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鞠青發出了冷笑。

除去冰凍的五十年, 他本質年齡剛過十九，是個可以正正經經充當大齡中二的年紀。即便幻想自己在全球數十億人裏是最特殊的那個，擁有獨一份的權柄, 可以掌控殺戮人類的非碳基軍隊, 不日就要登基為魔王……怎麽還幻想不得嗎？

但鞠青確實不曾這麽幻想過, 他已經是個實實在在的傳奇人物，自詡面對的問題都能靠自己的實力解決。

他的技術和心算力，以及對義體的嫻熟操縱，支撐他站在這裏。現在拉瑟福德話裏話外意思是他擁有自己不了解的力量，甚至能讓小梅登基成魔王——算了這個梗過去吧——實在太可笑了吧。

“Omega擁有喚醒電子海寵物的能力，當然在電子海和與電子海交疊的現實地球, 這不過是幾行代碼做出的設定。”拉瑟福德侃侃而談，“但權限和設定也要有管理員修改和給與, 全球沒有一個駭客找到奪取電子海管理員權限的門徑，包括你……青, Omega這樣的喚醒能力, 會來自什麽地方？”

還會來自哪裏。

Omega晶芯哪怕一代代更新，可以加快數據大腦擴張的速度, 輔助心算力做出判斷，但最本質的, 依然來源於對某個碎片的模仿。

鞠青感到大腦內部產生隱約的幻痛，但數日前在天理會農場那次，他的腦損傷應當恢覆得差不多了。

“這確實是偶然, 一開始我們也沒發現, Omega晶芯只是通過模仿你, 得到電子海的承認, 獲得一部分權限和設定。電子獸殺死敵人後會吸收對方數據, 通過積累來進化，因此等級越高的電子獸，越會因為殺死不同的敵人，獲得與同種群不相同的外表和建模。

“可這種隨意吞噬的進化模式，比起制造更強大的戰士，更容易制造廢物的畸變種，對吧？進化有方向，但隨機演化沒有，決定演化方向的是物競天擇，優勝劣汰。生態圈有幾十上百億年的時間來慢慢挑選她心儀的可人兒，但電子獸這種明顯非自然的工具，為什麽要在演化中靠隨機選擇變強或變弱，沒有那個浪費的餘裕，也沒那個浪費的必要。”

這個男人只要說話，就叫人的目光忍不住投向他。語氣，節奏，表情，一呼百應，如此長篇大論的講述，簡直像是在他頭頂打下了一盞高能率聚光燈。

鞠青陷入默然。

“電子獸和電子海寵物是進化，不是無方向的演化，而是有明確方向，朝著更有力量，速度更快，攻擊範圍更大，這樣有目的的進化。

“Evolution，英文裏是一個單詞，中文裏進化和演化都是它的釋義，”金發男人換成了中文，語音標準，語氣激昂，“沒錯，電子獸是難以溝通，電子海寵物的出現帶來了新發現。它們數據核心中自帶傳承，月背面的研究者發表論文說，詢問電子海寵物進化的細節時，它們能理解進化和演化的不同含義。

“做到的？分明吸收數據時是不知好賴一股腦吸收？”

鞠青：“……”

他陷入思考。

這確實是他不曾註意的問題，先入為主了，難道應該怪小時候不該補番數碼寶貝？

猶如迷霧吹開，即便術業有專攻，這不是他的專業範圍內，鞠青也能理解拉瑟福德的意思。

以地球生態圈做對比，電子獸和電子海寵物的進化，不應該出現在自然環境中。

它有很明顯的人工幹預痕跡，一雙無形的手為電子獸做出了更好的選擇。

這雙無形的手是……

“我們取名為‘母巢’，又或者說，當然，Omega。”

拉瑟福德打了個響指，他的影像同步播放在鞠青面前，上面出現各種圖例、各種名詞，配合解說，宛若在哪個大學的階梯教室裏上課。

“首先發現的當然是校對功能，能為戰鬥在前線，受電子獸數據影響的Alpha校正人格，祛除狂躁癥。換算到母巢和電子獸上，自然對應母巢能校正電子獸的核心，清理不利於進化的數據，人工選擇進化方向。

“月背面則找到另一個功能，Omega喚醒新生的電子海寵物，正如母巢孵育那些數據蛋。青，即便是通過模仿你，也能獲得這樣的權限，難道你真的認為自己毫無特殊之處嗎？”

他的聲音構建著邏輯，鞠青則一如既往在鉆漏洞。

白發青年吐出譏誚冷漠的言語：

“如果是這樣，這場戰爭為什麽還沒有結束？在軍部爭權奪利的怎麽是Alpha而不是Omega？只要派電子海寵物上去站一排，電子獸們就能跪下來唱征服了，還要什麽壁壘啊？”

“那當然是因為她們的權限都是殘缺版本，無法讓喚醒的電子海寵物繼承更多。你不同，青，你是正版。”

拉瑟福德言之切切。

那麽偌大坎貝爾集團的晶芯產業，賣的竟然是充滿BUG的破解版這種東西嗎？

這冷笑話凍得他嘴角都僵了，鞠青想。

他一部分心算力還在飛快的過那些論文和實驗資料，活動迷宮的老楊柳下，不同面貌的鞠青翻閱著不同的數據，根本不管主體已經戰得熱火朝天。

正因為他並沒有放下閱覽，所以他其實能將拉瑟福德的話對照起來聽。

目前來說，除非這些論文和資料是早早準備好的假貨——很難做到，無論是改動某處，還是整體全部造假，都不可能不出現自相矛盾的地方——不然拉瑟福德的話確實有幾分可信度。

問題是，小梅那個獨它一份的技能是什麽來頭，他早有猜測。

之前直線連接時，對面記憶數據碎片有在清理中交互到他這邊……小梅並不是憑借他的孵化，才成為特殊的那個，它本身就足夠特殊。

擁有在蛋中死亡又覆生的電子海寵物有幾個？在蛋中就有行動力的電子海寵物有幾個？

擁有這兩樣素質，然後成功被Omega選擇，成功孵化的又有多少？

……不能用爬蟲將電子海裏所有數據蛋篩一邊真可惜啊，這個課題他倒是有幾分興趣。

可惜現在不是做課題的時間。

停止紛雜的想法，白發青年抿唇。

他半跪在之前躲避的浮島上，荊棘藤蔓將整座浮島覆蓋，包括那些鑲嵌在浮島表面的死蛋。一顆高大楊柳從他站立的地方長出來，揮舞的枝條和柳葉柳絮，幾乎遮天蔽地。

看起來聲勢浩大，卻只能勉強讓飄舞的綠色鈔票不靠近。

鞠青還沒在電子海數據戰上以人類為對手打得這麽狼狽過，只能說拉瑟福德真的很熟悉他的作戰習慣。

白發青年從牙縫裏迸出一個音節。

他冷漠問：“So？”

母巢又如何？權限又如何？

他們說的話題，難道不是找回歐亞大陸辦法嗎？

拉瑟福德幾乎能看到說服進度在緩慢增長，他停頓了片刻吊胃口，才回答：

“當然，重新說會歐亞大陸的沈沒。

“電子海與現實的重疊，電子獸對人類的入侵，我認為不是偶然，具體是什麽情況，恐怕只有前往另一邊才能了解，可惜很難做到的事了。”

他說：“這是通過當年那條消息分析出的，我認為，探險隊員們在超深淵層抵達了邊界，不只是電子海的邊界，也是世界的邊界，宇宙的邊界。那不是人類現在能抵達的去處，但轉換為臨時數據生命的你們，以數據的形勢抵達了……會發生什麽？

“電子海和數據生命對於我們的宇宙來說到底是異物，在那個界限上我想除了從另一個世界送進來的母巢，甚至不會有電子獸存在，就是為了避免排異反應。我不是說沒有我那條消息，現在這一切也可能發生，但你們確實不夠謹慎——”

他的講述第一次被打斷。

“從剛開開始你明裏暗裏給自己開脫幾次，我都不想數了，”鞠青道，“如今現實的情況都是我太信任你的錯，你盡可以將鍋都推我頭上，所以廢話可以不要講了嗎？再講下去你還有什麽立場指責我浪費時間？”

拉瑟福德回憶了一下，才確定自己不久前確實說過，鞠青不願意和他交談，是在浪費救援歐亞大陸的時間。

好吧，在這個時候刺一句，不愧是他。

“那我直說了，青。

“要救援歐亞大陸，我需要你和我結合。”

拉瑟福德說完，認為恐怕會真正激怒對方。

結果對面的聲音依然不鹹不淡。

“可算是圖窮匕見了。

“小梅，動手。”

作者有話要說：

應該可以下一章，應該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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