！本就是水火不容的兩人，相愛又有何用？到了被揭發身份那一天，他可有維護你？他愛你的是什麽？愛的是你的美貌，愛你的血液，還是愛你這個人？這麽多次的受傷，你——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這一針見血的話，說來說去都是她活該，明知如此還飛蛾撲火，她真是自作自受。十七悔恨，她受了傷還是要回到奉華身邊得她庇佑，她還有何臉面見他？有何臉面要他為自己報仇？

“要是自身弱小，依靠強大的人其實並沒有過錯，這也是你的能力。”衛九和十七相識多年，怎會看不出十七所想，“只要目的達成，過程難看些又何妨？”

衛九說的話總是在理的，十七思緒飛亂，沈默不語。

馬車直直朝豐國去，一路上戰火紛飛，死傷光景無數，哀嚎連天。戰爭如此殘酷，無家可歸的人數不勝數，都說佛渡眾生，這些燒香拜佛的百姓怎能想到在戰火之下，佛也不渡人。

逃的了，保全性命，只有自己渡自己了。

路途很順利，拿著紫字通行牌穿越城門皆是意想不到的暢通無阻。快馬加鞭，不到一個月就到了豐國。

豐國這皇宮原是崇朝皇帝行宮，名陪宮，昭高帝想把這裏建造得和皇宮一模一樣，只是地方不夠，勉強把這裏的規制縮小了一圈。因為太過奢靡，當時朱朝改朝換代之時把這行宮作封宮處理，現在奉華為王，這座行宮便重見天日，且越漸擴建，奢靡程度更勝皇宮。

“來者什麽人？皇宮重地，不可再前行！”把守侍衛擺出一副拒絕的樣子，兇神惡煞的神情足以唬住普通百姓。

衛九掀起簾子，手裏拿著一個雕刻逆鱗飛蟒的和田玉佩給侍衛看，侍衛們湊前來瞧著玉佩上的衛字，馬上轉變了態度，和和氣氣的打開宮門請馬車進入。

十七透過窗戶看陪宮，這裏與皇宮並沒有什麽兩樣，只是擺放的奇珍異獸銅座更多，更奢華精致罷了。她的手指牢牢抓緊窗邊，似乎從那個皇宮來到這個皇宮，她的命運，都離不開皇家人，這是她的幸運還是悲哀，亦或者說，這是宿命？

馬車走著走著，宮裏的奴才奴婢來來往往，紛紛盯著這架特殊放行的馬車，一切塵埃落定前，十七也不想引人註目，便把簾子放下了。

半柱香的時分後，馬車停在一座草草布置的宮殿前，衛九先下車，把身子未好全的十七扶下來，擡頭看著宮殿名字對十七說道：“明鏡宮，皇上通常讓犯了錯的嬪妃在這裏自省，他交代下來讓你在這裏待著，你就暫時住著吧。”

“明鏡宮……”十七喃喃自問，“我會在這裏住多久呢……”

衛九聽見，輕聲笑一笑，又恢覆原來的冷臉，“之前有一個貴人犯了錯就在這裏反省，皇上本想看看她是否認錯了，怎知才到門前就聽見她的咒罵聲，第二天便一條白綾賜死了她。自此之後，晚上夜巡的奴才常常聽到有人在這裏說話，哭泣……我想，你這麽怕鬼，不會在這裏住很久的，也許幾天不到便吵著要走了。”

“我以前怕鬼，可如今最怕是人。”十七看向衛九，一臉漠然，“鬼無非嚇唬人，而人卻不止如此，人啊，算計著算計著，就把人命算計進去了，到最後人是怎麽死的，也不知道。”

衛九不語，默默回視她，想要說些什麽，到後來所有的話都堵在喉頭，什麽都說不出口。

明鏡宮裏簡陋極了，桌上一個素色水壺，一個杯子，一碗一筷，櫃子裏也只有一套外衣，一套裏衣，什麽東西都只有一樣，基本就是一個人所需的一些東西。

她拉開沈藍色的簾子，打開窗戶透氣，發現院子裏什麽花草都沒有種下，光禿禿的一片荒蕪。偶爾幾只鳥兒飛過，只是停在房檐半刻，也不做久留，很快就飛走了。

“你住在這裏，按他的意思來說，是沒有人服侍你的，凡事親力親為，洗衣做飯，都要自己動手。在你身子痊愈之前，每日都會有太醫為你換藥，痊愈之後，他們也就不再來了。”衛九轉過身去，下巴往西邊微微擡起，“那裏是小廚房，基本的做飯東西都有，後頭還有一口井打水……我每日都會來為你打上幾桶，也夠你每日用的。”

“既然是他的意思，那打水我也自己來吧。”十七無所謂的笑笑，“他這樣做倒叫我想起從前大家犯了錯，他也是這般罰大家，關在塔裏好幾個月才放出來，這也算是輕的。”

衛九瞥她一眼，自顧自的朝水井走去，“要不是看你的腰還有傷勢，我便不會幫你。”

“……也好，還有個勞力來使喚，也算我命好。”十七反而心頭舒暢，跟在衛九後頭嚷著，“那你每日來的時候給我帶紙筆，不然我呆著呆著可要長毛了。”

衛九忽然嘻嘻笑，“那不就好麽，我長這麽大還沒見過長毛怪，你要是讓我大開眼界，也不算白活了。”

十七被衛九擺了一道，上前就是一腳，而衛九像後腦勺長眼睛似的飛快跑開了，回過頭來互相笑了笑，十七突然發現，這種溫馨高興感覺，她是好久沒有感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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