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元殿外，全國各地的秀女們都在這兒候著，你看我我看你的，有幾個相識的已經聊到熱火朝天，有些確實樣貌身材都出眾的秀女都頗為自矜地在一旁挺著脖子站著，有些秀女連夜趕路一直犯困，還有一些則是緊張到不知所措，反覆練習覲見禮儀。

十七瞧見端著托盤前來的麽麽，便走上去拿過托盤，“我來給她們遞茶水。”

因為拿的急，茶水灑出了一些來，麽麽便急躁的斥責道：“你這丫頭，今天是選秀的日子，你毛手毛腳的添什麽亂，就不怕得罪了未來的主子們？”

小茹馬上就駁話道：“麽麽請睜大眼睛看看你面前這位是誰，再用這麽大的口氣訓話吧！”

麽麽撇一撇嘴，口中不斷說著一句有什麽了不起的，然後盯著接茶水的十七細瞧，嚇得差點就跪下了，“儷妃娘娘……奴婢……”

“噓！”十七嚇唬麽麽道，“不許聲張！一邊去！”

“是是是，奴婢不敢聲張……”麽麽打了打自己的嘴巴，生怕十七怪罪，啰啰嗦嗦地辯白了一會兒才走開一旁去。

十七轉臉盯著小茹看，一副不高興的樣子，“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的身份，免得節外生枝，你怎麽還說漏嘴呢。”

“奴婢看不得娘娘受委屈啊……”小茹瞧十七的眼神從盯著變成瞪著，即刻捂住嘴巴道，“奴婢再也不說漏嘴了，娘娘不要生氣……”

“這還差不多。”十七收了眼神，換了一副笑瞇瞇的樣子走進秀女堆裏去。

秀女們穿戴整齊，裙子都是量身定做的，襯得每個女子都秀色可餐。十七莫名其妙的懊惱起來，她們還只是十七八歲的年紀，最年長的不過二十三歲，真是年輕的讓人羨慕。

一個穿碟戲水仙木蘭色月華裙的女子從十七的托盆上取過一杯水，對十七淡淡一笑，“有勞你了。”

女子有禮貌，十七不由得多看了兩眼，瞄到她發髻上的琥珀簪子，眼前一亮，忍不住道：“簪子裏融住一只展翅蝴蝶，真漂亮。”

“你算識貨。”另一個穿丁香色銀線刺繡長裙的女子走上前來，親昵地挽過戴琥珀簪子秀女的手臂，高傲道，“這是增州知州大人的千金薛小姐，當然用得起這般貴重的發簪了。不過你是個奴婢，還是安安分分端茶遞水就好，這樣多嘴，是想攀高枝兒嗎？”

這個薛小姐趕緊拍拍高傲女子的手背，“她們雖然是奴婢，但也沒規定她們不能說話啊，可妍妹妹別再兇她們了。”

“既然清薇姐姐發話，那妍兒就不說她們了。”可妍擺個臉色對十七道，“還楞著幹什麽？快走呀！”

十七不說話，退了一步離開了，小茹在旁邊恨道：“狗眼看人低的人，也不知道怎樣選上秀女的。”

“她們通常對著奴才和主子是兩張面孔，不信你就跟著我到體元殿瞧她。”十七看不上可妍這路貨色，甚是不屑道。

小茹笑道：“幸好娘娘來了這裏看看，不然都不知道她們真實的性子呢。”

十七也笑，突然一聲尖叫從人群中響起，聽起來格外刺耳。十七往聲音處看去，兩個秀女正推搡著，手裏正抓著一支簪子。

內務府的太監葛公公上前，用拂塵把她們的手一打，命其他兩個太監分開兩人，喝道：“拉拉扯扯成什麽樣子！你們以為自己已經是小主了嗎？敢在皇宮放肆？”

“公公，她搶我簪子！”一個看起來嬌小可愛的女子急得跳腳道。

另一個手握簪子的女子激憤道：“我搶你的簪子？要不是方才凈手時你撞了我一下把我頭上的發簪撞掉在坑裏，我會要你這把爛簪子？這全當你賠給我的！”

葛公公聽明白了，破口大罵道：“兩人都有錯，但是需要到搶東西的地步嗎？你們現在為一支簪子搶成這個樣子，要是真選上做小主，為了爭寵還指不定要怎麽樣呢！簪子給我，誰先被問名誰先戴，就這樣說好了！”

“不行！要是同時被問名，那誰先戴？”握著簪子的女子死都不肯放手，狠狠地推了嬌小女子一把，嬌小女子站不穩就往後頭倒去，一個勁地壓到別人身上，連帶著被壓的兩個人一塊兒摔在地上，形勢當場就亂了，女子堆裏吵聲不斷，聲音都快蓋過雨天時的雷聲了。

“我的衣服……”

十七繞到倒地女子的身邊，聽到女子一邊哭著一邊坐起，手裏拿著破開一個口子的裙子，不斷喃喃道：“我這身衣服……還是新做的……“

“就一件衣服嘛！多大的事！”嬌小女子從荷包裏取出兩錠白銀扔到哭泣女子腳邊，不以為然道。

女子哭泣得更傷心了，沒有撿起那兩錠銀子，只把頭埋在破洞裙子上哭著。十七把托盆往地上一放，伸手要扶起女子，女子卻不肯起來。

“你不要銀子就算了，賠我是賠了的，過後你可不能誆我。”嬌小女子很鄙視地嘬了一句，氣頭未消，轉眼看見十七就忍不住推了一把，“你這個宮女，管什麽閑事，她這幅窮酸樣肯定選不上嬪妃的，你還扶她做什麽？”

小茹忙接住將要倒下的十七，十七也算站得穩，沒有摔傷，小茹也松了一口氣，隨後挺身護主道：“你這秀女，還沒當上主子呢，就朝我們撒氣。葛公公說得對，就你這樣的要是選上了主子還得了？快跟……她道歉！”

嬌小女子本來就看不起做奴才的，現在被小茹嗆了一句更生氣了，加之奪簪女子對她報以連聲恥笑，嬌小女子更是忍不住，擡手就要往小茹臉上打去！

手起，快速一落，十七眼疾手快，把小茹護在身後，用手臂擋了嬌小女子這一掌，也生受了這火辣辣的疼。小茹楞了一瞬間，急的汗都流下來了，拉起十七的袖子一瞧，五個紅彤彤的指印就印在上頭，她心急如焚，“疼嗎？娘……你為什麽要替我擋，這本就是我該受的，現在……”

“沒事。”十七安撫小茹，讓小茹不要說話，她對嬌小女子諷笑道，“怎麽，你是皇宮的主子了？無名無分就敢對宮女動手？”

嬌小女子理虧，嘴上卻不服輸，“我雖然無名無分，但我爹是朝廷大臣，皇上念及我爹為朝廷效力多年，肯定會選上我的，到時候就有名有分了，還打不了你？”

十七發出清脆的輕笑，“你爹是誰？”

“我爹是楊副將軍！”嬌小女子厲害得鼻子擡得都快與天齊平了，“怎麽樣，怕了吧？你這等奴才，肯定沒有聽說過！”

“哦，我還真沒聽說過，不過今日我也聽說了，定會銘記於心。”十七笑著頷首，回眸於已經看呆的葛公公，道，“葛公公，人家是楊副將軍的千金，你怎好收了人家的簪子，快還給人家吧。”

葛公公像小雞啄米般點頭，心中的驚訝比天還大，他本該聽十七的話把簪子還給嬌小女子，但是他手一抖，居然把簪子往十七跟前遞上了。

“紅寶石珍珠簪子，很精致。”十七信手拿過簪子，往嬌小女子發髻上一插，“很適合你。”

奪簪女子不願意了，叫道：“你只是一個宮女，有什麽權力說簪子該給誰？”

十七嗤笑一聲，“這本就是她的簪子，你的簪子在坑裏，自己撈出來洗一洗，也是能戴的。”

“你怎麽說話的！”奪簪女子一惱，上前想要對十七動手，葛公公哪會給她這個機會，自己身子一轉就擋在十七身前，氣沖沖地把奪簪女子喝住了。

十七掃了一眼這場鬧劇的始作俑者，又蹲了下來，輕輕撫摸哭泣女子的破裙子，道：“你不用哭，我去尋一條好的裙子給你。”

“這條裙子……是我娘親賣了一整年豆腐腦才換來的……”女子泣不成聲，哭得妝都花了，她斷斷續續地邊哭邊說，“家中還有個病重的弟弟，要是這次我能進宮當個選侍，每個月的月銀寄回去也夠弟弟的藥費了，只是現在，現在……”

十七動了惻忍之心，對小茹道：“你去找一條裙子給她換上，順帶領她洗洗臉，一定要收拾幹凈了。”

這時小路子來了，第一句就沖秀女們道：“吵吵鬧鬧的像什麽樣子，皇上來體元殿的路上都聽見你們吵鬧了，擾了皇上，你們該擔何責？”

秀女們紛紛散開站好，只有方才打鬧的兩個女子還在叫嚷，把責任推來推去的，竟然推到十七頭上去了。小路子讓她們閉嘴，上前來看是哪個宮女這般“威風”，卻見十七擡起的面容，嚇得雙腿一軟，行禮請安道：“奴才給儷妃娘娘請安！娘娘金安！”

“儷妃娘娘！她就是儷妃娘娘！”秀女們炸開了鍋，想要跟旁人交頭接耳，卻也不敢，只得生生地憋著驚訝，但是目光都集中在十七身上，誰都想看清楚寵冠後宮的儷妃娘娘究竟是何許人也。然而剛剛逞威風的可妍和打鬧的兩個女子的心情就如同吞了一口黃蓮，都知道得罪了儷妃，就如同得罪了皇上，還不咬舌自盡得了。

嬌小女子一下子撲倒，她是真的害怕，全身都在發震，“儷妃娘娘！請饒恕小女無知之罪！小女的錯不要連累家父……儷妃娘娘……”

十七不應聲，站起來垂著頭俯視嬌小女子的頭頂，片刻，繞過她身邊離開。

徐長明和冉芬已經等在體元殿的後殿，冉芬替十七換過一身華貴氣派的盛裝，金銀閃閃的展翅青鸞繡在紅緋色的鳳尾裙上，加之戴上那琳瑯滿目熠熠生輝的珠翠鳳冠，妝容一描，此等傾城絕色，這世上誰堪與之媲美？

徐長明怔怔地瞧得眼珠子都定住了，緩過來才道：“娘娘，皇上已經在體元殿等著了……”

“而且葛公公已經將剛才發生的事情跟皇上說了，皇上龍顏大怒，今日的選秀似乎不太平呢。”冉芬擔憂道。

“第一年選秀就這個樣子，以後有得是折騰的時候。”十七吐氣如蘭，“進殿吧，別誤了時辰。”

選秀還沒開始，十七從偏殿的側門走到主殿去，主殿寬敞至極，平滑如鏡的地面不見一丁點灰塵。她曼步走到頊元身邊，頊元一路看著她，即使見她穿過無數華衣，依舊被十七的美態震撼，這般的娥眉曼睩，仿佛一個回眸就能傾倒眾生，綻放萬紫千紅。

頊元輕輕握過十七的雙手，挽起衣袖細看起來，這的確如葛公公所說，十七為了保護小茹，無端挨了別人的打。

“疼嗎？”頊元也不去碰那微微腫起的傷痕，小心地哈了一口氣，也是於事無補。

十七縮回手，身子一軟，往一旁的鳳座上坐下，嬌嗔道：“唉，疼不疼我也感覺不到了，只是我沒想到，皇上的預備嬪妃們這般蠻橫，直接上來就給我一巴掌。”

“聽說這個野蠻女子是楊副將的千金？”頊元向十七確認道。

十七歪歪斜斜地坐著，嘟嚷道：“可不是嗎，將軍的女兒果真驍勇。”

“唔……”頊元思考片刻，黑眸如夜，凝望十七，那不明意味的笑意掛在唇角，“那朕可要見識見識。”

殿選是秀女們能不能進入皇宮成為嬪妃的最後一關，五六個秀女站成一排上前，由小路子念女子的家世門第，名字，再由皇上決定要不要留牌子，隨後小成子就會把牌子留下或者撂掉。

“各位秀女，今日是殿選，由皇上和儷妃娘娘親自過目，選上則留牌子，落選則撂牌子，撂牌子者不得哭鬧不止，也不許出口狂言，否則將永遠逐出京城，不得進京。”

小路子念完這一段話，便拿著小冊子開始唱名。頊元心裏一早就有了進宮的秀女人選，無非為了獎勵和安撫朝廷有功大臣的心而選的人，所以留下的大多是他們的千金。

“楷城知府鄔壹臺之女鄔可妍，年二十一。”

鄔可妍……

十七目光往下一放，是那位身穿丁香色銀線刺繡長裙的女子，十七的嘴角便不自覺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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