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菱把一條長腿踩在椅子上，轉過半個身子挑著眉打量了一眼韓禦。

這位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多情少爺此時低垂了眉睫，狹長雙眼籠在一小片陰影中，頗有些傷情的樣子。

她又看了一眼依舊筆挺坐著的百裏長川。

百裏長川在這群魔亂舞的酒坊中是個異類。他眉目過於清正，氣息如寒山上的孤松，好像永遠不會有過多情緒。或許……除了此時。

不知是不是燈火朦朧的緣故。穆青菱總覺得，百裏長川的眼神有些晦澀難懂。

百裏長川似乎要說什麽話，正在此時，往日與韓禦交好的小倌經過，在韓少爺面頰留了一道香痕。

“滾！”韓禦還沒做出什麽反應，百裏長川卻發出了一聲滿是厭惡的斥責，騰的一聲站起來把板凳踢了過去。

韓禦反應倒快，他擡手一砸，實木寬凳就被他劈成兩截落下了。

穆青菱適才一碗酒下了肚，此時酒氣有些上來了。她看百裏長川踢了凳子，不僅沒想著息事寧人，反而勾起唇角語調上揚嗯了一聲，也嘩的一拍桌子站起來，給自己人壯聲勢。

她還記得百裏是打不過韓禦的，於是眼珠一轉，心想著先下手為強，擼起了袖子就要上去打個頭陣。

韓禦哪裏是個怕事的，他右拳擡了擡，卻記起了穆青菱是個姑娘家，甩了甩手往人群中撤：“你你……你要幹什麽！”

圍觀的客人一看要打起來，紛紛往後退，給他們讓出場地。酒坊夥計認得韓禦，也不敢上去攔，只是跳著腳幹著急。

穆青菱氣勢洶洶正往前趕，忽然覺得被一只手拎住了衣領。

“穆青菱！”一聲低喝貼在青菱耳邊響起。這個音量旁人聽不見，穆青菱卻聽得清清楚楚。

這是個熟人，且與她兄長也認得的。穆青菱猛然一僵，覺得像是做壞事被抓住了一樣。回過神來，又覺得不用怕——完顏銘看起來不像告狀的人呀。

……嗯，他會不會告狀還真不好說。

穆青菱不動聲色把袖子又捋了下去，才掙了兩下，從完顏銘手中滑了出來，面不改色與他打招呼：“這麽巧，完顏兄也來這裏尋歡作樂，怎麽沒帶著明姝？”

告狀嘛，誰怕誰。穆青菱對自己這個應對策略十分得意。誰手上還能沒個把柄什麽的？

百裏長川適才踢了凳子，接下來卻也不知道要如何。他楞楞看穆青菱母雞護小雞一樣張開翅膀撲過去，正要上前把她撈回來，卻被完顏銘先他一步揪起了人。

完顏銘帶些玩味看了一眼穆青菱，便向韓禦打圓場：“我這位小兄弟脾氣不好，還請韓公子見諒一二。”

這裏動靜不小，終於把坐在二樓包廂的韓禦的朋友們也引了下來，其中卻也有幾個與完顏銘認識，常與完顏銘走動，見此情形，都圍上來勸解。

拉架的人多，韓禦被哄得找回了體面，最終哼了一聲，就也給了完顏銘面子。他氣呼呼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沖青菱他們抱了一下拳。

“讓諸位見怪了，今日我來做東。”完顏銘對幫著勸架的幾個朋友致謝。

這些人都是愛熱鬧的，此時也不推辭，只咋咋呼呼地推擁著韓禦與青菱一夥人同去二樓吃酒。

店裏的夥計眼看一場風波被化解於無形，心說這位完顏公子可真是積了大德。忙舒了口氣，過來為這夥人引路。

當下眾人於天字包廂落座。穆青菱被完顏銘拉著胳膊，按在他身邊坐下，百裏長川自然是跟著穆青菱。

韓禦被擠在朋友們中，於青菱三人的坐次隔長桌相對。他眼神在百裏長川與穆青菱之間來回掃蕩，要探究他們的“奸.情”。

“不過一場誤會，這也算是不打不相識了！”一位藍衫公子站起來祝酒，“來來來，兄弟們，都把杯子舉起來，咱們碰一個！”

百裏長川只覺得坐著不動反而顯眼，於是冷著臉站起來隨眾人碰了杯。韓禦的杯子直沖著青菱幾人撞。

完顏銘一直看著青菱的動作。他原本也知道她會飲酒，卻不知她推杯換盞起來竟然如此……豪邁。

對，豪邁。穆青菱醉了的樣子與平日不同，竟然帶著點落拓的痞氣。先前她轉酒壇滑酒碗的一套動作爐火純青，現下與眾人飲酒，卻也沒有束手束腳地避嫌。

從某種意義上說，青菱的確與韓禦結下了“奪妻之恨”。因此韓禦盯準了穆青菱似得，要與她拼酒。

完顏銘覺得自己應該為穆青菱擋下，可是穆青菱一副游刃有餘，要喝趴滿桌的樣子，還真將完顏銘唬住了。

反倒是青菱把百裏和完顏銘劃入了“自己人”的範疇，非要替他們擋下酒杯。

到了一席將散的時候，這群世家子已經對青菱佩服至極。眾人大著舌頭相約下次再聚，便三三兩兩抱團離開了。

“都走了啊？”穆青菱穩穩當當站起來，“也是。到最後誰都得走。”

她本是因與親人離別，才來借酒澆愁。誰想在酒坊又看了一回曲終人散，便站起身來，要出門透透風。

完顏銘聽她的話音不對，神色也落寞，便皺皺眉也跟了出來。

“是完顏公子啊。”

完顏銘一出門，便看見穆青菱一手扶著欄桿，轉過身對他招呼。她的手一松開欄桿便有些站不穩。

完顏銘忙趕上前接住接住她。

……還以為她自邊關回來，能有多大的海量，可以放倒一桌人。原來不過是強撐著罷了。

她臉上有些發紅，眼神也迷離，吐出的氣或許因為摻雜著酒精的緣故，令人有些口幹舌燥。

“我哥哥走了，你卻來了。”穆青菱眸中帶笑望著他，“怎麽每次你都在？”

完顏銘心中一顫。她這是怪自己插手太多事了嗎？

穆青菱醉的深了，再開口時總覺得腹中翻湧，便咽了咽喉嚨壓住。

她還有句話沒說完，自個兒不敢放聲，便拉住了他的衣襟，把他的耳朵湊到自己唇邊：“我一難受，你就來陪我。我一倒下，你就把我接住。你這樣，我會……”

她會怎麽樣呢？

完顏銘沒有等到下文，穆青菱便甩了甩頭，又咽了兩下喉嚨，手上的勁在完顏銘襟上掙紮著握了兩下，最終醉醺醺栽倒了過去。

……嗯，我不僅要接住，還得把你扛回去呢。

完顏銘這麽想著，卻並不當真嫌她麻煩。他勾起唇角笑了笑把她架在肩上，步出了醉不歸。

走出店門，到了人煙稀少的地方，他才把她抱了起來，覺得這樣果然順手許多。

醉不歸徹夜不息的笙歌被拋在了青菱與完顏銘身後，包廂中只剩下百裏長川與韓禦兩只醉貓。

酒坊中的不歸人已經開始男男女女，兩兩廝磨，四下裏一片淫.糜氣息。

尋歡作樂在此處原本是尋常事，因此沒有人註意到，旁人都離開後，韓禦與百裏長川推搡摔砸，最終卻抱成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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