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辛夷很快就來了，孟瑩感覺身體還好，就親自去火車站接了人，本來她害怕認不準人，特別做了一個大標牌寫著名字。但茫茫人海之中，長袖長帽，明明很有文化的樣子低頭含胸的年輕女郎也太好認了。她主動一問，果然是她，章小姐的側臉還有一道長長的傷痕，對人也非常防備，萬幸孟瑩的性別和嬌弱的體格讓她稍微放松了一點。

孟瑩主動說：“章小姐您好，事情湘意都跟我說了。我們當年是共生死的戰友，您就放心住下吧。”

章辛夷本來就是來求助的，自然不會矯情，答應了一聲就跟著孟瑩上了黃包車，等到了方公館安頓下，才拿出了一個油紙包，說道：“我這樣的情況，方小姐您肯伸出援手，我實在感激不盡。雖說大恩不言謝，但這是家父的一點謝意，請您務必收下。”

沒人會對這樣禮貌的女子生厭惡，孟瑩看這份想是些書籍，於是笑吟吟接下來了，說道：“章小姐，你先去整理一下吧，等休息好了，我們再想想怎麽辦？”

這個“怎麽辦”自然指的是她的離婚問題，也是現在章辛夷迫切需要的，聞言自是無不應允。孟瑩等人走了，閑閑打開章辛夷的禮物，一番看之下就驚掉了下巴，趕緊走到章辛夷的房間，把書本放回去說：“章小姐，這太貴重了，黃炎培先生的手稿，沈鈞儒先生的題字，這簡直是寶貝，我不能收下。”

章辛夷道：“方小姐，我都說了這是家父的心意。我聽湘妹妹說了，你讀的是教育學，黃先生這本教育日記也也要你這樣識貨的人才會珍惜。而且不怕您笑話，爹爹愛我如性命。但因為我聽從他的安排嫁人後……老人家心裏別提多難受了，知道您肯援手，叫他拿什麽無價之寶，也不能表達我們父女的感激。”

看她說的入情入理，盡顯西南大學高材生、民盟成員的水平，孟瑩真是替她感慨，怎麽就陷入這樣的泥足出不來了，看來婚姻果然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真遇著極品命搭進去都有可能。想到這裏，孟瑩幫忙之心更勝，索性問起來，“章小姐，既然你這樣說了，我先謝謝。但有個問題我得問明白，你確定要跟打罵你的丈夫離婚，不會因為他一哭一跪就原諒他嗎？”

“絕對不會。”章辛夷說的堅定，繼而苦笑，“我知道方小姐您的意思，怕落個裏外不是人，但我也不是沒有判斷能力的人。當年結婚時只想著他是軍人轉業到地方政府，為了讓老父安心，沒想到多年戰火叫他神經質極了，連我沒有丟掉以前寫給空軍的信都會暴打我進醫院，因為我提出離婚，他差點掐死我。而且從未有過任何後悔，好像只因為他是男的，我就該無條件服從他。”

孟瑩聽得目瞪口呆，想不到情況已經惡劣到這個程度，那真是不用擔心女方會不堅定了，只是，“辛夷，請允許我這樣叫你，有件事可能問起來冒犯一些，你這樣大學畢業家境良好的姑娘，最是不該愁嫁的。為什麽要這麽快嫁人呢？”而且還不考察好。

章辛夷頭低得更低了，露出難堪且委屈地表情，但想也知道孟瑩是真心想幫助她，咬牙說：“我，我婚前曾經和一個空軍戀愛過，後來他為了照顧學長的遺孀和孩子，拋棄了我和那位太太結婚了。我傷心之後大病一場……”昏昏噩噩就聽父親的話嫁人了。

孟瑩：忽然有點不祥的預感，應該不會這麽巧吧。

……

但不管怎麽說，章辛夷是在孟瑩家住下了，她是大戶出身，家財充裕，只是這次幾乎時逃著來的，真要全額負擔食宿也有點困難。但她身為“科學家搖籃”的西南聯大的畢業生，文化水平之高，又不是朱青可比，自動擔當起了孟瑩的全科家庭教師。就憑這一條，方孟齊和節假日過來的方孟敖就很歡迎她的到來，至於妹妹想幫人打官司宣揚女權有意把這件事寫成紀實文學，她高興就好了嘛。

唯一不好的是，雖然孟瑩雇了律師去法院為章辛夷申請了強制離婚，但根據法律必須分居半年才能正式解除婚姻關系。更因為國民政府取締民盟之後，像章辛夷這樣的民主人士備受監視，很快被她的丈夫找上門來，那人估計是當了點小官，不知道天高地厚，跟蹤孟瑩到了巷子裏，滿嘴不幹凈地叫她別管閑事。

孟瑩要是能忍下這口氣，她就白跟了鄭耀先四年，當下先裝出一副害怕的樣子，楚楚可憐地求他別動手動腳，又答應交出章辛夷。回頭就花錢找了一幫保密局舊將，逮著人往死裏打了一頓，偏還是外傷看起來不重的樣子。不過這種蟑螂打不死不行，她把自己幾經潤色的稿子花錢讓各小報報道，名字就是《昔日軍統王牌之妻遭受敗類威脅，問民國女權何在？》，這篇文章不僅有孟瑩聲淚俱下的控訴，還有章辛夷這樣的真正才女發問：“鄭太太方孟瑩因善心救人，無求任何回報，反被暴力威脅。我自問遇人不淑當有此劫，可是當今社會竟然連軍警部門的女眷人身都不能得到安全，國家可否對得起先總理遺志？對得起對抗日救國流血犧牲的勇士？妻尚不能護，國喪如何禦？”

“鄭太太因日寇轟炸，壽命大有掛礙，每月需去醫院就醫，但她已然積極向學，希望能以女子之身為我們積貧積弱的國家出力。但因為此事，她不得已暫停了自己的學業，因為她說人壽有限，她更應該做的是為社會公義發聲。自古女子若收到男性欺辱，恨不得剁手以示貞節，但錯的難道不是那些不自愛的浪子嗎？所以我們決定發聲。鄭太太對我說，若她的丈夫沒有為國失蹤，一定會保護她。但他不在，她也不會自輕自賤，會讓丈夫為她而驕傲。”

這波輿論攻勢效果極好，畢竟這年頭，學生們關註的“反饑餓反迫害”讓國府避著不及，而《中央日報》等願意宣傳的“剿匪”事跡，讓人越聽越假。而這種反抗暴力、婦女互助的消息既有看點又有正能量，正好填補了人們對於新聞的關註度，想不引起中上層的熱議都難。

《大公報》很快轉載，辛夷經過孟瑩同意後，又連著寫了幾篇社評，重點描寫了鄭、孟二人的戰火情緣和孟瑩失去丈夫後的堅貞和無助，讚頌了人家夫妻情比金堅的同時，又發問：連向來名聲不好的軍統都有這樣的恩愛夫妻，普通公職人員卻不把女性當人，到底是黨國的優勢還是人性的淪喪？

連續一周，上流社會對兩份婚姻的對比討論萬千。宋家、盛家幾位女士都對她的義舉寫信表示敬佩。這樣一來，那些私下嘀咕孟瑩已經被啥啥的聲音一下就消失了大半，誰還敢跟中華民國的現第一夫人和前第一夫人唱反調不成？還有就是孟瑩態度堅定：我是要等待丈夫，才不能容許任何冒犯，奇異地引發了很多新時代大男子主義者的認同。

朱青因為被通緝，暫時躲在空軍村，只趁著晚上來看過她們一面，誠摯說：“孟瑩，你當年說能給我幫忙，我還以為你寬慰我來著，真想不到你這麽大本事。”孟瑩笑著開了落地燈，先將法律資料堆起來，又去叫出章辛夷與朱青認識，笑道：“天助者人自助，這次能這麽順利，除了運氣好，章小姐能打破心魔，控訴暴力也是居功至偉。”然後她又請朱青暫且等待，她一定通過銀行的關系為她冤死的父親尋找證據，也請朱青自己找一找見證人。朱青說過，當年她父親是通過朋友找的貨輪向大後方運送財產，但船一沈，那人也躲在香港，不敢露面。只是很多事雖難，不能不為啊。

至於孟瑩前夫家也派來了人為他辯護，其實這是孟瑩有意讓已經在軍統長沙站任職的趙簡之放水，畢竟一面倒的官司不好看，經過上輩子的天涯、微博經歷，她總知道輿論戰爭的要領，爭取最大的主動權。

果然趙簡之放行的人草包一個，就會強調章辛夷的丈夫養家不易脾氣暴躁也是難免，而且章辛夷不守婦道給前男友寫信，但郵戳時間清楚顯示那是婚前，有這等神助攻，連法官都看不下去，別說聞風而動的記者了？

孟瑩為這件案子精神抖擻，竟然奇跡般的月餘沒有發病。這讓她分外懷念教她這些本事的鄭耀先，而神奇的效果竟然神奇地為保密局洗白了很多，連鄭介民都派了人專門慰問，說是弟妹有事完全可以招呼弟兄們，一日是保密局家屬，哪能由得人欺負。至於敢對她不禮貌、在妻子面前揮拳的那位，已經進了軍事監獄，很快明白真正的暴力是什麽。

孟瑩只想說，我來南京都兩三個月了，真是謝謝你想起我來。宮庶和簡之可是第二天就打電話來，問要把那人渣爹娘丟進江裏餵魚。

不過這麽損人不利己的事她會幹？她只是跟律師說：“章小姐受到如此虐待，她的公婆沒有任何幫助，而且養出這樣的混蛋，我們向他索賠應該不會有問題吧？”

作者有話要說：

一把青時間為45年，為劇情需要改為46年。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