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戰爭結束前的春天，人們都能從那個春天裏感覺到什麽，我是說，局勢已顯露端倪，德國佬覆水難收，這是所有人心中所希望的。

我們被困在一個沒有名字的小村莊裏，離戰爭的前線只有四百英裏，德國佬的家當都在那兒，那是我們唯一的勝利希望。我們從前線得到了消息，需要傳到準備調動的後方。放出的五只信鴿飛出了一個星期還沒有帶回來信，指揮部決定不再相信這些畜生，而是派出小分隊去執行這個任務，除了我，還有斯蒂文和熱內，願他們的靈魂得到安寧。

我們的計劃是兵分三路，每個人身上都有一份不同程度偽造的文件，斯蒂文身上還有一份是真的，我們在一間教堂裏碰頭，交換彼此身上的文件，接著出發，直到所有人都活著抵達下一處教堂。

然而就在第二天的時候我們就被德國佬包圍了，在那個沒有人知道名字的村莊裏，我和熱內，按照計劃斯蒂文在未來的21個小時裏隨時有落入包圍圈的可能。

我和熱內迅速達成了最快也是唯一的計劃，沖出包圍圈，並且讓德國佬意識到我們身上至少有一人持有真正的情報。我們從村子的兩頭同時出發，摩托車把整個村子的人都吵醒。我們穿越了寂靜的戰壕，朝著樹林的深處駛進，一開始我還看得見遠處斯蒂文的車燈，後來我們漸行漸遠，我意識到整個世界只剩下我一個人。

諸位，相信我，獨處是一件不可多得好事，尤其當它發生在被追殺的時刻。斯蒂文在沒參加戰爭前是個詩人，他曾經給我看過那些詩，它們後來被埋葬在戰壕的沙土間，在雨水和鼠疫中漚爛，可我現在還記得那開頭的一句——

“我多希望那些前往布魯塞爾的列車，

每一輛，都認識你。”

那個時候我不停地想起斯蒂文的詩歌們，它們如此孤獨，卻又在此刻覆蘇於一個執行必死任務的士兵心中，它們從未見世，當下亦要隨著我死去。我真是這麽想的，德國人正朝我開槍，子彈險些擊中了我的汽缸，我已經找不到斯蒂文了，我無從判斷他在哪兒，只能聽見自己的輪胎在痛苦呻吟，這玩意兒快爆炸了。

你們一定好奇我是如何躲過德國人的子彈的，而我即將告訴你們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德國人向我開槍，我的摩托車被打壞了，擊碎的子彈碎片擊中了我的腿，我不得不一瘸一拐地跳車，躲入旁邊的樹林之中。

此時我必須向所有人承認，由於我的家族疾病，在極度高壓和緊張的情況下，我時而會出現幻覺。然而我說不清那一刻裏我看見的是什麽，我下意識地認為那是冥神手中的提燈指引，我朝著暗夜中孱弱的燭火迎上去，跌跌撞撞地穿過那片針葉林，來到了一間教堂，向上帝起誓之前我們竟然沒在地圖上發現過這個地方。

那是一間猶太人的教堂，裏面的教士早已經逃跑了，我逃進屋子裏去，在墻上發現了我們交流的暗號。我想一定是斯蒂文也被圍堵到了這裏——直到我發現了正在處理德軍屍體的熱內。

這個小個子法國人，之前他是當地文法學校的老師，因為一腔愛國熱情參了軍，之後在戰壕裏待了六個月，失去了三根腳趾。

我們簡短地交流了一下，原來熱內早在抵達教堂之前就已經遇到了德軍的包圍圈，改變了路線。他本想在下一個接頭站與我們碰頭，無奈他迷了路，最後被圍追堵截到了這裏。

“他們人不止一批。”熱內說，“咱們今晚死定了。”

我說不，老兄，今晚咱們要活下去。

我們數了數身邊的彈藥，各自還有兩只手榴彈與一些子彈，熱內從已經死掉的德軍士兵身上也搜出來了一些，勉強夠抵擋一陣，但是不足以撐到黎明的來臨。

就在我們制定行動計劃的時候，教堂門外傳來了摩托車的聲音，我們為這個聲音感到痛苦，最後一次盤算了自己的彈藥。這時我們聽見教堂門外響起的槍聲，我們不知道是誰，對抗持續了一陣，你聽見子彈鉆入血肉中沈悶的聲響，每個經歷過戰爭的人都不會陌生這樣的聲音。

我們走向窗邊，看清了外面的情況——是斯蒂文，看來我們的計劃沒有成功，我們三個最後還是被困在了這裏。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我不想贅述，你們想必也不太感興趣子彈與破碎的肉體，我們三個在教堂和德軍發生了交戰，我們這回沒有作戰計劃，唯一的計劃就是盡可能讓自己活下去，最後活下來的那個人負責把情報帶出去，它早已不在我們身上，而是被熱內藏在了教堂裏。這場小戰役持續到了黎明，誰也沒能想到它能持續這麽久。

說到這裏，我喝了一口白蘭地，故事快結束了。

我瞅了一眼對面的哥瑟海姆們，“我猜你們都活下來了，是嗎？”伊麗莎白小心翼翼。

“不，”我深吸一口氣，“我的孩子。”

“斯蒂文是第一個中彈的，他的槍卡膛了，熱內為了掩護他沖了出去，他的腦袋開了花。我想引開這幫混蛋，讓他們遠離這間教堂……我是被中立國的人發現的，我在醫院躺了一個星期才醒過來。那裏的人告訴我，從來沒有什麽教堂，情報丟了，沒有人能找到它，即使是德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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