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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6章 冤冤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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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的孤星入命!”◎

“青州郡的水車已經修得差不多了……”

“玉水山雪崩災民的後續也處理完了……”

“雲夢郡內長訊河的堤壩正在加固……”

“信陽郡地龍翻身的消息是一場虛驚……”

……

祝淩掛著兩個黑眼圈,一字一句、無比怨念地看向對面的人問:“天天都是忙不完的事———所以人到底什麽時候能來!”

“我還在猶豫……”樂珩坐在她對面,臉上帶著清清淺淺的笑,“挑出合適的人選,總需要時間。”

“你總不希望日後還得繼續操心吧?”樂珩慢悠悠地說,“所以不能急於一時。”

祝淩:“……”

羌國的政務,她是一天都處理不下去了,真的。

“你把看好的人選帶過來,挨個試試不就知道了?”祝淩垂死掙紮,“不試也不知道誰合適啊!”

“羌國的新王註定只有一個。”樂珩的眼睛看向她,他臉上的笑慢慢地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漠然,“但享受過一國權柄之後,還有幾人願意放棄?”

樂珩所挑選的自然不是庸人,但執掌著生殺予奪的大權,享受著一國的傾力供養,朝堂之上百官俯首,朝堂之下萬民景仰……享受過這些之後,還有幾人能保證自己在這巨大的落差裏,初心不變?

祝淩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

所以她頭痛地嘆了一口氣,像只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的委屈貓貓,在案幾上攤成一張貓餅,只剩下有氣無力的哀嚎:“我不管!這些東西真的好煩!好煩好煩啊!”

樂珩看著她的舉動,半晌之後垂下眼睫,遮住了眼中的微弱笑意。

有時候啊……不過是當局者迷。

祝淩自從腦袋一昏接手了樂珩所有的政務後,就再也沒有睡過一個好覺,雖然小公主曾經系統地學過,但她又沒有樂凝全部的記憶,在樂珩的教導和技能的加持下,她被迫開始卷起了自己。

卷到極致的時候,小肥啾慘遭毒手。祝淩開了個『一心二用』的技能,將她需要處理的事物裏凡是需要統籌計算的,統統歸給小肥啾,於是,一直悠悠閑閑的小肥啾也被迫卷生卷死,每天看著【塵埃定】板塊裏嘻嘻哈哈的玩家累到眼冒綠光。

忙碌的時候時間總是過的特別快,祝淩通常是白天處理完了倒下去,眼一睜天就又亮了,新的事物堆成山在前方等著她。

祝淩:“……”

她只能對著這些需要處理的事物發一小會兒呆,然後又開始繼續攻堅克難。

某一日,祝淩終於將手邊的事物全部處理完,暫時沒有新的送過來,於是得到了短暫的喘息。

這天的光線很好,金色的陽光毫無保留地傾瀉,她處理政務的位置在宮室的窗邊,窗外有一大片桃花林,風卷著零落的花瓣送到她的桌前,是一瓣瓣淡淡的粉。

她接手政務的時候桃花才剛剛抽芽,如今卻是芳菲已過,璀璨到要雕謝的時候了。

一只修長的手撿起了那被風吹到桌上的花瓣:“花要謝了。”

“花謝了,就該結桃子了。”沒有什麽事情要處理後,困倦就漸漸湧上來,祝淩在陽光下瞇著眼睛,懶洋洋的語調,“到時候給你做桃脯吃。”

羌王宮裏有很多地方都極其接地氣,比如這片桃林。桃林裏種的只是普通的桃花,花謝之後便掛上累累碩果,普通的桃花開花後自然沒有觀賞性的桃花好看,但綿延起來,也算得上賞心悅目。

樂珩將那幾瓣桃花夾到旁邊的書裏:“我想喝桃花釀。”

他們越來越熟悉後,樂珩在祝淩面前,就開始任性起來了。

“不可以。”祝淩撩起眼皮,仍舊是那副懶洋洋的語氣,“你現在身體是什麽狀況,心裏沒點數嗎?”

樂珩擡頭,窗外絢爛的桃花連綿,他眉宇間是溫柔而清淺的笑,竟壓過了滿窗的風景:“若是,我偏要這般呢?”

祝淩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然後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她這段時間嘆氣的次數,趕得上以往好幾年的總和。

“敗給你了……”她起身,於是那在光線中交錯沈默的暗影也跟著簌簌而動,“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腳踩過滿地粉白的花瓣,帶來輕微的沙沙聲,桃林的深處,是一片夢幻般的天地。陽光在枝葉間交錯,不時有著花瓣落下,劃過人的鬢發衣襟,留下一陣淺淺的餘香。

“嗒———”

一片花瓣打著旋兒,落到一個小巧的杯中,模糊了那杯面上的倒影。

“我如果沒記錯的話……”桃花樹下,花瓣之上,矮矮的小幾旁,樂珩點了點杯身,語氣裏帶著點控訴,“我說的是想喝桃花釀。”

“這怎麽不是桃花釀了?”祝淩手裏拿著一個青瓷的小瓶,瓶身上繪著幾枝開得正盛的桃花,搖晃間能聽到酒液在瓶中翻滾,於是撒出幾滴粉色的酒液,在小幾落下幾點深色的酒痕,“不過是時節不同,所以顏色的深淺,自然也有區別。”

祝淩手裏青瓷小瓶中的桃花釀是淺粉色的,像是最開始的春日,溫溫柔柔,而樂珩面前杯中的酒則是濃烈的深粉,像是春色走到盡頭最後的熱烈。

樂珩端起那杯酒,湊到唇邊喝了一口,於是那落在酒杯中的花瓣也挨著他蒼白的唇,映得那沒有血色的唇染了一絲緋紅。

這酒的顏色好,入口卻極苦,苦得如藥一般,只有咽下去後,才在那極致的苦後有了一絲回甘,帶著一點極淡桃花香的回甘。

“哪裏是什麽桃花釀……”樂珩將一杯都飲盡,“桃花藥還差不多。”

那酒液一入口他便有種熟悉的感覺,應是將他常用的藥材稍微改變了一些,然後加入了桃花。

“什麽桃花藥,這可是我研究了很久的桃花釀。”

祝淩每天重壓之下稍微得以喘息的空閑,都貢獻給了樂珩手中這杯藥,想要不破壞藥性,又讓顏色好看還帶桃花香,真的快愁禿了她的頭。但她沒有說有多麻煩,她只是輕輕地笑了笑,語氣裏帶著點調笑和篤然:“我這麽做,就是為了防止你這一手啊!”

樂珩從不喝酒,他的酒都是摻了蜂蜜的水,裝模作樣地糊弄人。說要喝什麽桃花釀,或許只是……在隱晦地說著想念啊。

樂珩將手中的酒杯輕輕地擱在桌上,杯底的桃花瓣上有一滴深粉的酒液,像是盛著一滴淚珠。

他看對面的人———熟悉的容顏,不熟悉的神色,不熟悉的眼神。

但這個與他相處不過幾月的人,確實是一個很好的人,是一個值得托付的人。

“或許有些冒昧……”他說,“我還從來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

他看到坐在他對面的人楞了楞,然後指尖沾著小幾上未幹的酒痕,寫出一個字來———

[淩]

樂珩眼中倒映出那個銀鉤鐵畫的字,他眨了眨眼睛,然後輕輕地笑起來:

“阿淩。”

不是阿凝,而是阿淩。

祝淩輕輕地“嗯”了一聲。

在陽光下、桃林中,樂珩慢慢地闔上眼睛,清晰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而朦朧,金□□各色交雜,像是融化了的繪卷,他好像聽到遙遠的過去,無憂無慮、不知愁的過去———

“你還太小,可不能飲酒,當心成了個小酒鬼。”

“阿兄可以,我為什麽不可以?”

“你以為你阿兄真的喝酒?他的酒都是摻著蜂蜜的水,裝模作樣唬弄人呢!”

“阿兄才不會唬弄人呢!他天下第一好!”

……

回憶起過去,樂珩在心中笑了一聲。

他哪裏是不會唬弄人,他啊……可擅長騙人了。

他也做不到什麽天下第一好,他從來都是———

睚眥必報。

楚國,天行殿。

吳大伴站在禦階上,面向著文武百官:“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楚國朝堂上的事早在剛剛就已經全部商討完畢,如今只是按著以往的慣例,再詢問一番罷了。隨著吳大伴這一聲喊,文臣武將們的身形都放松了些,不再像剛剛那樣緊繃著———今日的朝會馬上就要結束了。連坐在高位上的楚堯,眼中都洩漏出了隱約的放松。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可以退場的時候,文臣末端的行列裏,忽然走出來一個人,這人手執著玉圭,頭低垂著,肩膀耷拉,從儀態上便能看出瑟縮來。

在大殿中所有人的註視下,他一直向前走,能看到冷汗從他的額頭不斷沿著臉頰滑落,官帽的邊緣都被浸出了一圈深色。他走到禦階的最前端,不知是緊張還是懼怕,雙膝一軟,在地上跪出重重的聲音。

“咚———”

他的額頭也重重地磕在地面上,手中的玉圭砸在臺階上,伴隨著玉碎的聲響,崩出一地碎片。

“臣、臣有、臣……”他的聲音是顫抖著的,幾乎是從喉嚨裏擠出來,人人都能看出他的狼狽和恐懼。

本來準備退場的文臣武將們見此,便都生了點好奇。也有人背後突生冷汗,在腦海中緊急思索著自己的親眷有沒有闖下什麽滔天禍事———畢竟能讓人恐懼成這樣還堅持要說的東西,其後的牽扯必然不小。

“這不是蘭臺的張大人嗎?”

和這位大人站得近的官員皺著眉,極小聲地與旁邊的同僚竊竊私語———

“張大人雖是蘭臺的官員,但生性謹慎至極,非篤定之事絕不上諫。”

意思是說他膽小怕事,故而極其周全,沒有一擊必中將人徹底按死的確切證據,絕不會出手。

“他雖極少直言上諫,但也不至於恐懼到如此情狀啊!”

意思是他拿著確切證據上奏的時候,即使緊張擔憂,也不會像現在這樣這般失態。

也有人想得更深———

“該不會……牽扯到了閔相?”

自從春分宴見春臺失火,閔丞相好不容易找回來的獨子為保護楚帝而被刺客刺成重傷、認下的義女直接死於刺客之手後,閔丞相便請了極長一段時間的病假,說自己“年老力衰,憂心過甚,恐不能為國效力,故而自請辭去丞相之位”,一連上奏乞骸骨數次,陛下不允,隨後閔丞相便一直告病,再也未在朝堂上出現過。

而那驚心動魄的一晚,知情的人要麽被處理了,要麽三緘其口,沒人知道具體發生了何事,只隱隱猜測其中內情,未必像表面上這般簡單。

各種猜測在眾人心中跌宕,那跪在禦階下的張大人的驚惶,卻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平靜,他顫抖著,愈發顯得不安,他的嘴唇囁嚅了幾次,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臣有事稟告陛下!”

他擡起頭,臉色灰敗,像生了一場重病似的,扔下石破天驚的內容:“臣參國師扶嵐行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舉———”

……參國師?

竟然有人參國師?!

文臣武將都紛紛將驚異的目光投過去,國師扶嵐雖說手段狠辣,但做事滴水不漏,被他處理每一個人,都有致命的如山鐵證。

他參國師……難道是終於抓到了國師這些年行事的漏洞?

可就算國師行事有漏洞,那高臺之上端坐著的陛下也絕對舍不得從重處罰。對於陛下來說,朝堂上所有的人加起來,恐怕也比不得國師重要。

但那位跪著的張大人,接下來的話語卻炸得人頭昏眼花,幾乎要失去思考能力。

他的聲音尖銳到幾乎破音,帶著一種破釜沈舟、不管不顧的勇氣———

“扶嵐毒殺先帝,顛倒黑白,如今更是把持朝綱,野心昭昭啊!”

毒殺……誰?

作為楚國寒窗苦讀數十年、過五關斬六將才站到朝堂上的各位官員來說,他們思考能力……似乎在這一刻中斷了。

國師扶嵐……毒殺先帝?!

這到底是從哪兒來的荒誕笑話?!

他話裏的內容太過匪夷所思,以至於有人不假思索地駁斥他:“荒唐!”

“怎麽會有這般荒唐的言論!”

國師扶嵐在先帝還是太子時便被帶在身邊,先帝一直對他視若親子,在先帝死後,扶嵐對年幼的陛下可謂忠心耿耿,陛下一親政,便毫不猶豫地放權。

若他真要把持朝綱,又何必演到這一步!

“臣有證據。”在嘶喊出這句話後,禦階下跪著的人臉色反而好轉了些,他又是重重一叩首,額頭上便破了皮,血跡從傷口滲出來,他卻像是感覺不到似的自懷中取出一沓紙,雙手呈上,“這便是臣今日所言的佐證。”

楚堯的指甲掐破了攏在袖中的手掌心,但他的語氣無比地平靜:“吳大伴,去拿過來。”

被點到名的、也算經歷過大風大雨的吳大伴,此時下禦階的腿竟然有點軟。

那一沓紙被接走,跪在階下的人像是完成了什麽使命似的,眼淚自眼眶中滾落,在針落可聞的大殿中,只有他情緒激動的泣聲。

“臣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點虛假!”他最後向著高坐的君王叩首,一字一句,“臣願以死明志,只求陛下不受小人蒙蔽,我大楚萬年長安!”

誰都沒有想到,速來膽小謹慎的人,有一天會走到這一步。

血染禦階,遠濺數尺,有一滴血甚至飛上高臺,落到了楚堯腳邊。楚堯低頭看著那滴血,在人撞上禦階時,他剛拿到那沓所謂的佐證。

楚堯閉了閉眼睛,掌間的紙出現了明顯的皺痕。過了好一會兒,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楚堯沒有看。

他只是松開手,任憑這價值一條人命的佐證從手中滑落,從高臺之上四下紛飛。

他起身,一步步從高臺之上走下來,踏著那些紙張,淌過那些血跡,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百官之首的位置———那裏慣常站著的人是閔昀之,如今閔昀之不上朝,便是扶嵐強撐著病體站在那裏。

“扶嵐哥哥———”楚堯註視著他,註視著他那一頭霜白,他不再像往常一樣喊國師,他選擇了平時的稱呼,“我說過,我會永遠相信你。”

“我不會看那些佐證,我只聽你的回答。”

在文武百官的面前,在一片安靜之中,楚堯問:“———是你做的嗎?”

是你做的嗎?

扶嵐沈默。

他知道,只要他否認,楚堯就會繼續選擇相信他,即使……即使見春臺發生的事後,他心中或許起了懷疑,或許生了裂痕,再也無法恢覆如初,但他依然會選擇相信他。

可是……扶嵐看著他,楚堯的身形已經開始抽條,有了青年的曲線,容貌之間,也依稀有了熟悉的影子。

———他長得很像先帝。

紛沓的過去忽然如潮水上湧,扶嵐的身形微微晃動了一下,被壓抑著的記憶席卷而至———

“你可知他未來如何?”

“朱雀折足,大不利六親,亡散死傷。”

“天生的孤星入命!”

先帝曾經也不信,他說啊……說———

“紫薇帝王之命,怎會壓不住一顆孤星?”

可最後呢?

可……最後呢?

血從禦階下端蔓延過來,在地面上鋪開刺眼的紅色,恍惚好像回到那一日。過去與現在交疊,扶嵐踉蹌著後退一步。

自楚堯上朝後,從未跪過的扶嵐向他行了一個大禮,他俯身,琥珀色的眸子裏蒙了一層灰翳———

“臣……認罪。”

霜色的發梢沾染了蔓延過來的血跡,禦階上的紙張落到血中,化成一團糜爛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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