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氣層外, 越來越多的人造衛星聚集在海崖天理會農場的上空。

再聚下去，蜂擁的人造衛星會影響與地面雷達的通訊，但沒人管這個。新華盛頓、陸海空軍方派系、聯邦調查局、中央情報局, 乃至各大集團的首腦, 都想獲得第一手的消息。

包括坎貝爾集團。

坎貝爾的老家主, 瓦斯博恩·加德森·坎貝爾，數日前撤離老宅時受了些輕傷。雖然只是輕傷，但他年紀畢竟大了，為了保險，他在家庭醫生的建議下搬去了湖邊的莊園修養，並在莊園周邊開啟了無線網絡屏蔽, 將自己隔絕在網絡世界之外。

除了電話線外，莊園裏只有一套不接入外網的監控系統。

瓦斯博恩在零零年後出生, 是伴隨網絡成長的一代人，現在卻連通過電腦連接有線互聯網都不願, 可以說是十分謹慎了。但就算是他, 也保留了一根電話線，保留了一條與外界交流的渠道, 不然這樣的“修養”，與失去家主權力陷入軟禁有什麽差別。

確實被軟禁的奧德麗·坎貝爾, 穿樸素長裙坐在沙發上。

她雙手合攏放在腿上，猶如一尊溫良的雕像，眺望落地窗外沈浸夜色中的湖景。

她耳邊, 是不斷響起的電話聲, 是一聲又一聲的匯報。

“全無消息, 小隊在進入農場範圍前就憑空消失了。”

“派遣無人機部隊偵查需要時間, 目標所在位置在荒野上比較偏遠。”

“多爾諾林上將打了電話過來……他詢問是否需要幫助……”

“我們發現有其他勢力動起來了, 天理會農場不遠的一個強盜窩，派了十二個人開了三輛車朝農場出發。這些強盜不可能發現了農場裏的變化，恐怕是他們背後的金主告訴了他們的消息，想讓這些強盜去試探。家主，要阻攔嗎？”

“莊園大門外有聯邦調查局的人出現，說希望拜訪。”

“總統想要與您通話。”

協助處理事務的中年秘書，面對如此紛雜的局勢，臉色也不由稍稍變化，但瓦斯博恩站在落地窗前，連眉毛都不曾動一根。

老人開口：“最多也不過是丟掉三個Alpha，對於坎貝爾家族來說是能承受的損失，不需要慌張。目標戰功赫赫，十二個強盜過去不過送死。拒絕那群FBI，說我病中難以接待客人。五分鐘後幫我撥打多爾諾林上將的電話，至於總統先生……”

瓦斯博恩說：“不用管他。”

中年秘書低頭處理事務，奧德麗院長便又轉開視線，垂眸註目自己的指尖，專心致志仿佛她昨天剛做了一套心儀的美甲。

沒什麽可意外的。

無論是炸塌的螺旋大廈，還是失去三個Alpha，都無法傷及這個大型康采恩集團的筋骨，最多叫他們臉上有幾分不好看罷了。

青帝不過是一個人，他一人之力能叫坎貝爾集團面上不好看，已然叫人驚嘆。

不管怎樣，奧德麗院長覺得至少自己做不到。

聽說他雖然晚了一天入學金薔薇學院，但也曾走過那條設置有歷史投影的長廊。作為人類中的第一位Omega，他如何看待歷史投影裏那些言論呢？

作為第一位Omega，他如何看待這個古怪的世界呢？

一想到這位老先生前段時間像個學生一樣在金薔薇學院內漫步，奧德麗院長就不禁感到幾分好笑，對於她自己的，然後又感到幾分悲傷，對於未來的。

與這個古怪世界格格不入的人，只能在遍體鱗傷後選擇妥協或死亡。奧德麗院長選擇了妥協，但看過對方檔案的她知道，對方會以死亡抗爭到底。

一眼就能望到的結局，這是瓦斯博恩的底氣，也叫奧德麗院長提前覺得眼眶不太舒適。

她不想待在這裏，她想回自己房間，至少待在一個沒有他人的空間裏，可惜她做不了這個決定。

新電話打來了。

看到來電顯示的中年秘書一楞。

他看向瓦斯博恩，“先生，是黛安娜小姐。”

憑空消失的黛安娜·坎貝爾竟然打來了電話？！

情況還沒有到對三個失蹤Alpha的存亡不保希望這個地步，大部分坎貝爾都覺得黛安娜唐娜他們還活著，只是行動受到限制。

但黛安娜如果掙脫了限制，她第一步要做的也不該是打電話給莊園找瓦斯博恩吧？

先找等待消息的董事會才對。

氣氛詭異起來，中年秘書吞吞吐吐問：“莫非……是目標？”

目標挾持了三個坎貝爾後打算談判了嗎？

願意交流是個好消息，連瓦斯博恩也從落地窗前轉過身，對中年秘書點點頭。

中年秘書拿起話筒，點下外放。

那邊一時沒有聲音傳來，中年秘書看著瓦斯博恩的臉色，代為詢問：

“您致電的是——”

嗶嗶嗶——！

聽筒裏驟然湧現一大堆刺耳雜音，叫在場三人都皺起眉頭。

信號受幹擾了？奧德麗院長努力思考著可能的戰況，下一秒就發現，這數秒內就播放結束的雜音，竟然給她的腦機識別成一連串的指令。

陌生的電子海語言流過她的視野，分明她的腦機和數據大腦已經被請來的網安人員清理過無數次，此刻卻仍然有不知道的後門和木馬響應了這串指令。

他要做什麽？她並不是什麽有用的棋子啊？

奧德麗院長深深疑惑，見代碼矩陣刷到末尾，彈出一條提示。

【神經壓制插件已關閉】

神經壓制插件是一款極為特殊的程序，如今市面上常見的神經插件，使用後能使人保持長期清醒，每天睡一個小時就能長時間工作，但神經壓制插件效果與它們正巧相反。

它使人感覺十分疲憊，身體動作遲緩，反應跟不上來。

甚至思考速度都會變慢，自嘲或悲傷的情緒，奧德麗院長方才花了好些時間理清。

這個插件的控制權不在她手裏，她也反抗不了。現在被關閉，一時間頭清目明。

奧德麗院長嘗試捏緊拳頭，很好，很順利。

然後呢？

青帝關閉她的神經壓制插件是想做什麽？

瓦斯博恩和中年秘書的註意力還在電話上，雜音的播放已經結束，聽筒傳出嘟嘟嘟的聲音。

“先生，”中年秘書疑惑擡頭，“對面掛斷了。”

掛斷了，沒有任何要求。

奧德麗院長看到中年秘書將聽筒掛回電話，另一只手也嘗試捏緊。

不管青帝解放她的禁錮是想做什麽，在這個房間裏，只有一個Beta秘書，和一個沒做過改造的老人。

而她雖然是Omega，年少時為成為Alpha的努力習慣她保持著，並未放棄過對身體的鍛煉。

奧德麗院長緩慢轉動眼珠。

她知道，瓦斯博恩身上有一把手槍。

***

重新給瓦斯博恩打電話的軍方上將，發現這次坎貝爾家主依然沒接。

“可惡！”這個Alpha男性掛斷通訊，“在國土內搞出這個動靜，他一點說法都不打算給我嗎！”

他看向辦公室裏的另一個人，“蘭開斯特，你覺得這些坎貝爾是想做什麽？”

紅發約翰穿著制式軍裝，軍帽穩穩戴在頭頂，雙手背在身後，難得連表情都很正經。

他說：“我認為坎貝爾確實應該改變他們對軍方的態度……抱歉？”

本想再拱火幾句的紅發約翰突然一楞，之前那個和他交易的駭客就在剛才發來一個鏈接，裏面是個熟悉的壓縮包，標題是《2077感恩夜坎貝爾集團》。

是感恩夜事件裏坎貝爾集團參與進去的證據嗎？

當初說好的交易確實有這部分，但一直沒給他還以為這部分要不作數了，怎麽這個時候突然發過來？

啊，難道是那個小Omega終於清醒了？

今天發生的事不會也和他有關吧？

紅發約翰有點可惜沒能看到現場，但對他來說，還是在新派系裏往上爬更重要。

他將鏈接發給下屬，要求對方找一臺電腦下載壓縮包，然後斷網查看其中資料，正吩咐著，辦公桌後的上將大呼一聲：“什麽！”

紅發約翰擡起頭，辦公室的投影正播放著遠方的一幕，同時響起的還有警報聲。

“觀測到xxxxxxx，xxxxx點上空出現壁壘破洞，重覆，觀測到xxxxxxx，xxxxx點上空出現壁壘破洞……”

猶如細網的電子海壁壘上，出現了一道門。

一條身形細長的灰鱗飛龍穿過門，來到現實中。

並非通過什麽數據晶體發絲編織的身軀，是實實在在穿過壁壘來到現實的一只電子獸……電子海寵物？

它在農場建築前的空地上降下，同時一個人從建築內走出。

他朝天空仰起臉，從建築門後漏出的燈光讓他輪廓模糊不清，人造衛星僅能拍攝到他一頭晶瑩白發。

灰鱗長龍朝他低下頭，讓他撫摸頭頂。

片刻，它將他載起，振翅起飛，越過海岸線，一路向西。

***

“我給這個程序起名叫‘穿墻術’，”鞠青說，“這樣你能隨意出入電子海和現實，就像Alpha，無需受限於我的頭發了。”

海上長風吹拂他的短發，讓他露出笑容，“如何？小梅，真正感受現實是什麽滋味。”

灰鱗長龍並不說話，但泠泠月光照耀海面，它從海上飛過，發出了愉悅的長鳴。

鞠青坐在它背上，捧著臉遠望，想這簡直是賑早見琥珀主帶著千尋飛過海上的那一幕①，看到如此美景，小女孩會愛上白龍理所當然啊。

好半晌，他得到回答。

“我很喜歡。”貓佛梅辛的聲音早不同幼年期那樣稚嫩，如今清澈且明朗，說道。

“我很喜歡，”它重覆了一次，“能觸碰到你。”

作者有話要說：

①《千與千尋》中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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