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公元2027年, 七月二十九日，西八區15:27:07。

地點：阿美莉卡，紐約。

七月還是北半球的夏日, 濃烈陽光下聯合國總部大樓在閃耀。一群或穿各國軍禮服的軍人, 或穿正裝西裝的男女, 慢慢沿著那條飄揚著一百九十一面會員國旗幟的大道，走出來。

王安娜從手機上擡頭往那邊一望，就發現了那柄在人群中格外顯眼的大黑傘，和大黑傘上尤其明顯的四個中文字。

她立刻轉頭對車外抽煙的淺金短發男人說：“拉瑟，他出來了。”

“好。”

淺金短發，穿休閑西裝的男人應了一聲, 他臉頰瘦長，線條硬朗, 是討女人喜歡的好相貌。

周圍沒有垃圾桶，他按滅煙頭, 然後讓一旁義體改造痕跡明顯的保鏢伸手接過。

“你今天下班了, 算放個假，”男人對用隨身垃圾袋處理煙頭的保鏢說, “獎金打給你，自己找車回去吧。”

一邊說, 他一邊繞到黑色奔馳右邊，拉開駕駛座的車門，坐了進去。

三分鐘後, 這輛車停在了那群走過大道的各國軍人和專家顧問前方, 圓臉微胖的王安娜博士沒等車挺穩就打開了車門, 對走在軍人群體中, 卻不知為何打著遮陽傘, 好像個怕曬太陽嬌滴滴小姑娘的白發青年喊道：

“青！”

本在和身邊人交談的白發青年向這邊轉頭，斜撐起的大黑傘也遮掩不了，他看到王安娜後翹起的嘴角。

“安娜！”

他喊道，沖入義體的能量陡然增加，白發青年像個炮彈一樣跳進車裏，讓這臺奔馳S600在搖晃中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

“安娜？”混在軍人中，穿西裝的某個黃褐色及耳短發男人也猛地回頭，“安娜在哪裏？”

他看到的是合上的車門，和王安娜別過去的臉。

黃褐色及耳短發男人：“……”

男人僵硬在原地，風化。

他身後，在合訓中已經互相熟識的隊友們發出嘲笑，排著隊拍他的肩膀。

奔馳S600已然絕塵而去，王安娜根本不知道身後發生的事，只滿臉嫌棄看著收起傘的白發青年。

“你體重有兩百公斤吧，這可是拉瑟剛買不久的新車，別給他造壞了。”

“放心，去集訓前我換了義體，這個塗層看上去和皮膚幾乎沒區別對吧，現在我只有一百五十公斤。”放好傘後白發青年又摘下有五角紅星的軍帽，將過長的劉海往後梳，“倒是新車？謔，公司賺得很多嘛，你這個葛朗臺竟然願花錢買豪車？”

他後面那句話，是對駕駛座上開車的淺金短發男人說的。

拉瑟福德·加德森·坎貝爾，二十五歲，目前是全球聞名的第一家主營晶芯腦機的高科技公司——起源生化公司，的總裁。

以他的年紀看，簡直難以想象他竟不是個富二代，而是負二代。

“業務需求。”

拉瑟福德回答，而他的友人切了一聲，說：“無趣。”

然後這個友人，名為鞠青的白發青年，好像陷入了神游。

“你之前是腦機沒開網絡嗎？昨天就給你發了消息，但你好像沒看見。”安娜叨叨絮絮，“好不容易你訓練結束，又來到了紐約。這邊雖然在重建，但值得一玩的地方還剩不少，我和拉瑟想盡一番地主之誼，卻怎麽聯絡你都聯絡不上，只能過來堵你了，離開紐約前至少要和我們吃一餐晚飯吧。”

“啊，雖然在上層和消息靈通者那裏已經人盡皆知了，但這次還是算保密任務的。”鞠青眼神沒有焦點地說，“剛才出了會場才能打開網絡開關，好多人發的消息一窩蜂湧過來，我幹脆沒看。”

他頓了頓，眼神恢覆了焦點。

“稍等，我得給上打報告說和你們在一起……OK，在外吃晚飯批準通過。”

王安娜皺起眉。

“管得好嚴，好不容易結束集訓，竟沒給你休假？”

鞠青倒是無所謂。

“休假是休假，但這裏是國外嘛，我畢竟是軍人。”

王安娜閉上嘴打量他，白發青年今天穿得鄭重，墨綠色的軍禮服上，松枝葉領花，肩章，胸標，資歷章，姓名牌，和金色綬帶①，一個不少。外加幾枚勳章，和一枚聯合國主席剛剛為他們佩戴上的新勳章。

白鴿攜著橄欖枝，底圖是分散的鮮紅數據方塊。

本該是任務成功才頒發的勳章，卻在任務開始前就佩戴在了即將遠行的軍人胸前。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這一行人可能一個都回不來。

但這是唯一的機會。

通過一系列很多人聽不懂的計算，包括鞠青在內的電子海研究專家都確認，整個電子海如真正海洋般，在隨某個人類認知外的“海床”震動著，震動中心在電子海深處。去那裏，或許能揭明電子獸的由來，或許能找到改變整個戰局的情報。

而一個月前的一場大戰，人類方極大地削弱了電子獸的數量，在它們徹底恢覆前，人類有了一個派遣特種隊伍潛入敵後方的可能。

但是。

“我……”

我不希望你去，你還這麽年輕。

王安娜眉頭微皺，咽下未盡之言。

拉瑟福德沒那麽多顧忌，他從後視鏡瞥了鞠青胸口勳章一眼，問：“真的不是中國政府派你參加這次任務嗎？你的才能不應該犧牲在電子海裏。”

“哈？！我真不想和你這個阿美莉卡人討論刻板印象，我是自己申請要加入這次探索的。”

鞠青在脫掉軍服，安娜竟然很細心給他準備了適合出現在紐約的幹凈衣物。他脫掉了左邊的禮服外套，右手卻卡在了袖子裏，聞言生氣擡頭，對前排嚷嚷。

“我在為國家而戰，為人類而戰。朋友，你要為我驕傲才對啊！”

“你去任何職位都比當士兵合適，”拉瑟福德打著方向盤和他對嗆，“比起去前線，你不如來公司當系統研發主管，不比你現在賺得多？”

鞠青收斂起活潑的表情。

“賺得多……”他挑起和皮膚一樣缺乏色素的眉毛，“拉瑟，你信不信我一腳下去就能讓你賺到的這輛新車報廢？”

拉瑟福德轉過頭，兩雙顏色相同的電子義眼在對視。

空氣中好像湧出一股臭氧味，就是閃電與空氣反應後的味道。

王安娜：“停！”

她從後座伸出手，掰頭讓拉瑟福德看向車正前方的路上。

“拉瑟，如果你不懂得什麽叫危險駕駛，就把駕駛座讓給我。”王安娜說，“而且，青已經成年了，離他十九歲生日只有三個多月，他有資格去追求他的志向，甚至你和我都要向他這樣奮戰在前線的軍人說一聲感謝。”

拉瑟福德：“呵。”

王安娜又看氣呼呼扭過頭的鞠青。

“如果這輛車是拉瑟的個人財產，我又不在車上，我會支持你報廢它的。但這輛車是公司財產，也算股東之一我的財產，所以報廢要求拒絕。話說你在集訓裏就學了報廢汽車？”

鞠青：“哼。”

王安娜：“好了，難得見面，你們快道歉，向我道歉。”

拉瑟福德打了轉向燈，將車在路邊停下。

他拉起手剎後才轉過身，視線掃過他兩位友人。

“向你道歉，安娜，但我堅持我的看法。公司是我們三人的心血，我希望他能蒸蒸日上。上市後其他董事迫切需要我們拿出新的成果，我也相信晶芯有開啟下一個時代的力量，無論是……”

他咽下一個詞，繼續說，“青，四年前你明明說你會來幫我。”

王安娜：“四年前？青當時才十四歲，你就謀算讓他過來當童工了？”

拉瑟福德：“難道他是需要義務學校教育的那種蠢材嗎？”

王安娜：“不，等等，從法律上來說……”

拉瑟福德：“我一直在邀請你來阿美莉卡，你家人根本不在意你，不如過來，公司會成為你的新家人。”

王安娜：“說公司會成為新家人的，一般是壓榨人成為社畜的第一步。真的，你對青當時十四歲有正確認知嗎？之前如果知道他年紀，我不會讓青來實驗室幫忙……”

“……抱歉啦，”反而是他們中最年輕的那個，最先低頭，“我當初是這麽說過，但是……”

救他離開淪陷區的周隊長等人，從未要他承諾過什麽，他如今身處這個位置，是出於他自己的意願。

但這確實違背了他對朋友的諾言。

王安娜嘴角抽搐。

她不敢相信她的一位友人，已經二十五歲，卻要求她另一位十八歲的友人，去履行十四歲時的諾言。

神經病嗎？當年青對理想和未來的思考都不夠清晰，以當時的諾言要求他簡直像是綁架。

而青還真的愧疚了？

王安娜朝拉瑟福德露出“我要教訓你了”的兇狠目光，淺金短發的男人避開她視線，將一個U盤丟到後座。

“一個救援程序，可以幫忙在電子海內定位你。如果你想返回，不管別人怎麽說，我都會盡可能撈你出來。還沒送你成年禮，這就算是了吧。”

說著，他放下手剎，踩下離合器與油門，重新上路。

鞠青拿起U盤看王安娜，王安娜朝他無奈地攤開手。

行吧。

鞠青問：“晚飯吃什麽？”

***

晚飯？

數據生命不需要普通的進食，就算他們僅是臨時轉換成的數據生命，也一樣。

就像這只探險小隊的所有人，在電子海死亡後，他們會如同電子獸那樣消散為鮮紅數據方塊，連衣冠都無法剩下。

裏昂·杜邦化作的無數鮮紅數據方塊，在爆炸沖擊波和觸手揮舞帶出的狂風下，飛散向四面八方。

鞠青本來握著裏昂的手，卻看到這只手一點點崩解成數據方塊。他想要嚎叫，卻被波琳娜拉走。

裏昂·杜邦徹底消失了，發現自己被朋友那個“救援程序”背叛的白發青年，在毛骨悚然的寒意中，意識到。

時間並不以人的意願改變，哪怕白發青年多麽希望世界暫停在這一刻。

但躲避流水觸手追逐的他們，仍在奔逃，攀爬樓梯向上，來到尖塔高處。

或許是這段時間經歷過太多人的逝去，鞠青發現他竟然在朋友背叛後很快整理好心情。

因為眼前有更重要的事。

高處，波琳娜和他來到裏昂曾描述過的那個房間。

這裏有一塊遍布電子海語言的晶體，但和裏昂說的不一樣，其上方圖案有了變化。

哪怕在匆忙疾馳中，鞠青和波琳娜也看得一清二楚。

電子海語言隱去，浮現表面的，是……

世界地圖？

作者有話要說：

我以為這章一定可以……為什麽……為什麽……

本章主題是PUA高手拉瑟福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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