頊元今夜歇在乾清宮的西配殿，沐浴後依舊毫無睡意，卷起袖子拿起毛筆沾了墨，打算在紙上熟練的畫出她的容貌，然而一下筆，卻發現畫的不對。

他以為她的樣子刻在自己心裏，想不到多日不見，記憶居然模糊了，畫出來的半張臉，倒有些像情嬪了。

“皇上，奴才剛才去過承乾宮了。”小連子躬身進來，覷著頊元的臉色小心說話道。

頊元筆鋒停了，擡頭問道：“皇貴妃怎麽說？”

“奴才去的時候皇貴妃已經睡下了，承乾宮的人直到奴才前去才發現惜紅不見了，滿承乾宮找遍也沒人，可能動靜太大吵醒了皇貴妃，皇貴妃知道事情後還急的專門問了宮人一通，最後還向奴才要人……”小連子苦著臉怕挨罰，“皇上，奴才看皇貴妃的意思，也是不知道惜紅的事……”

頊元放下毛筆，在殿裏低頭慢慢走了兩圈，忽然停下來，“皇貴妃喝湯了麽？”

“沒有……皇貴妃說晚上喝這個太膩，叫奴才拿回來給皇上補身子。”小連子用手勢招呼後面的小太監把湯放桌上，退了一步彎著腰等待頊元的發話。

十七……她連他叫人送去的湯也不喝，她該有多氣他，多恨他。頊元想起當日決然離去的情景，禁不住頭疼欲裂，傳來小路子去取安神湯。

一夜過去，劉誠來回話，整個皇宮，每個宮苑，每個暗房，都沒有惜紅的影子。在金鑾殿內的鐘相聽了直道奇怪，冥思苦想良久，才說出自己的疑惑。

“皇上，一個活人不可能憑空消失，思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鐘相眼中有神，一字一頓說道，“皇宮有暗道。”

這是一個新思路，此話一出，滿座皆驚。頊元的黑眸透出比篝火還灼亮的光，皇宮有無暗道一直是他多年的疑惑，但是他讓玉甑私下查探許久都沒找到暗道，也就掉以輕心了。惜紅的不見蹤影，又把他積年心結翻了出來。

“皇宮是以前崇君主所建，八貴族幫忙所修，其中有一個貴族藺家最擅長建造，皇宮許多地方如排水渠道，屋檐鑲嵌，都是出自於藺家之手。”鐘相猜測，“莫非藺家還有後人？而且惜紅也是他們的人？”

要是皇宮出了貴族的奸細，還不是要翻天嗎？朝臣立即熱血沸騰，紛紛覆議徹查此事，必須要把貴族奸細處死，才能罷休。

此時朝廷老臣鄧大人說道：“皇上，以臣之見，惜紅原來是連禪的婢女，連禪又是溫大人的師弟，此事和溫大人或許有點兒關系。”

溫庭醞大笑幾聲，用力跺了兩下鳩杖，一臉嘲諷，“鄧大人不會含沙射影，說我是貴族吧？朝廷上的同僚都該知道，我和貴族有不共戴天之仇，恨不得挖出來鞭屍才解恨，我又怎會是貴族？而且我師弟連禪為朱朝用心用力多年，沒有害過朱朝分毫，他又怎麽會是貴族？鄧大人，和惜紅有關系的不只是我師弟，你也該往旁的地方想去。”

一直不出聲的長安將軍嚴肅神情，像是試探性的，又像是篤定的說道：“惜紅從前是連禪的奴婢，現在是皇貴妃的奴婢，溫大人的意思，是指皇貴妃是貴族了？”

頊元聽到這話，神色不愉，明明是白天，然而看向眾臣的目光猶如黑夜一樣深幽，清冷，寒冽，沒有人能從他的眼神裏看出他的心思，只能從他握得發白的指關節裏明白過來，殿裏才有片刻噤聲。

“皇貴妃是明威公的女兒，怎會是貴族？”頊元語氣之重，容不得大臣們反駁，“不許再議論皇貴妃。”

鄧大人走上前來，他身子微微有點兒駝背，現在更是一只手捂著心臟的難受樣子，但仍急著要進言道：“皇上不要自欺欺人了，這件事事關重大，關系皇上，關系社稷，現下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啊！臣和明威公相識多年，從未聽說什麽他有個女兒叫王之綰！皇上為了妖妃進宮所編造的說辭，皇上自己還不清楚嗎？”

“什麽妖妃？誰是妖妃？鄧則仕，你不要以為自己是老臣，朕就任由你目無尊上，胡說八道！”頊元重喝一聲，狠狠盯著鄧則仕說道。

鄧則仕直恨，用力搖頭，一副年老軀殼撲通一跪，眼有淚珠哀嚎道：“老臣效忠先皇和皇上多年，眼睜睜看著先皇敗在惠貴太妃手裏，紅顏禍水，現在皇上也在走先皇的老路，已經三十已過，膝下卻沒有一兒半女！老臣恨啊，老臣真恨啊！皇貴妃之過，老臣是數也數不完，要她真是貴族，那留這個禍害在皇上身邊，豈不是——”

“皇上，鄧大人口直心快，說了皇上不愛聽的話，但是鄧大人對皇上是真心實意，皇上千萬不可責罰他啊！”鐘相看出頊元龍顏大怒，趕緊為鄧則仕說話。

長安將軍對鄧則仕是否沖撞頊元並不在意，倒是為鄧則仕做一回出頭鳥而暗喜，面前仍憂心忡忡說道：“鄧大人說皇貴妃姓王，一下之間讓臣想起貴族裏頭確實有王姓，是醫藥世家……皇貴妃不會是……王家後人吧？”

“崇貴族排行第八，王家，居八歧樓，據說血液有使人起死回生的本事。”溫庭醞不嫌事大，反正已經開頭了，幹脆緊逼頊元，於是建議道，“要看皇貴妃是不是王家後人也簡單，只要皇貴妃一點兒血，不就能驗證出來了？”

“溫庭醞對崇貴族的事情了如指掌，知道王家有起死回生的本領，又怎會不知八歧樓樓主只有一個兒子，沒有女兒？”頊元忍無可忍，抄起桌上的硯臺砸在鄧則仕前頭，把堅硬的花崗巖硬生生地砸出了一個洞，吼道，“你們這些臣子，一個個說的這些，就是朝著皇貴妃而去的，你們恨不得朕處死皇貴妃！皇貴妃怎麽了？朕寵愛自己喜歡的妃子，專情於喜愛的女子，也需要你們管？你們一個個要翻天去嗎！”

鄧則仕忽然一額頭扣在頊元扔來的硯臺上，鮮紅的血液滲出，一滴滴掉落花崗巖上，他不顧頊元怒發沖冠，反而以更響亮的聲音顫抖說道：“老臣今天拼了這條老命，也要死薦皇上處死皇貴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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