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櫥的門被利落地打開，白光直直地射向雙眼讓長久待在黑暗櫃子裏的十七有些發懵，她下意識地擡手擋住眼前的光亮。

“昨夜睡得可好麽？”崔惠妃扶著黃花梨門把哂笑道。

十七斜著眼看她，她的妖艷玫紅金線牡丹寢衣滑落白皙的肩頭，帶著譏諷的眼神從高往下看著自己，於是道：“終於是早上了。”

“是啊，終於是早上了……”崔惠妃俯身道，“你可知你這偷聽的舉動讓我惡心了一整晚，他也真是知人不明，像你這種人根本不配得到他的鐘愛！”

十七聞言清醒幾分，自己一直以來的推測都在崔惠妃的話語裏一一對上，“他”是何人，答案呼之欲出。她不願一直窩著跟她講話，維持了一晚上蜷縮的姿勢已讓她倍感疲累，仿佛全身都是僵硬的，然而崔惠妃擋在前頭也出不去，只好苦笑道：“娘娘惡心，也不全是因我的緣故，可能是初孕反應也說不定。”

崔惠妃單手捧起十七的臉直直盯著，泛著恨意道：“我一直以為你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結果只會耍些嘴皮子功夫，毫無能耐……罷了，再給你些時日，你要是還有點忠心，便親手了結了郡主，不要連累謝奮下水。”

十七把她的手拿掉，轉而擡眸牢牢凝視崔惠妃，緩緩道：“崔惠妃娘娘，真是對不住了，娘娘說的話怕是奴婢做不到。”

崔惠妃一雙露著精光的媚眼直勾勾地盯著她，道：“你在牢獄時可不是這麽說的……”她頓了頓，怒從心起，“你竟敢糊弄本宮？”

“說起牢獄之災，我還得謝謝你。要是沒有這次入獄的經歷，我還不知道皇宮裏有許多的密道，也不知道你們的人能出入自如，更不知道你是為奉華辦事。”十七起身，伸手把驚如木雕的崔惠妃撥開一邊，從崔惠妃的反應她便知道自己的推測無誤，便一邊伸展腰身一邊道，“你不要試圖威脅我要我為你辦事，狗急了也跳墻，隆武帝再昏庸也不會放過崇朝舊人，最不濟便同歸於盡。”

崔惠妃沒想到十七會說這樣的話，她以為十七不過是有點小聰明的小白花，怎麽突然有這種思想？憑十七與頊元的“交情”，若是她把這件事托盤而出……

“你要揭發密道的事情，本宮無所謂，畢竟本宮從頭到尾雙手都是幹凈的，只要本宮說你構陷，本宮就可以全身而退，但你就不一定了，你可是鐵板釘釘的舊崇貴族，說出來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崔惠妃疊手，靠在衣櫥那扇門上，挑眉看著十七的背影道，“你清楚自己的身份，也當作顧念你的眾多手足，更當作報他的恩情，你知道些什麽都好，最好閉緊你的嘴。”

十七微微停頓須臾，覆又邁步而去。

崔惠妃說的話她何嘗不知道，權衡利弊，她不會把自己，也不會把大家置身險境。她深深地呼吸幾回，總算從崔惠妃的“魔爪”逃出，不禁松了大大一口氣。

從瑤華宮出來後，十七雙腿有些麻，好一陣子後才恢覆過來，走走停停用了將近半個時辰才走回百合宮。看百合宮的宮人因著冬至而一早準備過節的剪紙與應節食物，滿宮裏都是喜氣洋溢的氣氛。

宮人們見了十七都乖巧地喊一聲十七姑姑，她點頭答應，擺手讓他們繼續做差事。走到房前時發現門上貼著紅彤彤的雙魚荷花剪紙，十分有靈氣，她不覺看了又看，招來一小宮女問道：“這是誰的手藝？”

“回姑姑，這是香兒姑娘的手藝。”那宮女朝憶雲殿看去，雙眼淚汪汪的，感激道，“和嬪娘娘今早便喊了香兒姑娘在殿裏剪紙，方才還賞了奴才們好些好看的窗花，娘娘待咱們真是極好的。”

“你們新進百合宮當差，都是剛調教出來的，年紀又小，只有兩個公公年長些能幹些粗重的活兒，自然是思念家人了吧。”十七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今晚的添歲飯可要好好吃，可豐盛啦。”

“是的，姑姑。”小宮女欠身激動回道，才退下繼續當差去。

十七想了想，還是往憶雲殿去了。憶雲殿的殿門敞開，她倒也沒行禮，習慣打趣道：“娘娘一早在剪紙，定是向皇後告了不舒服省了去請安的麻煩，在一味地躲懶。”

“倒不是我躲懶，是皇後娘娘身子不大舒服，免去請安了。”和嬪並不擡頭看她，專註地剪著手中的紅紙，是一個小兔子拿著福字的模樣。

十七一看便喜歡，拿了小機子在和嬪下首坐下道：“這小兔子窗花是我帶回來的那只麽？剪得活靈活現呢。”

香兒給十七倒了茶，抱著小兔子走來道：“是呢，你的小兔子可想你了，等了一晚上都不見你，讓我照顧了整整一日。”

“那是在賴我給你添麻煩了不成？”十七抱過小兔子，撫摸著它潔白的兔毛道。

“香兒哪裏敢賴你？”和嬪看了小兔子一眼，又看著十七笑道，“你也真是，始終還未是太子的人，怎地常常晚上不回百合宮就寢，這樣下去豈不招人閑話？”

“昨晚我並非在毓慶宮……”十七頓了頓，扁嘴道，“昨夜在樂樓聽到了一首十分好聽的曲子給迷住了，昏昏沈沈地便在那兒睡了。”

“這樣冷的天，你在外頭迷糊睡著很容易著涼的，我現在給你熬一碗姜湯驅驅寒。”香兒說完便即刻去了。

和嬪看著香兒的背影道：“這丫頭可是真心與你交好的……只是真心太過，把所有人都當成了知心好友，倒也害了她。”

十七看和嬪話中有話，便道：“娘娘說的是蕊兒？”

“看她最近有些憂愁，我便問她是怎麽回事，她猶豫再三還是跪下求我恩準蕊兒回來百合宮當差。”和嬪停下手中功夫，把剪紙放在桌上道，“蕊兒的為人我雖不十分清楚，可我心裏可是對她一分信任也沒有。”

“娘娘，我已經讓浣衣局把蕊兒調到晾衣苑去，那裏的差事是最輕松的，想來也不會太委屈。”十七說罷，把小兔子放在地毯上讓它自己玩，擡頭道，“蕊兒與香兒是結拜姐妹，自然姐妹情深，香兒也是急了些，娘娘別怪她。”

“香兒這樣維護蕊兒，真是重情義的姑娘。”和嬪有讚賞之意，轉頭對十七道，“等你嫁出去了，我便讓她當我身邊的姑姑，你看如何？”

“娘娘怎麽這樣說，是我哪兒服侍得不好，想要趕我走麽？”十七以手支頭看桌上的小兔剪紙，故作哀愁道，“娘娘真是狠心呢。”

“我怎敢趕你走呢？”和嬪把剪紙推倒十七面前，目光誠懇，又推心置腹道，“從前我只覺得你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又有膽色，想要對你好留住你為我效力。可是雲意死後，我才發現即使多年待在身邊的人也有可能不可靠，反而是你，雖然在我身邊的時日不多，卻事事為我著想，並非貪財戀權，倒讓我生出好些真心，把你當做妹妹來看待。”

她心裏感受到許多溫暖，突然想起什麽一般，眸光一轉道：“娘娘把我當妹妹看待，那就是十分信任我了。既如此，娘娘聽我一句，時刻謹記忍讓崔惠妃。皇後心急，但娘娘不能急，只能按兵不動。”

“你可是知道了什麽是麽？”和嬪細眉微皺，手握絹子捂住心口，頷首道，“我自然是信你的，只是皇後娘娘那邊如何去回？”

“不必回。”十七拿起桌上白兔吃剩的小蘿蔔俯身餵它，“娘娘有了身孕，皇後也一時半會兒不能拿娘娘怎麽樣，如果皇後催促，那娘娘也勸皇後切勿自亂陣腳即可。”

和嬪這才松了一口氣，笑道：“你這樣伶俐聰明，可就賞你這剪紙吧！”她雙手把剪紙拿起在十七眼前晃了晃，眼角一揚有意道，“太子送你這兔子，怕是生情時共同所遇，所以於你們二人而言這兔子也是珍貴。我賞你這剪紙，權當給你借花獻佛，也去送給太子讓他樂一樂吧。”

十七把蘿蔔碎放在地上，拍了拍手才接過剪紙，細瞧著剪紙上的白兔，心裏暖融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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