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宮守衛換成了一眾緹騎，保衛之森嚴，是後宮絕無僅有的。

禁足伊始，十七就沒有露出過笑容，每日每夜只要有精神，她就在承乾宮來回踱步，承乾宮有六百八十九塊磚石，院子裏有一千二百三十七個鵝卵石，其中四百一十三個白色，五百九十一個黑色，她都數過無數遍了。

寂寞，寥落，再大的榮華富貴加身，也只是被困住的一只金絲雀。

除夕這夜，葛德勝送來一襲纏金絲彩鳳錦簇華衣，一雙含香玉鞋，笑呵呵說著吉利討喜的話，讓十七換上這身衣服赴宴。十七眼睛都不擡，粉黛不施，一張沈魚落雁的傾城面容沒有血色，白得如夜空一抹月光。

“我就不去湊這份熱鬧了，年紀大了，喜歡清靜些。”十七淡淡地笑道。

葛德勝惶恐不安，“娘娘怎麽能說這話呢，娘娘不去的話——”

“有我沒我都一樣。”十七打斷他的話，轉身走向西配殿，“你照我的話去回吧。”

“娘娘，要是皇上問起來……”

“他要是問起來，你替我帶一句話給他……”十七停住腳步，側過臉說道，“祝他除夕快樂。”

葛德勝急的熱火燒心，看著惜紅，小茹，冉芬等人求救，她們也是搖頭嘆息，沒有人再勸說一二。

除夕宴依舊在重華宮延開，諸妃穿上新衣，戴上珠翠，精致的妝容襯得她們氣色極佳，一顰一笑都帶著香艷的味道。

頊元一杯接著一杯的喝著溫熱的花酒，並沒有醉意。

“皇上，葛德勝來了。”小路子湊上前說道。

頊元微微側頭，眼角餘光撇見葛德勝身後，空空如也，她沒來。

葛德勝大冬天冒著汗，跪在頊元面前把事情一說，頊元的神色越發難看，久久，他才說道，“你退下吧。”

葛德勝這才松一口氣，大步大步地退出重華宮。

“小路子，讓她們上菜吧，不必等候皇貴妃了。”頊元慢慢說道。

菜肴可口，色香味俱全，看了便讓人食指大動，頊元胃口不佳，除了吃一個湯圓外，什麽都沒有下肚。

趙貴太妃說道：“熠兒，不吃東西對胃不好，還是吃一些吧。”

“嗯。”頊元微笑作應，“貴太妃吃多些，朕不餓。”

宜妊給個眼色婢女，從她手裏拿過一蜜罐，站起來欠身，笑道：“既然皇上沒有胃口，不如嘗嘗這個如何？”

頊元瞧著這蜜罐，笑問：“這是什麽好吃的？”

“皇上嘗了便知道。”

宜妊親手把蜜罐裏的蜜泡梅花舀了幾顆放在碗中，倒上熱湯，一股帶著淡酒的冷梅沁香散發開來，光聞了就心醉。

她把這碗酒放在頊元面前，“這是雪泡梅花酒，皇上嘗嘗。”

頊元記得，泡酒是十七的長項，經過她的手泡出來的酒，總和旁人有別。他喝一口酒，忽然想起以前和十七的點點滴滴，更覺得心腸苦澀難言。

“皇上覺得怎麽樣？”

頊元嘆一口熱氣，眉眼溢出罕見的深情，“這酒在夏天喝最好，不過……現在喝，也很好。”

“這是臣妾以前無事，向皇貴妃討教釀酒時皇貴妃所教。不過臣妾手腳粗笨，這罐還是向皇貴妃要的呢。”宜妊對上頊元懵然的視線，輕聲道，“姐姐不在這裏同過除夕，但是姐姐的東西，一直在皇上周邊不是麽？皇上既然思念姐姐，何不去看看她呢？”

頊元放下酒碗，沈默半晌，二話不說起身離開。

留下來的諸妃面面相覷，張舒雅帶頭說道：“宜妃，這好好的節日，為何要讓皇上走呢？”

宜妊取笑道：“雅嬪，你都會說，那可是皇上，本宮一個妃子怎能有這麽大的本事把皇上叫走？”

程情兒甜甜一笑，“宜妃娘娘說的是，不知這酒什麽來歷，竟然能讓皇上喝醉了？”

“你何須知道它什麽來歷？”宜妊冷眼看程情兒，她越是笑的甜，宜妊越覺得惡心，“你管好你自己就夠了。”

趙貴太妃聽到這話不樂意了，“宜妃，你現在說話陰陽怪氣的，聽起來多礙耳朵。”

“是，臣妾知錯了。”宜妊福了福道。

趙貴太妃和張舒雅相視一眼，又把目光落在宜妊手旁的蜜罐上，換上一張慈眉善目的笑容說道：“既然那酒是好東西，不如把它給大家嘗一嘗吧？”

宜妊笑了笑，“貴太妃說的是。”

雖然有些可惜了，但是能讓皇上和十七重歸於好，它的使命就完成了啊。

龍輦徐徐前行，頊元坐在上頭，不斷思量待會兒見面了，該說些什麽。醉意浮游，他已經不是年少時這般經得起酒意的考量，迷蒙中想起她初進宮，穿一身宮女裝束，靈動可愛，和她說話，不需要這般考究，仿佛一肚子的真心話，只願對她傾腹訴說，不像現在，一步一步走到說一句話都要斟酌的地步。

“皇上，承乾宮到了。”小路子說道。

龍輦落下，他也下輦，承乾宮並不喜慶，比起平時，或許還要更冷幾分。

守門的緹騎正要請安，他擺手不讓，獨自進宮。

同心殿黑暗一片，看起來早早熄火了。他很輕地推開門，手指放在唇邊示意守夜的惜紅不要做聲，他走到床邊，撩起簾子，她熟睡的身影映入眼簾，他目光波動，往下看她隆起的肚子，忍不住伸手試探。

嗯？動了，孩子像在踢腳，隔著肚皮踢在他的掌心。他夢寐以求的這個孩子，該是他的吧？

頊元長嘆，十七睡著了，呼吸均勻，睫毛輕微的一抖一抖，還似一個少女，只不過……他眼光落在她發間的一縷白發，三十不到，她已生出煩惱絲。

頊元正想坐下，小路子就速速進來示意他出去。

“何事？”頊元合上殿門問道。

小路子慌得直撓頭，“皇上，這是件大事！之前被溫大人用計收回的城池有大半造反，百姓都想做豐國的子民！豐國趁亂派兵一頓強攻，現在已經占領這些地方了！”

“把留在京城的將軍叫來，還有溫庭醞，叫他們馬上到乾清宮。”頊元霎時間酒醒，頭也不回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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