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醒來時已是臨近正午，日頭正好，恰巧瞥見院子裏長勢喜人的梅花，一時興起，她把桌上放著的馬奶糕點心往嘴裏一塞，就到院子裏摘梅花蕊來釀梅花酒去。

她拿了小機子放在樹下，踩在上頭時伸手能夠到最近的樹丫，她專註地盯著朵朵蠟花，盡是挑開得最好的梅花蕊，用竹刀取下，放在腳邊的玉碗裏。

馮姑姑收拾完寢殿出來一瞧，忙快步走來道：“使不得，公主快下來吧，這些功夫就讓下人去做吧，要是摔傷了，奴才們如何擔待得起啊！”說罷，高呼喚來幾個奴才。

“姑姑安心吧，我站得穩，不會摔著的。”十七瞇眼一笑，也沒看馮姑姑一眼，又取下一小巧玲瓏的梅蕊道，“何況這是賠罪酒，親力親為才顯得有誠意啊。”

馮姑姑還想再勸，門外便傳來青菖歡快的笑聲，“姑姑可別再攔她，反正你說什麽，她都是左耳進右耳出，你只稍讓兩個宮人在旁看著，要真摔下來接住就好。”

眾人看見青菖進來，立刻行禮問安。

十七轉頭哈哈笑道：“還是青菖公主懂我。”

“這是當然了！”青菖得意昂首，走到十七下頭興致濃濃地問，“真看不出來，十七你居然還會釀酒呀？”

十七一邊墊腳摘另一樹丫的蠟花一邊道：“聽公主的語氣，似乎是想學釀酒？”

青菖連連點頭，“宮中時日無趣，學釀酒也能打發辰光。”

“嘿！”十七取下一朵花蕊放在碗中，輕快地從小機子上跳下，讓人把小機子挪到另一棵樹下，“此言差矣，好酒讓人身醉心更醉，可不只是打發辰光。”

青菖琢磨著十七的話，歪這頭看她又踩著小機子摘花，便迎上去好奇道，“這梅花要如何才能釀成讓人心醉的酒呢？”

“你可有聽過雪泡梅花酒？用梅花熏酒，那酒更加清香甘美。”十七絮絮說起熏酒之法，“把梅蕊的花口和蒂心用辣封住，浸腌在蜜罐中，置於冰窖裏藏到夏日，再以熱湯就盞來泡，那就是讓人心醉的梅花酒。”

青菖認真聽完後有些洩氣，幽怨的小眼神藏都藏不住，“這豈不是到了夏日才能喝麽？你方才還說是賠罪酒，敢情這賠罪日子能拖上半年？”

十七古靈精怪地朝青菖眨眨眼，“就是要讓他惦記著。”

青菖唉了一聲，“你說好酒讓人心醉，我還打算馬上釀了這酒送給他，那就省得去送——”她說著說著羞紅了臉，轉過頭去不再說話。

十七似是想到什麽，壞笑著貼近青菖，“省得去送什麽東西？莫非你已經準備好什麽東西送人了？卻又送不出手麽？”

“你這人可是壞極了，老是取笑我！”青菖的蘋果臉紅得發燙，她急得雙手捂住臉頰別過頭去。

十七猜中了青菖的心思，很是瀟灑的手一揮就道：“你這東西可是要送給蔣大人？公主無事都不來我宮裏玩，今日前來，莫非有事吩咐？這事還關系到蔣大人，我猜得沒錯吧？”

“我就說我皇嫂最聰明了！”青菖嬌羞地笑，從袖中取出一個烏青色繡金蟒的香囊送給十七看，“他老是躲著我，我想著他對你好，你送給他的東西他不會拒絕的……你能不能幫我把這個香囊送給他呢？”

十七仔細瞧著，上頭的金蟒繡得歪歪扭扭的，乍一眼看去像一條蚯蚓，她忍著笑意慢悠悠道：“這烏青色襯得起他，但這蟒吧……倒繡得有那麽一點點……”

青菖還沒聽完十七的話便垂頭喪氣道：“我來來回回繡了許多次，還是繡得不好，算了，不送了。”

十七立即道：“好歹是你一番心意呢，你信我吧，他會收下的。”說吧便把香囊收入袖中，輕笑著拿起玉碗到小廚房裏去沾蜜。

正當此時，邵公公卻來了玨別宮，朝青菖和十七行禮後清了清嗓子道：“傳皇上口諭——”

眾人下跪聽旨。

邵公公再道：“二月十二於華儀園行朝月公主的冊封禮，玨別宮諸人得一絲不茍為朝月公主梳洗裝扮，不得有誤！”他表情一松，對十七笑道，“皇上說了，冊封禮要好好辦起來，所以邀了各位王爺、將軍和貴族一同到華儀園宴飲，公主可要好好準備著。”

“十七知道了，有勞公公走一趟。”十七道。

“那奴才還有旁的事，就不打擾青菖公主與朝月公主相聚了，奴才先行告退。”邵公公又行了禮，快步退下。

青菖忍不住驚嘆，轉頭瞧著十七道：“華儀園宏大富麗，父皇選在那兒舉行冊封禮真真對你十分看重。”

華儀園是崇朝開國皇帝所建，原叫奉崇禦苑，是靠山面水，鐘靈毓秀之地。後來昭高皇帝愛奢華，對其進行大修，改叫奉崇園，到了朱朝隆武皇帝手中時園裏沒有任何改動，獨換了名字叫華儀園。

十七只是淡淡道：“我倒不想他對我看重……只要行了冊封禮，我就是真正的公主了，是你的姐姐，頊元的妹妹……”

此話一出，青菖雙手微微一握，嘴唇一抿，垂著眉頭看著十七纖瘦的背影，心一提快步繞到十七面前擋住她的去路，話中苦澀道：“如果不是我不願下嫁西昌，那容成軾也找不到由頭娶你，是我誤了你，你給我一些時間，我想個法子讓你離開皇宮……”

十七突然大笑起來，彎著手指往青菖腦門上輕輕一敲，“你別什麽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攬去，要多學學你皇兄，他可是什麽錯處都往我頭上扣，自己可就樂得自在了。”

青菖楞了楞，輕聲問道：“你和皇兄本來是天作之合，父皇一道聖旨將你們分開，為何你不難過呢？”

為何不難過……十七也難過，只是這分難過，她無處訴說。他們的情路坎坷如此，現在還得遠嫁西昌，與頊元天各一方了，她怎會不難過？

十七神情一沈不欲再說，轉身去小廚房裏把那蓓蕾洗凈，又把花口花蒂用蠟封住浸腌在蜜罐中，再用蠟把罐子的接口封死，轉身對青菖道：“宮裏人多口雜，我的身份過於尷尬，只好麻煩你替我送去他那兒……當是我給他賠罪吧。”

青菖一手接過罐子，另一手拉了十七一把，撅著嘴道：“你現在是公主，皇妹見皇兄，誰還敢胡言亂語，你若是有話對他說，隨我去就是！”

別看青菖深居宮中，可跑起來可與兔子又得一拼，拽著十七飛快地往毓慶宮去。十七拗不過她，只想著找個機會脫身，但青菖似乎也料到十七會逃，居然威脅著不跟著去就把蜜罐摔在地上，讓十七又好氣又好笑，她嘆了一聲，終是鼓起勇氣去了。

轉過景運門就要到毓慶宮，十七突然生出莫名其妙的緊張，他會不會恨自己那日所為，不肯再見她？

宮門前的兩個侍衛看見走近的兩位公主，即刻齊齊行禮。青菖點頭示意他們起身，問道：“殿下在裏頭麽？”

“回公主，殿下在正殿……但只怕公主現在不便進去。”一個侍衛對上青菖不解的目光，低頭再道，“方才郡主拿著大婚冠服前來，特地吩咐了除了皇上和皇後娘娘之外，誰都不許來打擾……”

“荒謬！區區一個郡主竟然敢下這樣的命令！擺明了不把本公主放在眼裏！”青菖生了大氣，還想出言教訓侍衛，卻被十七拉住了手腕。她正想叫十七別急，但看十七的目光那個定在某處發楞的樣子便沒再說，偏首往十七所看之處望去。

正殿前頭站著兩人，披著嬌黃色披風的女子兩手拿著正紅蟠龍冠服在穿著寧綢常服負手而立的男子身前比對著，遠遠看女子的如花笑顏，當真是將嫁女子才有的喜悅神色，而男子疊在身後的手裏握著一枚紅珊瑚簪子，似乎是準備給女子一個驚喜。

“良辰美景，我們還是走吧。”十七的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的悵然，寒風吹起衣擺輕揚，她嘴裏發苦，索性背過身離去。

青菖怔在原地，在十七身後喊道：“那這蜜罐……”

十七心口沈甸甸的，擺擺手輕聲得像自言自語，“罷了，送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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