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挨了板子的宮人哪有不依的道理，急急忙忙唯唯諾諾地謝恩。十七點點頭，轉而看向青菖，青菖責訓完宮人後，自顧自地看著偌大的宮殿發呆，半晌，她本來還滿是憂愁擔心的臉龐換上了另一種神態，反而親自指揮宮人們打掃，布置起宮中種種，這倒讓十七真的放心下來，讓人拿了水盆和抹布便到頊元寢殿去。

頊元的寢殿一向只由頊元親力親為地打掃，十七憑記憶穿過小迷宮來到寢殿，放下手中水盆，先去把窗戶打開，一陣冷風吹進來吹散了殿中陰郁。她解下披風，挽起長袖，雙手浸在涼水裏洗凈抹布，擰幹，把殿裏各處仔仔細細地拭擦了一遍，偶然發現了枕邊有個精致的梨花木盒，心下一怔，還是打開了它——裏頭安然地放置著一支紅珊瑚簪子。

發簪是銀鎏金的質地，簪頭一端鑲嵌著鏤空的紅珊瑚。紅珊瑚被雕刻成一株桃花樹，幾只雀鳥飛落盛開的花朵間。珊瑚飽滿圓潤，細看之下那花葉枝莖盤曲纏繞其上，簪身也是鎏金華麗，與珊瑚相得益彰，一看便知是難得的珍品。

十七的心咯噔一下，恍惚想起頊元拿著這支簪子負手而立的畫面，而他的正前方便是胡卉。十七轉念一想，這簪子不是早送出去了麽，怎麽在他枕邊放著呢？她想了想，正想把簪子放回去之際，才發現盒子底下還有一紙書信。

“世情貴耳不貴奇，謾說海底珊瑚枝。小小珊瑚發簪，還望綰兒笑納。頊元字。”

原來……這簪子竟然是給我的。十七握著簪子的手不禁輕輕抖起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把簪子放在心口上。頊元，這份難能可貴的心意，即使遲來卻到底還是到了。

十七在寢殿靜坐了半個時辰，看時候不早，把剪紙貼在窗上便動身離開。不想才走到殿門，一個黑乎乎的人影便在門前晃了一下，十七心下一驚，喊道：“是誰在外頭？”

那人影停在門前，似乎欠了欠身，道：“公主金安。”

十七聽出來是蘇姑姑的聲音才放下心來，緩緩打開門看著眼前人，驚道：“蘇姑姑，怎麽這些時日不見，你瘦了這樣多？”

蘇姑姑笑了笑，伸手合上寢殿門，“在奴婢看來，公主才是瘦了這樣多。”

“我還不是老樣子罷了。”十七與蘇姑姑一同往外走去，她留意到蘇姑姑眼角生出的細紋，本來黑亮有神的雙目染上了一重愁緒，不過蘇姑姑藏的很好，不仔細看亦不能發現，於是她問道，“貴妃娘娘有很多活交代你去做麽？”

“左不過都是些手上功夫，主子交代下來的活兒，奴婢自然都是要做的。”蘇姑姑頓了頓，話頭一轉道，“聽說如今服侍公主左右的是馮姑姑，不知還妥不妥當？”

“馮姑姑做事細心，很是穩妥。”十七含笑答道。

蘇姑姑點頭道：“馮姑姑也是服侍賢妃娘娘身邊久了，做事自然穩妥些。”

兩人說著話，很快便走到正殿，眼瞧著青菖歪歪斜斜地側坐到頊元慣坐的蟠龍座上，蘇姑姑先是福了福請安，轉身便讓小太監上熱茶，順道斥責了不見眼色的小太監辦事不力伺候不周，才笑著站到一旁去。

“蘇姑姑，這幫奴才可真是懶了。”青菖扶額嘆道，“我看著他們的面孔很是生疏，是不是換了一批奴才？”

蘇姑姑回道：“從上次宮中大亂，許多宮人喪生，毓慶宮更是如此，所以賢妃娘娘讓人換了一批新的奴才來。”

“難怪！我就說這毓慶宮是皇兄所居，宮人怎的都這般模樣。”青菖一下子坐起，囑咐道，“你可要對奴才們嚴加看管，毓慶宮要跟皇兄在宮中時一樣，可明白了麽？”

“是，奴婢知道。”蘇姑姑欠身道。

經蘇姑姑一訓，這小太監很快便端來一壺熱茶，壺口冒出熱騰騰的蒸汽。蘇姑姑看了就皺眉，低聲再斥道：“向來主子們喝的茶都是七分燙，這熱茶如何下口？趕緊換另一壺上來。”

十七與青菖相視一眼，並不說話，蘇姑姑卻突然下跪道：“奴婢沒有管教好宮人，使得他們連這端茶也做不好，還請公主們責罰。”

“新人都是這樣的，慢慢教就好了，怎麽會責罰你呢？”十七忙俯身扶了蘇姑姑一把，蘇姑姑眼神一晃留在青菖身上，青菖也是點頭讓她起身，她才敢起來。

“公主乃是千金之軀，怎可扶奴婢呢？”蘇姑姑一邊起來一邊輕輕按住十七的手搖頭道。

十七手心有異物觸感，楞了楞也不做聲，只是頷首微笑。

不一會兒，茶水上來了，十七輕抿幾口，聽著青菖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心思卻全然不在這兒。須臾，馮姑姑走來，行了禮在十七身邊道：“公主，到了向惠妃娘娘請脈的時分了。”

十七回過神來，輕道：“知道了。”

青菖見狀亦道：“那我也回去吧。”

“奴婢恭送兩位公主。”蘇姑姑半彎著膝蓋低首道。

十七動身，走了兩步悄然回頭對上蘇姑姑的半垂眸的目光，手心越發握住那小卷紙團。

十七例行地在瑤華宮請了脈，見崔惠妃無恙，便告了退回到玨別宮去。手中的紙團被十七捂得生熱，她屏退眾人，迫不及待地打開來看，只見上頭清晰地寫了兩個字——“防馮”。

馮，十七想了想，方才蘇姑姑提到了馮姑姑是賢妃身邊呆久了的宮人，還問及她是否服侍穩妥，所以這馮字應該指的是馮姑姑，可為何要防她呢？蘇姑姑在自己初進宮便幫自己對和嬪父親下陷阱，又能全身而退，可見她做事做人都十分清楚……而馮姑姑，十七霎那間想起了什麽，驚得一拍大腿，這馮姑姑是賢妃的人，賢妃不就是晉王的母妃麽！難不成她是被他們派來監視自己一舉一動的人？

想到此處不禁倒吸涼氣，十七趕緊把紙條放到燭火中燒掉，掩下心中波瀾後坐下，目光不住地看往門外，心裏總覺得哪裏有一雙隱秘的眼角牢牢地看住自己，讓人心底發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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