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菱近距離看見了陳妃的死狀。

那瘋婆娘赤腳蓬頭，身軀浮腫，被車輪碾壓了過去，可算擠出來不少腹中的東西。

陳妃裸.露在外的肌膚滿是幹結的汙垢，此時被血水浸泡著，成了黑紅黑紅，烏七八糟的一攤。

而她還沒有立時死透，因著巨痛，眼神顯出些清醒掙紮的神色。她哀嚎不止，在地上翻滾撲騰，像只挨過了開膛剖腹刀，卻從屠宰臺上翻了下來的母豬。

“誰，誰來……”這是陳妃最後吐出的人聲。她似乎想說，誰來救救我。

沒有人救她。她沒有被拯救的必要，她至死都是個沒有價值，沒有尊嚴，無人理睬的瘋婆娘。

穆青菱有些惡心，她向後退了幾步，靠著墻試圖平覆心緒。陳妃的哭叫聲終於停止了，那飛馳的馬車卻已經在宮道上消失不見。

是誰敢在禁宮跑馬？陳妃又為什麽要往車輪子底下撲。這絕不像是她的為人……

思慮重重未能理清，穆青菱最終只剩下一句嘆息。

前世的陳妃在梁明翰奪得了皇位後，順理成章登頂為聖母皇太後。她隱忍多年，一夕之間揚眉吐氣，成了冷宮出來的傳說。

而此時這位瘋婆娘就橫屍在穆青菱腳邊，她的裝瘋賣傻成了真，苦衷未能公諸於世。沒有苦盡甘來的那份甜，之前吃過的所有苦便都成為了艱難又無意義的的茍延殘喘。

說來真是諷刺。

前世時，穆青菱雖然並未與陳妃有什麽交集。可陳妃畢竟是梁明翰的生母，且時常為梁明翰出謀劃策。

因此穆青菱對她充滿了厭惡，此時眼見了這婆娘的死狀，只剩下嫌麻煩和滿腔生理性的反胃。

出門不順，遇上這麽件晦氣的事。一時半會恐怕是走不了了。果然，收拾場面的宮人在主管帶領下飛快動作了起來。

破草席，白被單，一輛裝土用的兩輪推車，眾人就這樣把陳妃鏟起來，又拎了水桶沖洗這塊地面。

空氣中的血腥味漸漸淡去，穆青菱這才恢覆了氣力。礙路的東西終於被打掃幹凈，穆青菱正要打道回府，卻遇見了另一個晦氣的人。

梁明翰正向此處趕來。

他素日裏對陳妃言聽計從，兩人之間一派母子情深。穆青菱猜度他得知此事後會難以接受、悲痛欲絕。

可是出現在穆青菱面前的梁明翰神色平靜如古井，情緒毫無波瀾。

穆青菱心中十分詫異。還沒等她將心中惡寒壓下，完顏銘便好整以暇，走過了陳妃未寒的屍骨，迎向穆青菱。

“九皇子節哀。”穆青菱客套了一句。

梁明翰卻似乎對穆青菱陡然生出了依賴之感，他聽了穆青菱一句敷衍的寬慰話，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死不放手。

“穆姑娘不用擔心我……”梁明翰對穆青菱花言巧語，“母親去世，我雖然煎熬難過，卻也明白，日子總應該向前看。”

穆青菱絲毫看不出他有任何難過的樣子。她淡淡然點頭，只想快點回府，得以避開這對晦氣的母子：“九皇子想得開就好。”

她說罷行了個禮，就要趁機告退。可誰想到梁明翰就像張狗皮膏藥粘了上來，他生母剛死，他卻要來纏著穆青菱！

穆青菱隱約覺得此事不對勁，卻又說不出來門道。梁明翰在耳邊喋喋不休，始終幹擾著她的思緒，端的叫人心煩意亂。

“穆姑娘何必這麽著急離開，”梁明翰跟著穆青菱走，“你……陪一陪我好不好……”

他這話說的可憐兮兮，穆青菱心裏卻只有厭煩。梁明翰如今的行為，跟他前世剛被寄養在穆青菱那裏時別無二致。

當初梁明翰也是對穆青菱噓寒問暖，晝夜請安，拿狼心狗肺扮作真情實意，換來了穆青菱的拼盡全力相助。

如今陳妃死去，梁明翰的表現如此涼薄，看來是已經做好了找妻族高枝攀附的準備，第一個下手的正是此時出現在他面前的穆青菱。

宮中的人情冷暖，世態涼薄，即使是在母子之間，也體現的淋漓盡致。穆青菱越來越慶幸自己今生沒有淪落到這高墻重鎖，規矩禮節嚴苛過情義的地方。

“還請九皇子殿下節哀保重，”穆青菱不好徑直甩開他，這畢竟也是在宮中，面前之人是個皇子，“天色已晚，臣女再不歸去，只怕家中有人要擔心了。”

梁明翰哪裏是這麽好打發的：“既然如此，不如我來護送穆姑娘出宮好不好？”

穆青菱無奈至極，苦於想不出辦法來回絕他。正在此時，有人從叉道上轉過來，向梁明翰冷冷道：“不必勞煩九皇子了。皇上有命，令我護送穆姑娘出宮。”

擡眼一看，穆青菱對此時出現的完顏銘感激不已。

原來梁帝知曉了穆青菱出宮途中遇到的事。只覺得這瘋妃在臣子面前丟了皇家的體面，所以派完顏銘過來安撫。

“既然如此，就不必勞煩九皇子了。”穆青菱松了一口氣，可算擺脫了完顏銘。

有了完顏銘在，梁明翰也不好再纏著穆青菱說什麽趨炎附勢的話，他訕訕地被兩人丟在身後，禁宮之大，他從此無處憑依。

四下人煙漸漸少了，穆青菱便簡短地向完顏銘說起她親眼所見的，瘋妃自殺的情形。

“那馬車行駛得蹊蹺，陳妃也是真的徑直撲向了車底。”穆青菱回憶起來，仍舊覺得的匪夷所思，“九皇子的反應，你剛才也看到了……”

“你未被嚇著就好。”完顏銘抿了抿唇，似乎並不願意與她討論，對她所說的情況也沒什麽興趣。

他只是看了看她的神色，見她並沒什麽受驚崩潰的樣子，暗自松了一口氣。

穆青菱只覺得是因為宮中人多口雜的緣故，完顏銘才不願意與自己多說。她想等與完顏銘同乘時再做打算。誰知到了宮門外，完顏銘絲毫沒有相送的意思！

他喚了兩名手下護衛穆青菱回府，自己卻未發一詞，對穆青菱拱了拱手，就轉身回去向梁帝覆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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