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雲升起在螺旋大廈上空後二十一小時。

十一月二十六日, 入夜。

壁壘重新開啟，入侵的電子獸集群，除開少數逃脫的都已經解決。

戰鬥或事故造成的火焰撲滅後, 這座一日前尚光鮮亮麗的城市, 仍然籠罩在帶二氧化硫味道的黑煙下。

管制下斷電的高樓大廈黑暗一片, 過往這些漂亮又龐大建築物的外墻上刺破迷霧的霓虹燈不再閃爍，市中心區域大型全息投影造景也消失不見。

這座城市空蕩蕩發出海風的呼嘯聲，一行軍人從街上走過，踩上人行道邊緣沒有融化的凍雪。

雨水夾雜冰粒子打在他們的軍綠色雨衣上，透過濕漉漉的雨衣帽檐，周圍不少人都觀望著變成廢墟的螺旋大廈。

一個棕色長卷發的女性Alpha, 沒穿雨衣一身濕漉漉的黑風衣，站在廢墟前。

於她註目下, 幾十個罩在防輻射服裏看不清身形的坎貝爾集團員工，不停地通過腦機發出指令, 操作成群的微型納米機械, 清除微型核彈爆炸後留下的輻射。

腳步聲傳來。

同樣不怕淋雨的紅發軍人來到黛安娜·坎貝爾身後，他看起來很狼狽, 雙手戴著手銬，後頸腦機接口處插入隨時能啟動的神經隔絕器, 身後還跟著一個穿憲兵軍服的Alpha，和一個身形高大健壯的戰鬥仿生人。

仿生人頸側發光的圓環是鮮紅色，它的視線瞄準紅發約翰, 蓄勢待發的模樣像是時刻準備一炮轟了紅發約翰。

但紅發約翰好像絲毫沒有察覺, 叮鈴哐當擡起拷在一起的雙手打招呼。

“嘿, 黛安娜, 看到你沒事我真高興。”

“蘭開斯特上尉, ”憲兵不滿他突然改變路線，“你需要盡快趕到刑事調查署。”

“不用擔心，”紅發約翰又叮鈴哐當擺擺手，“這次我好歹也算立功了，看在功勞的份上，不會把我關太久的。倒是黛安娜。”

他又上前幾步，神色中調侃帶著好奇。

“那條黑龍和你們坎貝爾是有什麽仇？炸了你家大樓後還要炸你家老宅？”

紅發約翰說著說著，語氣裏多出幾點譏諷。

“據說當時你全家都在老宅聚會，你是沒事，你那些討厭的兄弟姐妹呢？他們有事嗎？”

他“希望人有事”的心情溢於言表。

坎貝爾家族的女性Alpha，通常會在服完兵役後離開軍隊，但男性Alpha大多不會。那些坎貝爾全是紅發約翰的競爭對手，他和黛安娜·坎貝爾最初建立“友誼”，也來源於她的兄弟們。

可惜，今日他過於幸災樂禍的心情，只得到那雙蔚藍電子義眼的冰冷一瞥。

如果是過去，黛安娜·坎貝爾說不定真的會和這只狐貍說說她兄弟們的窩囊模樣，但近幾日可能是坎貝爾家族十年裏最團結的一段時間了，黛安娜只要想起昨晚撤離老宅的倉皇心情，滾燙的屈辱感就像是從那具她已經拋棄的自然身軀中誕生，自胸膛一直燃燒到她被鋼鐵包裹的大腦。

那條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黑龍有極大可能攻擊老宅，目睹它張口轟掉螺旋大廈時，坎貝爾們就知道老宅不安全了。

老宅當然有強大的安保措施，只要坎貝爾們願意，在老宅外罩一層模擬電子獸的數據護盾都沒問題。但這種極耗能的東西啟動和預熱都需要時間，坎貝爾們聚集在老宅，是以為他們能像是釣魚者圍觀湖中魚群一樣作壁上觀，哪裏會事先開啟那個。

於是，等發現他們會成為目標時，無論什麽方面都來不及。

……說到底都是泊耳塞福涅的問題，既然幾天前就發現了……就發現了那個男人，都做了行動預測和抓捕方案，為什麽不匯報？為什麽不提前征求他們的意見？！

如果提前知道那個男人的存在，如果讓她動用自己手頭力量幫忙的話，怎麽可能讓那個男人逃脫！

黛安娜·坎貝爾知道自己在無能狂怒。

但賠上一棟螺旋大廈，可以說是為精簡集團裏的廢物，為煽動民眾的仇恨，那賠上一座老宅，賠上整個坎貝爾家族的尊嚴，卻什麽都沒有賺到，難道她不能憤怒嗎！

更別提人本來已經抓到，卻從手裏溜走這件事了！

女性Alpha異樣的沈默，讓紅發約翰感覺到了她的勃然怒意。但他裝得像任何一個低情商的直男，楞楞問：

“所以，到底是誰？你家動用軍方力量抓捕的那個Omega，好像有些眼熟哦，我之前是不是還想給你介紹他來著。”

與雨水一般冰冷的黛安娜·坎貝爾，終於又看了他一眼。

她問：“誰讓你過來打探的？”

紅發約翰想攤手卻因為手銬做不出來。

他像是被戳穿一樣悻悻不樂說：“沒人，我只想看能不能挖出什麽賣個好價錢，你也知道最近我上頭那個不是很看好我了。要不你家收留我一下？只要這次從刑事調查署手裏撈我出去……”

話音落，憲兵的手已經按住他脖子上那個仿佛項圈的神經隔絕器。

低沈的警告聲叫人發毛，“蘭開斯特上尉。”

“我不說了，開個玩笑。”紅發約翰立刻舉手投降，“走吧，走吧，待會兒在牢房裏我還能趕上一頓晚飯嗎？”

男人轉過身，唉聲嘆氣地跟著憲兵和武裝仿生人走了。

離開螺旋大廈範圍差不多五百米後，伴隨沙沙的信號不穩聲，紅發約翰連上一個隱秘的通訊頻道。

這個通訊頻道甚至不會顯示人的名字。

【她怎麽說？】

【很警惕，什麽都沒說。】

紅發約翰回答，就像他借口狂躁癥監護，這幾日出現在黛安娜·坎貝爾周邊打探消息一樣，發現自己因為狂躁癥而在上司那裏留下壞印象的他之前果斷跳反了。

看好扶持他的人，因為他抓捕駭客的失敗不再關註他，那個人的位置是向坎貝爾家族靠攏的，所以紅發約翰原本勉強能算作坎貝爾集團這邊。

可惜現在不是了。

【這樣的說法可不能讓人滿意。】

【我也可以給你說個好點的消息。】

被押送進一輛運輸直升機的紅發約翰在有束縛道具的座位上坐下，眼簾垂落，遮住電子義眼波動的微微綠光。

【金薔薇學院的院長奧黛麗·坎貝爾恐怕出事了，沒有死但沒有行動自由。她是坎貝爾集團最深入Omega權益保障協會的棋子，失去了她那想要搞點小動作就很容易了。】

【就算坎貝爾集團將那個白發Omega的身份檔案全抽走，一時間也奈何不了別人腦袋裏的信息。講實話他家圈養的網安人員技術都不怎麽出色，明明是研發了腦機系統的公司，真奇怪不是嗎？】

【那些Omega學生就在避難所吧，訊問或者別的手段，應該不需要我這個馬上就要關進去的人去做？】

那邊回覆：

【早就有人去辦了，這點不用你提。】

但知道阻攔者會更晚出現的話，調查就能再細致一點。

認為自己還算有用的紅發約翰，從直升機旋翼的轟鳴中，分辨逐漸遠離的城市聲音。

他好像隨口一說地提問：

【所以，讓你們這樣如臨大敵，那個白發Omega到底是誰？】

對面只回：

【不要打探你不應該知道的事。】

***

不知道自己態度暴露了什麽的黛安娜·坎貝爾仍留在螺旋大廈前。

電子義眼的視野上，是武裝安全部密密麻麻的犧牲者名單，但女性Alpha的焦點沒在上面停留一秒，反而將另一份郵件從頭到尾看了三遍。

坎貝爾集團私設的缸腦監獄能抵抗核打擊，說起來“塔羅塔羅斯”也是，但建築物修得再堅固，也抵不上入侵者將核彈送達內部，工程師們說數據未能成功轉移的泊耳塞福涅不可能修覆了。

這條消息反而叫黛安娜·坎貝爾感到了開心，她唯一可惜的就是這個AI肯定掌握了更多關於那個男人的情報，沒說出來。

但從另一個方向調查也能抓住尾巴，缸腦監獄裏失竊的缸腦只有少數幾個，入侵者的目標是這少數幾個之一，只是故布疑陣才多拿了，卻沒法拿走很多。

這樣一來，簡單排查就能找出那個真正的目標。

麥克亞當·哈爾特，他作為無屬性晶芯——既能讓人連接電子海卻不會被電子海同化大腦形成數據大腦的晶芯——研發者，因不滿起源生化對他成果的封存，試圖偷賣掉已經屬於公司的技術，被發現後“失蹤”，大腦保留在缸腦監獄裏，成為集團必要時可以查詢的資料庫之一。

與他相幹的人的檔案，很快也發上來。黛安娜·坎貝爾視線掃過一個灰暗下來表明死亡的胖子研究員面孔，和幾個同樣灰暗的男男女女，下令繼續搜查信息。

坎貝爾集團正在高速運轉。

輿論方面的操作，在螺旋大廈被爆破前就在進行了，不久前他們放出了月背面公司破壞壁壘的證據，沒想到還有另一個勢力，持著一份來自駭客的證據參與進來。

目前是雙方合作狙擊月背面公司，但那個勢力手裏說不定會有來自那個男人的，坎貝爾集團關閉了壁壘的證據。

當初若沒有透露出這個情報，那個男人也不會去入侵電視臺發出警報，然後在電視臺被隱秘植入病毒。不能說泊耳塞福涅的計劃有什麽錯，但沒抓到人，坎貝爾集團卻要代替AI面對反噬。

好在這一天對月背面公司的各層面攻擊，帶來了好消息。

月背面公司旗下的電子海寵物蛋管理倉庫，有數人想要跳槽，選擇了並沒傷筋動骨的坎貝爾集團。

他們帶來了分配給那個男人的電子海寵物的資料。

不管是五十年前從電子海死而覆生，還是如今再度莫名出現在人世間，那個男人都莫測到叫人難以針對做出圈套。但一只出生半個月的電子海寵物，就算擁有強大戰鬥力，又能做什麽？

黛安娜·坎貝爾決定另辟蹊徑，同時進行對麥克亞當·哈爾特的抓捕，和追查那條黑龍。

“我向您保證，DM-76644165是我親手制作出的寵物蛋，只要從金薔薇學院拿到它後續的成長資料，我可以精確計算出它的強度。”

語音通訊裏，想要跳槽的研究者信誓旦旦。

“直接從幼生期跳到完全期，它絕對饑餓無比，只要用足夠的食物引誘……”

作者有話要說：

小梅：但是，首先那不是我的編號。

小梅：其次，我還挺會挨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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