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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歸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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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兮歸來!反故居些!”◎

滳洛城雖說是邊關,但初一到十五依然熱鬧。七通八達的街道的交界處堆放著木柴,天剛一擦黑,便有士卒將木柴點亮,熊熊火光照亮街口的同時,也照亮每一張歡欣鼓舞的臉龐。

“過年嘍!”

孩子的聲音往往是最清脆也最歡樂的,他們或三五結伴,或獨自一人,懷裏抱著長短不一的竹子,竹子相互碰撞間發出響聲,嘈雜卻不刺耳。跑到火堆旁,他們將竹子放下來,竹子嘩啦散在他們腳邊,然後他們便在這些竹子裏挑挑揀揀,選出最滿意的率先投入火堆裏———

“劈啪!啪———”

竹子在火焰中發出爆裂的聲音。

誰丟進去的竹子炸得響,誰便能得到周圍小夥伴們羨慕的眼神和毫不掩飾的大聲讚美。

———這或許也是另類的火樹銀花。

丁字街街口火堆旁那群孩子,從歲除到臘八一直對這個游戲百玩不厭,過年的時候長輩大都寬容,管束得少,能讓他們隨著性子野。

這群孩子為首的是一個小胖墩,他身上的衣服沒什麽補丁,但因為一天的瘋玩,已經變得臟兮兮亂糟糟的。他將腳邊的最後一根竹子丟進火堆裏,伴隨著“劈啪”的一聲炸響,他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接著便用手拉開了腰旁系著的小布袋,從裏面掏出一顆有些臟兮兮的麥芽糖,在其他孩子羨慕的眼神裏,他將糖湊到嘴邊,用牙咬下了一小塊:“麥芽糖真甜啊!”

“咕嘟———”

周圍圍著的孩子不知是誰先咽了一口口水,有人問:“虎頭,好吃嗎?”

“好吃!當然好吃了!”小胖墩大聲地回答,“沒有比糖更好吃的東西了!”

雖然被小胖墩拒絕了很多次,但嘴饞是每個孩子共有的天性,所以圍著他的孩子裏依然有人忍不住再問:

“虎頭……能不能給我舔一口啊?”

這句話仿佛激起了別的孩子勇氣,陸陸續續有人說:

“我也想舔一口!”

“我還沒吃過糖呢!”

“聞起來好甜啊!”

在他們七嘴八舌的聲音裏,小胖墩警惕攥緊了手裏的糖:“不行,我一年就這麽一塊呢!”

看著周圍那一雙雙渴望的眼睛,他往後退了兩步:“去年有好幾個人都吃過了!”

“老大!虎頭老大!”機靈的孩子已經開始抓著小胖墩喜歡的稱呼喊了,“給我吃一口糖吧!”

“喊老大也不行!”小胖墩兒明顯聽得很開心,他臉上的肥肉都擠成了一團,露出一種小孩子特有的、驕傲又得意洋洋的神色,“做老大沒志氣!我要做就做大將軍!”

“老大一定可以做大將軍的!”有個機靈點的孩子立刻開口接上,“虎頭老大一看就是能成為大將軍的人!”

“你看的真準!這就是我爹娘說的什麽什麽眼識珠!”小胖墩將緊攥的手打開,露出那塊臟兮兮的麥芽糖,語氣裏帶著心疼,“就咬一點點,只能咬一點點!”

“謝謝老大!”那個機靈的孩子美滋滋的湊上來,用牙齒咬了一點點。

他的舉動讓周圍孩子都圍上來,簇擁在小胖墩身邊嘰嘰喳喳,小胖墩明顯是被吹捧的有點飄了,剛剛還心疼的不行的麥芽糖此刻豪爽地讓他們一人咬了一點點。

“我要告訴你們一個秘密———”在讚美聲裏迷失了自我的小胖墩大聲道,“我見過大將軍,真正的大將軍!”

“哇———”周圍的孩子們配合地捧場。

小胖墩驕傲地擡起頭,像一只圓滾滾的、正在打鳴兒的公雞:“大將軍才威武呢!她騎著一匹馬,那麽高———那麽大———”

他手舞足蹈地比劃著:“身上的盔甲閃閃發光,頭頂上的紅穗子比、比……”

他卡頓了片刻,想了想後,說出了一串自己覺得特別厲害的比喻:“比去年出嫁的草兒姐姐頭上的紅發帶紅,比糖葫蘆的顏色紅,和太陽一樣!”

“哇———”周圍的孩子繼續捧場,只是這次的聲音更大了些。

飄飄然的小胖墩比劃得更帶勁了:“當時我爹讓我騎在他的脖子上,我比所有人都高!大將軍當時肯定也看到我了,她朝我這邊轉過頭,還對我笑了呢!”

“哇———”這次的驚呼聲中帶上了真切的羨慕。

有年紀小,純粹好奇的:“大將軍長什麽樣子啊?”

有表示自己也見過的:“我只遠遠的看過一眼大將軍,感覺好厲害,好神氣!”

有聽的失真,像說傳奇故事的:“據說大將軍每頓可以吃一大碗肉,一大碗飯,單手可以將人甩到天上去!要好久才會落下呢!”

……

“哇———”在越說越離譜的傳聞中,驚呼聲此起彼伏。

“單手將人甩到天上去、生氣的時候會有三頭六臂、眼神可以嚇退老虎……”有帶著帷帽的人經過丁字街,聽到了這些肆無忌憚的稚嫩童言,失笑搖頭,“……她哪是這個樣子啊。”

她慢慢地走過丁字街,將那一片歡樂的童言稚語拋之腦後,然後她拐了個彎,穿過偏僻又安靜的巷道,她擡起頭,巷道盡頭的檐角,如同許多地方一樣掛著白色的紙燈籠,與這新年的氣氛格格不入。

忽而,有道黑色的影子從巷道口一閃而過,帶著帷帽的人整個人像是被定住了似的,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也許一秒,也許兩秒,她突然提起裙擺徑直向外沖。

那是……那是……阿姐!!

她沖出了那條僻靜的小巷,走入人流如織的街道中,那道黑色的影子不見了,一切仿佛是她的錯覺。

“姑娘,是和親人走散了嗎?”

見她久久地佇立在道路中央,有看起來熱心腸的百姓湊過來詢問。

“我不知道。”帶著帷帽的人搖了搖頭,遲疑了一會兒後又問,“您有沒有看到一個穿著黑衣服的、像游俠的姑娘?”

在她語無倫次的描述下,那個和她搭話的人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擡手向南方一指:“我剛剛倒是看到有個和你描述差不多的姑娘,她往那個方向去!”

“多謝!”戴著帷帽的人道過謝後,急匆匆地奔向被指出的方向,心跳如擂鼓。

那驚鴻一瞥,實在是太像,太像了。

【今天晚上收獲不錯嘛。】系統小圓球在意識空間裏樂滋滋地數著,【釣魚執法,這是第三個了!】

祝淩借著系統地圖的便利,處處卡BUG,小半個晚上逮了兩個懸賞令上的人,一個拍花子,一個殺人在逃犯,現在正在去逮第三個人的路上。

系統小圓球掏出自己的小本本,嘩啦嘩啦翻著:【第三個人叫徐蒙,賞金四百兩,比前兩個人都高得多。讓我看看……他坑蒙拐騙,竊玉偷香……真是什麽壞事都做絕了!賞金裏面居然有七成都是受害者家屬自願拿出來的!好家夥,難怪這麽高呢!】

【為了防止他以後再禍害百姓,我們把他做掉!】小圓球在這幾個月的鍛煉之下,已經逐漸往一種兇殘的方向發展,【前方直行六十米,兩點鐘方向,他跑不掉的!】

作為頂級AI,系統小圓球認真起來是極為靠譜的,在它的輔助下,祝淩順利逮到了懸賞令上金額最高的徐蒙,並將他壓到了滳洛城的縣衙。

縣衙裏,滳洛城的縣令看祝淩的眼神別提有多和藹了:“閣下可有在滳洛定居的意向啊?”

他厚著臉皮睜眼說瞎話:“我商洛民風淳樸,百姓安居樂業,是個難得的好地方!”

能半個晚上就逮三個懸賞令上犯人的狠人,看起來又這般奉公守法,要是能長期呆在他的轄下———

懸賞令上的那些能叫犯人嗎?

那只能叫他未來的政績!

未來讓其他人嫉妒得眼珠子發紅的政績!

“多謝縣令大人美意。”祝淩被他慈祥的目光看的快要起雞皮疙瘩了,“我還會在此地盤桓數日,若還有撞到我手裏的,我必不姑息!”

“好好好!”滳洛縣令將桌上已經準備好的銀錢向前一推,“這是閣下應得的,請清點一下。”

桌上托盤裏放的不是輕飄飄的銀票,而是一錠錠的銀子,看起來便有種強烈的視覺沖擊效果———這也是滳洛縣令的心機。

常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在這樣直觀的金錢刺激下,即使她並不久留,只短暫的呆上一陣,這陣子想出去抓犯人的心怕是又多了不少。

誰能拒絕簡單又易得的金錢呢?

祝淩並不揭穿,在確定好賞金數目無誤後,她禮貌地與滳洛縣令告別,踏出了縣衙的大門。

【接下裏還去抓人嗎?】

“不去了,剩下的人暫時都不在地圖的加載範圍裏。”祝淩瞇著眼睛,丹闕的容貌呈現出灑脫的笑來,“既然找霍元樂借的銀子已經掙回來了,那剩下的時間,不如去逛逛滳洛城特有的年會?”

代表祭祀的歸節與辭舊迎新的新年交織在一起,竟然格外和諧。

找不到,哪裏都找不到。

剛剛那道黑衣的影子,仿佛只是她的一個幻覺。

韓妙在人群穿梭著,只覺得一種莫名的孤獨漫上心間。

她還在執著什麽呢?

六年前的冬日,那躺在棺木裏的人,是她親手確認過的。永遠會笑著看她、會擋在她身前、會鼓勵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的人,早已與世長辭,屍骸都已經化作了黃土塵埃。

是韓國的上將軍又怎樣?

死後哀榮到極致又如何?

人已經不在了,一切都戛然而止。

除了滳洛城與長垣關,記得她的人越來越少,上將軍韓婭逐漸成了說書人口中的故事,成了掩蓋在史書歲月中的只言片語,即使被人提起,也只是一句惋惜的話語———“的確是個將星,只可惜生為女子,又英年早逝”。她的傳奇才剛剛開始,她的人生才初露鋒芒,就終結在了長垣關那年的冬日。

韓妙擡頭看著那街道上、樹梢上、小攤上———風吹過大大小小掛著的白燈籠,像是歸來的魂魄與人間短暫交集。

她在連綿的白色裏,看到了一抹黑。

祝淩在一個小攤上撿起一張面具在手裏把玩,這個面具是用楊柳木雕的,雕工雖粗糙且只簡單上了色,卻有種古樸粗獷的意味。

“女郎買一個吧。”小攤前守著的攤主有一張被風霜縱橫後的臉,辛勞鐫刻在了層層的皺紋中,他瞇著眼睛,同樣粗糙的手拿著攤子上的一個面具,笑裏帶著幾分討好的意味,“一個只要三十文哩!”

祝淩顛了顛手裏的面具,這張面具是鎮懾面具,雕得有些猙獰和野性。

【這個不好看……】系統小圓球糾結道,【還不如右上角那個醜得有特色呢!】

“那個是四目面具,歸屬於儺神面具,主驅鬼除疫。”祝淩道,“這麽一說……倒是挺應景。”

她放下了手裏的鎮懾面具,轉而拿起四目面具扣到臉上:“老伯,我就要這張面具了。”

付完錢後,祝淩還沒走幾步,忽然感覺有人扣住了她的手腕。扣住她手腕的人用力很大,好像怕稍微一放松,她就會溜走一樣。

祝淩回過頭,正在這時,滳洛城到了臘八最後的節點,隨著刺耳又清晰的鼓聲,從遙遠的巷道開始,火光如長龍一樣蔓延,由火把組成的長龍經過一盞又一盞的白色燈籠,照亮了滳洛城每一個角落,隨著這條火焰長龍的,還有古老蒼涼的禱歌聲———

“……魂兮歸來!反故居些。”

“天地四方,多賊奸些———”

扣住她手腕的人像是被這歌聲感染,抑制不住地發起抖來,隔著隱隱綽綽的帷帽薄紗,祝淩隱約看到一個女子秀美的輪廓。

歌聲仍在繼續:“像設君室,靜閑安些———”

那莫名其妙抓住她的人忽然一把掀開帷帽的薄紗,露出其下一雙通紅的眼睛。

“你是……阿姐嗎?”

她的聲音在蒼涼的歌聲裏幾乎微不可聞:“……你是阿姐嗎?”

她執著地問。

她擡起手,仍然帶著顫抖的手指落在祝淩面具上。火把的光投射在她們身上,切出分明的光影。

那歌聲越發近了,是蒼涼哀泣後隱隱的豁達:

“酎飲盡歡,樂先故些!”

“魂兮歸來!反故居些!”

“啪嗒———”

在最後的歌聲裏,四目面具被摘下,火光彤彤,照出一張秾艷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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