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72)
關燈
小
中
大
四月有可能回南京開會，希望到時沈老爺能親自過來詳談。
雖然暫時沒有得到許可，但楊家既然主動提出詳談，說明事情已經大有希望了。沈慕晨吊著的心悄悄落了地，愉快的心情幾乎喜形於色。
夫妻多年，楊夫人自然也從丈夫的態度中明白這事基本八九不離十了。剛失去白初夏那個她理想的乘龍快婿，又送上門一個既合她“女兒”心意，也還合她心意的佳婿，個中滋味自是妙不可言。
正因為高興，楊夫人又把急著想回去報喜的沈慕晨多留了一天，並讓夏依依陪他在南京到處玩玩。
夏依依自己對南京都不熟，所知道的不外乎楊家兄弟倆曾帶她去過的夫子廟和秦淮河。可這兩個地方也恰恰曾和白初夏一起去過。
坐在車裏，夏依依的心情十分覆雜，而沈慕晨則難得地興致勃勃，甚至主動跟她講起了南京以及夫子廟、秦淮河的歷史。
楊家的司機帶著他們走馬觀花地逛完了夫子廟，準備去秦淮河邊某家聞名遐邇的茶館喝茶時，夏依依想起了除夕夜白初夏為了她和幾個紈絝子弟搏鬥，以及後來大家一起放河燈的情景。
當時她一心記掛沈慕晨，事後也忘了問白初夏許了什麽願。
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她的願望似乎實現了。白初夏呢，他的願望實現了嗎？
不知不覺，淚水又從眼眶裏溢了出來，而夏依依卻渾然不覺。
正談笑風生的沈慕晨無意間瞥見了這一幕，不禁大吃一驚，立刻停下腳步，一邊掏出手帕給她，一邊關切地問道：“子衿，你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啊？我……沒事啊。”夏依依被問得楞住了，看著他替過來的手帕莫名其妙。
蘭心眼疾手快，取出夏依依專用的手帕，邊替她擦邊說道：“小姐一定是讓風沙迷了眼。”
她流眼淚了？！
手帕的柔軟質感拂過臉頰，夏依依這才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淚水已經被蘭心擦去了，但那輕微的緊繃感還是讓她察覺到自己哭過的事實。
為什麽會這樣？
不過是想起他而已，怎麽就哭了？
“子衿，你身體才好，不宜過於勞累，不如我們今天就先逛到這裏吧，下次再來玩。”見她神情恍惚，沈慕晨溫柔地問道。
“我沒關系的。”夏依依不想掃了他的興，擠出一絲牽強的笑容道：“大少爺你難得來一趟，反正呆在家裏也是閑著，還是趁這個機會好好看看吧。”
“小姐，沈少爺以後可有的是機會來呢。”珠玉打趣道。
聞言，沈慕晨的臉上迅速飛起一抹紅暈，接著不好意思地將目光轉向了河面。
楊家顯然已經有接納他的意思了，要是下個月楊少將再和他爹談好，那他就正式成為了楊家的女婿，確實有大把機會來南京。
夏依依也聽出了珠玉話裏的意思。
拂面而來的楊柳風像情人溫柔的手，一陣陣動人心弦。
站在這春意盎然的二月天裏，站在有丫頭和“愛人”陪伴的秦淮河邊，她突然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孤單和落寞。
仿佛每個人都對你很好，可卻偏偏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那種好。
看了看前面鱗次櫛比的茶樓酒館，夏依依淡淡地說道：“那就回去吧，改天再來。”
……
沈慕晨帶著巨大的喜悅心滿意足地回去了，而夏依依卻陷入了悵然若失的狀態中。
為了不讓楊夫人他們擔心，她每天都裝出一副若無其事，高高興興的樣子。盡管如此，她自以為成功的偽裝卻沒有瞞過楊致遠的眼睛。
這一天，楊致遠叫住了正準備上樓的她，微笑著問道：“子衿，今天天氣不錯，能不能陪大哥去散散步？”
“好啊。”雖然沒什麽心情，夏依依依然露出欣然同意的表情，接受了邀請。
楊致遠帶著她走出了公館，延著門前種滿梧桐樹的林蔭大道一直往前走著。
這是個周末的午後，雲淡風輕，陽光透過寬大的梧桐樹葉，在地上灑下斑駁的光影，身邊偶爾有一輛車或一兩個行人經過，世界顯得平靜而美好。
兩個人靜靜地走了不知有多久，楊致遠總算開口問道：“子衿，你真的想好了嗎？”
夏依依明白他說的是沈家提親的事，微微抿了抿唇，看著地上仿佛帶著綠意的光斑回道：“大哥，你不用擔心，我真的想清楚了，這輩子都不會後悔。”
她相信，就算她和沈慕晨不會一輩子恩恩愛愛，至少也能相敬如賓，這樣的婚姻已經比很多人都好了，有什麽可後悔的呢？
至於愛情，白初夏，就當她從來沒有發現過這件事吧。
“子衿，你還小，一輩子對你來說還很長很長。因此，在那麽長的時間裏，如果選擇和一個你不愛的人一起生活，將會是一種無盡的折磨。這不僅僅是對你，對愛你和你愛的人來說也一樣。”楊致遠停下了腳步，語重心長地看著她。
這一個月來，夏依依原本飽滿的鵝蛋臉變成了巴掌小臉，臉色也因鮮少出來活動而變得蒼白憔悴，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更是寫滿憂傷。
無論任誰來看，這都不是一個即將開始人生新篇章的快樂女子。
看到她不快樂，他這個當大哥的又怎麽能放心？
“大哥，你不用勸我了，我這個人固執，不會輕易改變自己的決定。況且……不說了，你難得有個這麽閑適的周末，咱們聊點別的話題吧。”
況且她已經踩著白初夏犧牲自己為她鋪墊的路走到了這一步，怎麽能回頭？
夏依依正好停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樹下，陽光透過繁枝茂葉在她身上灑下片片碎芒，她清澈的眸子裏像鑲進了一塊冰，目光是那樣清冷，連臉上刻意擠出來的笑容都顯得無比蒼涼，輕緩的聲音也像來自某個遙遠的地方。
善良的人總是選擇傷害自己。
楊致遠只覺得心口微疼，伸手攬住了她的肩，微笑道：“那大哥就跟你說說最近的時事趣聞吧……”
三百八十四四喜臨門
沈慕晨帶回去的好消息迅速傳開，如一團祥雲在沈家上空冉冉升起，令這座頗具歷史感的老宅煥發出了新的生機。
這團喜悅的氛圍還沒有散去，二姨太又順利產下了一位千金。沈老爺和大太太雖一心盼著沈家能添男丁，但因著即將和楊家結親帶來的自豪感和滿足感，對這位沈家三小姐也表現出了莫大的喜愛。
一群人圍在二姨太的屋裏逗弄新生兒時，大太太喜笑顏開地道：“咱們沈家總算是時來運轉了，我看今年肯定會四喜臨門。”
“怎麽會有四喜？就算大少爺今年成親也才三喜啊。”剛生產完的二姨太看起來還有些虛弱，心情卻十分愉快。她心滿意足地望著女兒的繈褓，笑呵呵地問道。
“怎麽沒有？聽我給你們算算。”大太太對著懷裏的嬰兒擡了擡下巴，“這三小姐算是一喜吧；四姨太下半年是一喜吧；慕晨成親也是一喜；還有嘛……”
說到這裏她故意笑著停了嘴，臉上的表情既神秘又得意。
“太太，還有什麽？”
“還有什麽？”
眾人都被她的話勾起了興趣，不住地詢問另外一喜。
磨蹭了好半天，大太太總算狡黠地眨了眨眼，一臉興奮地壓低聲音道：“只怕咱們家大少奶奶會帶喜進門哩！”
“啊？”
“不會吧？”
盡管意外，但屋裏的人很快都明白了她的意思。幾個平時在她面前還算得臉的婆子和丫頭有心露出了誇張的表情，一是配合、討好她，再者也期待她能說得更詳細些。
大太太自是得意至極，不僅對著嬰兒擡起下巴，將臉仰得高高的，還用高深莫測的語氣似專門對她說道：“想當初楊家在嶺南時是何等傲慢無禮，不過過了一個年，這親事就如此爽快地‘答應’下來了，你說要不是有不得已的原故，還能為什麽？嗯？”
說完後，她又愉快地對著孩子擠了擠眼。
對於白初夏突然離家從軍，嶺南城裏眾說紛紜，卻沒有一個人知道真正的原因。沈家自然也只知道他“曾經”對夏依依一往情深，根本不知道楊家曾動過把女兒嫁給他的心思。
在大太太看來，楊家的態度之所以發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無疑是上次替沈慕晨“解藥”時，導致夏依依懷孕了。
“可不是嘛，先不說那天楊家兩兄弟在咱們家如何囂張跋扈，就說楊家頭回送東西過來的那個婆子，那氣焰，比一般人家的大奶奶還盛，嘖嘖……反正我是沒見過這等下人。”李姐無比讚同地接過大太太的話，繪聲繪色地道。
“也是，大少爺和楊小姐正值青春年華，兩個人經常在屋裏一呆就是大半天，能沒有點什麽嘛。”
“是啊，他們畢竟還年紀，少不更事，就是懷上了也正常。”
“看來咱們沈家今年還真是四喜臨門呢！”
“……”
漸漸地，這間全是婦人的屋裏子開起了激烈的“討論會”，每個人都爭先恐後地表達自己對大太太的讚同，對沈家的恭賀。唯獨被晾在角落裏的四姨太默默無聞。
原本她只想趁沈慕晨死前毀了夏依依的清白，並將這件事大肆傳播出去。這樣，白初夏首先會徹底斷了對夏依依的念想，而沈慕晨一死，夏依依也就成了一個不清不白的人，再也不可能找到和楊家門當戶對的好姻緣了。
沒想到，沈慕晨不僅沒死，還因禍得福成了楊家的準女婿。
更可恨的是，這一切竟是她一手促成的。
已成為沈家“隱形人”的四姨太摸了摸自己尚不明顯的小腹，陰鷙的雙眸裏充滿怨毒。
……
平靜而平淡的下午，夏依依捧著一本書坐在自己房間的窗邊靜靜地看著，偶爾也擡頭看看外面的街景，或者窗邊綠意盎然的梧桐樹樹冠。
她面前的茶幾上放著精致的茶點，還有那只白家的祖母綠玉鐲。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夏依依養成了一個習慣：每當她獨處的時候，總喜歡將那只玉鐲放在自己面前。看著它，就仿佛白初夏坐在她面前一樣。
一晃，白初夏已經走了快兩個月了。
這兩個月裏，他沒有給她打過一個電話，也沒有給她寫過一封信。她也很默契的一次都沒有在楊夫人和楊致遠面前提起過他，只是偶爾楊子佩打電話回來，她會以裝出來的隨意口吻問問他的近況。
夏依依放下書本，準備端起茶杯的時候伸手摸了摸那只玉鐲。當那溫潤的質感滑過她纖細柔軟的指尖，一個丫頭突然走進來說道：“小姐，小少爺來電話了，夫人讓您下去接呢。”
“好，我這就下去。”夏依依連忙起身。
看她下來，楊夫人對著話筒說了一句“子衿來了”便將電話遞給她，並讓到了一邊。
夏依依在她剛才坐的位置坐下，愉快地問道：“楊子佩，你訓練得怎麽樣了？有沒有被父親責備？”
“開玩笑，父親表揚我還來不及呢，怎麽可能責備我。”隔著話筒都能感覺到楊子佩的得意，接著他又話鋒一轉，問道：“姐，你最近身體怎麽樣？聽母親說你瘦了好多，恢覆了沒有？”
“我沒事啊。瘦點好，我就喜歡自己瘦瘦的。”夏依依以輕松的口吻說道。
忽然，電話那頭無端靜了下來。
一秒，兩秒……
就在夏依依以為線路出現故障時，楊子佩嘻嘻哈哈的聲音再度傳來：“姐，你別再瘦了，還是胖點好，要不然……要不然人家還以為你是我妹妹呢。”
“凈胡說，我就算瘦成竹桿也一樣是你姐姐。”夏依依沒將剛才的靜默放在心上，嗔怪了一句後，悄悄瞄了瞄身後的楊夫人，不自覺地放低了聲音問道：“初夏哥……他最近怎麽樣？還好嗎？”
“啊？他啊……”那邊傳來楊致遠故意拉長的語調，“他……挺好的。我們……我們昨天還見過面呢，那個……他……”
“楊子佩，你說個話怎麽支支吾吾的？”楊子佩生性活潑開朗，以前從沒有這樣過，夏依依忍不住蹙起了眉頭。
“姐，我、我沒事，就是……就是……哎，我說不下去了，你想問什麽自己問她吧。”
這句話既不耐煩，又有些莫名其妙，同時還夾雜著一陣噪音。
夏依依的心卻驟然揪緊，連心跳都漏了半拍。
三百八十五恭喜你們
“夏依依，你……你好嗎？”良久，電話裏終於傳來白初夏慌亂而低沈的聲音。
這句問候在夏依依聽來仿佛隔了一個世紀，她突然鼻子一酸，眼淚刷地流了下來。
生怕被楊夫人發現她在哭，夏依依不敢去擦掛在下巴上的淚水，只是用盡量自然的語氣回道：“我……還好。你呢？”
“我也還好，天天都在訓練，也……也沒什麽特別的。”白初夏頓了頓，又道：“聽說楊伯伯下個月回去商量你和慕晨哥的婚事，恭喜你們了。”
值得恭喜麽？
他是不是還以為她愛著沈慕晨，盼著嫁給他？
可她愛的人在電話那頭，正在跟她說恭喜，恭喜她嫁給別人……
淚水從夏依依深埋的下頜滴到了她漂亮的蕾絲洋裝上，綻開一朵朵水花。她盯著自己滴滿水漬的裙擺，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謝謝。”
電話那頭突然陷入了一片安靜，只有隱約傳來的呼吸聲提醒還有人在。
知道她要訂婚，他的心裏一定也不好受吧？
那幾不可聞的呼吸聲似乎帶來令人心碎的悲傷，夏依依的眼淚漸漸泛濫成河，她不得不拼命咬緊下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兩個人就這樣默默地隔空對立，誰也沒有再說話。
半晌，一旁的楊夫人忍不住問道：“子衿，怎麽不說話了？那邊掛電話了嗎？”
“嗯……掛了。”最後兩個字也不知是對楊夫人說的，還是對白初夏說的，哽咽著說完後，夏依依匆匆掛上電話，然後飛奔上樓，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一頭撲倒在床上，她用被子將自己整個裹住，無聲地痛哭起來。
跟著趕上來的楊夫人看到這一幕不禁愕然，坐在床沿上輕輕拉了拉她的被子，關切地問道：“子衿，你怎麽了？子佩在電話裏跟你說了什麽？”
沒有。
他什麽也沒說。
白初夏，她是那麽想聽到他的聲音，想聽他說說話，可他什麽也沒跟她說。
夏依依閉著眼睛在被子裏搖頭。
“子衿，別總把頭悶在被子裏，這樣對身體不好。”見她不出聲，楊夫人又隔著被子溫柔地拍打她，像哄孩子般哄道：“乖，快起來跟母親說說話。”
“母親，我有點累，想睡會。”夏依依總算將被子拉開了一條縫，用異常平靜的聲音說道。
……
東北的三月還帶著一絲寒冷的氣息。
一身軍裝的白初夏蹲在新兵營的空地上，望著遠處白茫茫的雪山發呆。
楊子佩走到他身邊也蹲了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問道：“剛才跟我姐聊什麽了？”
“沒聊什麽。”白初夏收回目光盯著地上回道。
看到手邊有個小磚塊，他隨手揀了起來，在地上胡亂畫著。
楊子佩看了一會那些雜亂無意的線條，又看向他的臉，“初夏哥，你既然這麽喜歡我姐，為什麽還要跑出來啊？”
聞言，白初夏微微一怔，隨即擡起頭來，將手裏的磚塊拋出老遠，淡淡地說道：“你還小，不懂。”
說完他拍了拍手，站起身來，朝自己的營房走去。
楊子佩又跟了過去，在他身後不服氣地說道：“誰說我小啊，在這方面我比你可強多了！說實話，我要是你，我就守在南京的商行，天天沒事就去找我姐軟磨硬泡，我就不相信磨個一年兩年她會不動心！”
“楊子佩，你別胡說了！”白初夏驀地轉過身來，一雙黑亮的眸子死死地盯著他，“你姐馬上就要訂婚了，以後她還會和慕晨哥結婚，並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我們應該祝福她。”
不僅應該祝福她，還應該再也不打擾她。
他以後再也不會跟她講電話了。
剛才楊子佩差點沒收住腳一頭撞到他身上，因此沒好氣地道：“算了吧，你看看你，明明都難過得要死了，還在我面前裝。要祝福你祝福去，我才不喜歡那個姓沈的！”
“什麽姓沈的，你別忘了，沈慕晨馬上就要成為你姐夫了。”白初夏鄭重地提醒道。
“切！”楊子佩很自然地學夏依依的樣子朝他翻了個白眼，“愛誰誰，我只認我姐，不認這麽個姐夫！”
他本來就長得和夏依依有八分相似，再加上這副表情，白初夏不禁又是一怔，半晌才道：“我懶得跟你說！”
“白初夏，你有種以後別在旁邊聽我給我姐打電話！”
見白初夏頭也不回地進了營房，楊子佩沖著他的背影氣鼓鼓地喊道。
……
得到楊家的默許後，沈慕晨便開始給夏依依寫信，剛開始是三五天一封，後來漸漸變成了隔一天一封，有時甚至每天一封。盡管每封信的篇幅不算長，但字裏行間充滿了綿綿情意。
來而不往非禮也。每次打開這些情書，夏依依的心裏總是一陣別扭，接著便頭疼該怎麽寫回信。
有時她也問自己：明明沈慕晨還是原來的樣子，依然溫文爾雅，待她體貼入微，為什麽她對他就是沒有曾經的感覺了？
不僅不像從前那樣喜歡他，愛他，甚至對他親昵的舉動還會產生莫名的緊張感。
或許她真的是一個“見異思遷”，“水性楊花”的女人吧！
夏依依懷著深深的自責和愧疚，同時又絞盡腦汁地回應著沈慕晨的深情厚意。
二姨太女兒的滿月宴定在三月二十四，沈慕晨在信裏代表沈家邀請夏依依和楊夫人等人過去湊個熱鬧，順便也在沈家小住幾天。
雖然夏依依一點也不想去嶺南，但這麽大的事她也不敢自作主張地回絕，因此拿著信去征求楊夫人的意見。
剛好前幾天收到了楊少將月底回南京的消息，楊夫人思忖了片刻道：“既然他們有心邀請，你就代表我們全家去一下吧，等你父親回來，你正好跟他們一道來南京商議你們的婚事。”
“那白叔父那……”
正月白家還拿她當他們未來的兒媳婦，不過兩個月的時間，她又以沈家未過門的兒媳身份回嶺南。夏依依感到說不出的尷尬。
楊夫人也理解她的心情，嘆氣道：“前兩天你白嬸還在電話裏跟我道歉來著，說這事是初夏的錯，如果你不嫌棄的話，他們願意拿你當女兒看待。”
女兒？
她害白初夏遍體鱗傷，有家不能回，還有什麽資格當他的妹妹？
夏依依難過而又慚愧地低下頭去，“母親，我不想當白家的女兒。”
三百八十六怕沖撞了小姐
沈慕晨於妹妹的滿月宴前幾天來南京接夏依依了。
看到他依然神采奕奕，楊夫人對他的態度又比上一次更親切了一些。趁著輕松愉快的下午茶氛圍，她告知了楊少將近日回來的消息，並也將自己想讓沈家的人到時和夏依依一起來南京，商討他們婚事的想法說了出來。
沈慕晨自然欣然答應。
由於沈家沒有汽車，因此每回沈慕晨來往南京都是坐火車，這一次接夏依依也買的是火車票。
出於擔心沈家太太、姨太太太多，怕女兒在那裏受委屈的心理，除了一貫跟著夏依依的丫頭和老媽子，楊夫人又派了一個老媽子和幾個警衛跟他們一起去。心裏想著反正嶺南城的那棟房子也買下來了，這些人去了不愁沒有地方安排。
然而，她的這種想法卻給沈慕晨增添了不少麻煩：原先沈家並沒有預備這麽多人的火車票，臨時又買不到和先前同趟車次的。不得已，他只能讓人改了行程，並提前拍電報通知預定去車站接他們的家裏人。
當一切終於弄妥，準備出發時，夏依依突然想到了什麽，走到房門口又匆匆退了回去。
沈慕晨正不知所以，一個小丫頭嘴快地問道：“小姐是不是忘了拿玉鐲了？”
聞言，夏依依的動作猛地一僵，已碰到抽屜的手瞬間收了回來，轉身表情不自然地喝斥道：“別胡說，哪有什麽玉鐲，我差點忘了帕子珠玉已經幫我收好了。”
她確實是想拿因一時疏忽漏帶的玉鐲。
可小丫頭這樣一嚷肯定已經引起了沈慕晨的註意，她還怎麽能做到不被他發現？
往外走的同時，夏依依悄悄瞥了沈慕晨一眼，想看看他有沒有察覺到什麽。
好在，他似乎並沒有把她們的話放在心上，依然面帶微笑地站在門口等她。
夏依依稍稍放下心來，心裏卻有點不是滋味：白初夏的玉鐲陪在她身邊有段時間了，她也養成了每天都要看看它的習慣，現在不能帶在身邊，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好在珠玉心思聰穎，狠狠地瞪了小丫頭一下後，笑著說道：“小姐，你們先下去吧，我再看看還有沒有什麽落下的。”
“好，你快點下來，別讓大家等。”主仆倆一向頗有默契，夏依依忍不住對她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
到了嶺南，沈家派了三輛馬車來接，夏依依吩咐吳媽帶著小丫頭和警衛們先回公館，自己只帶了兩個大丫頭和藍媽隨沈家的人去。
作為楊家大小姐，夏依依很少同除了身邊的丫頭之外的下人打交道，因此對這些老媽子不甚了解。她之所以不想讓吳媽跟著，主要是嫌她太啰嗦，討人嫌。可令她沒有想到的是，藍媽是楊夫人親自指派過來的人，比起吳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上沈家的馬車，藍媽便故意用自己的袖子將馬車上的位置擦了又擦，然後才請夏依依坐下，並裝作有口無心地說道：“我們小姐在家向來都是坐轎車的。”
“哎呀，那還真是委屈楊小姐了呢。”專門代表大太太過來接人的李姐立刻不悅地道。
整個嶺南城誰不知道她曾是沈家的丫頭，有什麽好擺架子的？夏依依羞得面紅耳赤，只恨不能馬上將藍媽趕下車去。
沈慕晨也一陣尷尬，那股高攀的心理再次悄然湧上了他的心頭。
來到沈家，沈老爺和大太太已率人在門口等著了。
一下車，夏依依便感覺到一絲異樣：她並不是第一次穿洋裝出現在沈家，可這一次大家似乎對她身上的“衣服”特別感興趣，不住地朝她身上瞅著。特別是四姨太，盡管遠遠地站在一邊，那陰鷙的目光卻是緊緊盯著她的。
難道她這身衣服很時興麽？還是她穿起來特別好看？
納悶中，夏依依被一行人熱熱鬧鬧地簇擁著走進屋去。
這時，藍媽又嫌惡地道：“這些下人好沒規矩，在主子和客人面前竟然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
話音一落，沈家眾人幾乎同時一怔，特別是沈老爺和大太太，臉色就像剛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
“下人再沒規矩也是別人家的家事，什麽時候輪到你插嘴了？”夏依依又急又氣，沖藍媽不客氣地訓斥道。
給主子長臉少不得自己會受點委屈。藍媽早有心理準備，因此不僅沒覺得難堪，反而露出了一副笑臉道：“我這不是怕他們沖撞了小姐您嘛。”
這句話一出又引來無數目光，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看著夏依依，更確切地說，是看著她的肚子。
夏依依毫無教訓下人的經驗，一時還不知該怎樣管束藍媽才好，哪裏顧得上別人在看什麽。
不過，她沒有經驗，沈家有的是有經驗的人。
不等她開口，剛才就憋了一肚子氣的李姐趁機語帶諷刺地對下人們道：“都聽到了吧？楊將軍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家，下人也都是見過世面，走出去有頭有臉的人物。今天難得藍媽不吝賜教，大家也該洗耳恭聽才是！”
聞言，有人抿著嘴露出了嘲諷的笑容；有人對藍媽投去好奇的目光，似乎想看看她到底哪裏和他們不一樣；還有人在悄悄打量著夏依依，仿佛懷疑是她有心指使身邊的人擺架子，好給沈家來個下馬威。
夏依依只覺得滿心懊悔，無地自容。
先是覺得自己的猜測被證實了，現在又覺得李姐為沈家爭回了幾分面子，大太太心情大好，對夏依依和藍媽和顏悅色地道：“是我們家的下人沒有規矩，讓你們見笑了。快請屋裏坐吧。”
這一次，下人們都自覺地和夏依依保持一定的距離，大太太卻靠她更近了，生怕她磕到碰到。
無論是在喝茶的花廳裏，還是在晚飯的餐桌上，夏依依都受到了上賓的待遇。受寵若驚之餘，更讓她感到吃驚的是：晚飯時，偌大的餐桌上竟然只有她和沈慕晨，以及沈老爺夫婦，二姨太和四姨太都不見蹤影。
問其原因，大太太笑著回道：“二姨太還沒有滿月，不便出來。四姨太……她今天身子不舒服，就在自己屋裏用飯了。”
四姨太身子不舒服嗎？
她進門的時候四姨太還生龍活龍地站在一邊，並饒有興致地盯著她看呢。
夏依依心生詫異，習慣性地看向沈慕晨，沒想到，他竟像沒有察覺到她的目光似的，只顧低頭吃飯。
三百八十七下賤胚子
沈家原本準備了客房，但藍媽說不能壞了規矩，勸夏依依回公館去住。
這次過來夏依依覺得一切都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本就沒心留在沈家過夜，剛好沈慕晨也沒有挽留她的意思，便帶著丫頭婆子回去了。
她前腳剛走，沈家後腳就開始熱議起來。
二姨太的房裏，大太太無比高興而又得意地道：“怎麽樣，我沒說錯吧？咱們家今年四喜是跑不掉了！”
“一點也沒錯，看那婆子緊張成那樣就知道了。”李姐跟著附和道：“按時間算，過不了多久楊小姐的肚子就該現形了，現在恐怕楊家比咱們還著急，巴不得早點把女兒嫁過來呢。”
二姨太正因為自己生了個女兒而深感愧疚，聽到這話連忙說道：“這下咱們家又多了個生男丁的希望，真真是好事！”
“是啊，四姨太再加上楊小姐，這下咱們家怎麽也得添個男丁了。”侍候她的婆子也接過去道。
這話說到大太太心坎上去了：要是夏依依生下男丁，無論四姨太生男生女，甚至沈慕晨英年早逝，她都不愁地位不保，或者沒有依靠了。
她情不自禁地挑高了眉毛，不屑地道：“四姨太算個什麽東西，怎麽能和子衿相提並論？先不說子衿是堂堂楊將軍的親生女兒，就拿咱們家來說，慕晨是長男，子衿要生下男丁便是長孫，光這身份就足以壓過那個下賤胚子一頭了。”
不早不晚，這話正好傳到了剛要進門的四姨太的耳朵裏。
雖然四姨太現在在沈家毫無地位，但相應的禮數還是一樣不能落。此時她正是來完成每天看望二姨太的“任務”的。
聽到這番話，四姨太氣得渾身發抖，調頭便回去了。
什麽長男長孫，沒有她柳千絮，沈家能和楊家結成親，能有這個所謂的“長孫”嗎？
她給沈家帶來了莫大的好處，不僅沒有一個人感激她，還在背後罵她下賤，說她的孩子是下賤胚子。
簡直是欺人太甚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四姨太滿腔的怒火絲毫沒有減少，罵完自己的丫頭又開始罵侍候她的婆子。
丫頭秋葉既是她從娘家帶過來的，又生性老實，自然連聲都不敢出。可婆子是在沈家幹活多年的老人，哪有那麽好的脾氣？
“四姨太，我勸您還是安生些吧。打罵我們事小，要是動怒傷了肚子裏的孩子，老爺太太可不會輕饒了您。萬一這孩子再有個三長兩短，您今後也別指望有好日子過了。”婆子冷冷地說道。
誰都知道，要不是因為肚子裏的孩子，四姨太早被楊致遠一槍打死了。而她現在這個名存實亡的四姨太身份，也不過是憑她肚子裏的孩子在保著，沈老爺和其他人早已不拿正眼看她了，甚至有人在的時候連飯桌都不讓她上。
四姨太被婆子懟得怒不可遏，正要發作，突然想到了什麽：
她的孩子沒有了不會有好日子過，那楊子衿呢？
要是楊子衿的孩子沒了，沈家還會拿她當菩薩一樣供起來嗎？
想到這裏，四姨太忍不住挑了挑唇：她這輩子是不可能享受到千金大小姐的待遇了，但讓那位大小姐“享受”她的待遇還是可以的，要是楊子衿既喪子又喪夫的話……
……
次日，夏依依在公館用過早飯便去了白家，想探望一下因兒子離家出走而纏綿病榻的白太太。
白家依然氣派闊綽，但氣氛卻顯得有些冷清。
坐在客廳裏等待下人通報的間隙，夏依依隨意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昔日來白家吃飯、喝茶的情景頓時浮現在她腦海，而這些記憶裏，白初夏的身影似乎無處不在。
從前竟然沒有發現，只要她一過來，白初夏總在她身邊如影隨形。
那個傻子……
夏依依的心一陣痛楚。
正在這時，白太太從樓上下來了，笑著道：“子衿，你來了。”
已經是溫暖的初夏天氣了，她竟然一身夾棉旗袍，還披著針織披肩。等走到跟前，夏依依更是大吃一驚：往日風姿綽約的白太太居然面色蠟黃，形容枯槁，那身衣服穿在她身上也像大了一號似的。
要不是白初夏離家出走，她怎麽會變成這樣？
愧疚加自責，夏依依主動上前挽住了白太太的手，輕聲問道：“嬸嬸，您身體還好嗎？”
“我這段時間已經好多了，多謝你們母女記掛，還特意來看我。”茶幾上放著楊夫人特意讓夏依依帶來的補品，白太太不禁感激地說道。
兩個人剛在沙發上坐下，一個丫頭便捧了碗藥湯過來放在白太太面前，說道：“太太，該喝藥了。”
“嬸嬸的病還沒有好嗎？”見狀，夏依依關切地問道。
白太太勉強笑了笑，低頭捧起了那碗藥。
丫頭說道：“今天是少爺的生日，太太這幾天因觸景傷情又病倒了。”
“今天是初夏哥的生日？！”夏依依驚訝得脫口而出。
原來他的名字是這麽來的。
認識他這麽多年，他給她送過幾次生日禮物，她竟然還不知道他的生日是哪天。
又是一陣酸楚，夏依依只覺得眼眶發熱，胸口堵得慌，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她不得不默默低下頭去。
白太太喝完那碗藥湯，溫柔地看著她，問道：“子衿，我聽你母親說慕晨上你們家提親去了？”
盡管知道楊夫人已經將這件事告訴了白太太，夏依依仍羞愧得面紅耳赤，說不出話來。
“子衿，”白太太輕輕拉起她的手，拍了拍，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是我們家初夏負了你，這不怪你，你別覺得不好意思。我也跟你母親說過了，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願意認你當幹女兒，像對若詩一樣對你。”
見夏依依低著頭默不作聲，白太太又笑著道：“聽說慕晨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好了，這也讓我和你叔父大感安慰。不管怎麽說，你還是嫁在嶺南，沈家又和我們是世交，以後咱們走動起來再方便沒有了……”
明明是她辜負了白初夏，害白家骨肉分離……
白太太慈母般的話語像潺潺流水，卻也像兇狠的鞭子，一下下抽打著夏依依的良心。
她忍了又忍，卻始終還是沒能忍住，不一會兒便淚如雨下，哭得不能自已。
白太太嚇了一跳，隨即以為她感懷和白初夏的過去，不由得萬分感動，將她摟進懷裏也大哭起來。
三百八十八不能這樣下去了
硬被白太太留下吃了中飯又吃午飯，直到入夜，夏依依才得以回到公館。
令她沒有想到的是，沈慕晨竟然在公館等了她整整一天。
夏依依驚愕不已，對婆子丫頭們責備道：“沈少爺來了你們怎麽不去告訴我，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雖然暫時沒有得到許可，但楊家既然主動提出詳談，說明事情已經大有希望了。沈慕晨吊著的心悄悄落了地，愉快的心情幾乎喜形於色。
夫妻多年，楊夫人自然也從丈夫的態度中明白這事基本八九不離十了。剛失去白初夏那個她理想的乘龍快婿，又送上門一個既合她“女兒”心意，也還合她心意的佳婿，個中滋味自是妙不可言。
正因為高興，楊夫人又把急著想回去報喜的沈慕晨多留了一天，並讓夏依依陪他在南京到處玩玩。
夏依依自己對南京都不熟，所知道的不外乎楊家兄弟倆曾帶她去過的夫子廟和秦淮河。可這兩個地方也恰恰曾和白初夏一起去過。
坐在車裏，夏依依的心情十分覆雜，而沈慕晨則難得地興致勃勃，甚至主動跟她講起了南京以及夫子廟、秦淮河的歷史。
楊家的司機帶著他們走馬觀花地逛完了夫子廟，準備去秦淮河邊某家聞名遐邇的茶館喝茶時，夏依依想起了除夕夜白初夏為了她和幾個紈絝子弟搏鬥，以及後來大家一起放河燈的情景。
當時她一心記掛沈慕晨，事後也忘了問白初夏許了什麽願。
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她的願望似乎實現了。白初夏呢，他的願望實現了嗎？
不知不覺，淚水又從眼眶裏溢了出來，而夏依依卻渾然不覺。
正談笑風生的沈慕晨無意間瞥見了這一幕，不禁大吃一驚，立刻停下腳步，一邊掏出手帕給她，一邊關切地問道：“子衿，你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啊？我……沒事啊。”夏依依被問得楞住了，看著他替過來的手帕莫名其妙。
蘭心眼疾手快，取出夏依依專用的手帕，邊替她擦邊說道：“小姐一定是讓風沙迷了眼。”
她流眼淚了？！
手帕的柔軟質感拂過臉頰，夏依依這才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淚水已經被蘭心擦去了，但那輕微的緊繃感還是讓她察覺到自己哭過的事實。
為什麽會這樣？
不過是想起他而已，怎麽就哭了？
“子衿，你身體才好，不宜過於勞累，不如我們今天就先逛到這裏吧，下次再來玩。”見她神情恍惚，沈慕晨溫柔地問道。
“我沒關系的。”夏依依不想掃了他的興，擠出一絲牽強的笑容道：“大少爺你難得來一趟，反正呆在家裏也是閑著，還是趁這個機會好好看看吧。”
“小姐，沈少爺以後可有的是機會來呢。”珠玉打趣道。
聞言，沈慕晨的臉上迅速飛起一抹紅暈，接著不好意思地將目光轉向了河面。
楊家顯然已經有接納他的意思了，要是下個月楊少將再和他爹談好，那他就正式成為了楊家的女婿，確實有大把機會來南京。
夏依依也聽出了珠玉話裏的意思。
拂面而來的楊柳風像情人溫柔的手，一陣陣動人心弦。
站在這春意盎然的二月天裏，站在有丫頭和“愛人”陪伴的秦淮河邊，她突然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孤單和落寞。
仿佛每個人都對你很好，可卻偏偏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那種好。
看了看前面鱗次櫛比的茶樓酒館，夏依依淡淡地說道：“那就回去吧，改天再來。”
……
沈慕晨帶著巨大的喜悅心滿意足地回去了，而夏依依卻陷入了悵然若失的狀態中。
為了不讓楊夫人他們擔心，她每天都裝出一副若無其事，高高興興的樣子。盡管如此，她自以為成功的偽裝卻沒有瞞過楊致遠的眼睛。
這一天，楊致遠叫住了正準備上樓的她，微笑著問道：“子衿，今天天氣不錯，能不能陪大哥去散散步？”
“好啊。”雖然沒什麽心情，夏依依依然露出欣然同意的表情，接受了邀請。
楊致遠帶著她走出了公館，延著門前種滿梧桐樹的林蔭大道一直往前走著。
這是個周末的午後，雲淡風輕，陽光透過寬大的梧桐樹葉，在地上灑下斑駁的光影，身邊偶爾有一輛車或一兩個行人經過，世界顯得平靜而美好。
兩個人靜靜地走了不知有多久，楊致遠總算開口問道：“子衿，你真的想好了嗎？”
夏依依明白他說的是沈家提親的事，微微抿了抿唇，看著地上仿佛帶著綠意的光斑回道：“大哥，你不用擔心，我真的想清楚了，這輩子都不會後悔。”
她相信，就算她和沈慕晨不會一輩子恩恩愛愛，至少也能相敬如賓，這樣的婚姻已經比很多人都好了，有什麽可後悔的呢？
至於愛情，白初夏，就當她從來沒有發現過這件事吧。
“子衿，你還小，一輩子對你來說還很長很長。因此，在那麽長的時間裏，如果選擇和一個你不愛的人一起生活，將會是一種無盡的折磨。這不僅僅是對你，對愛你和你愛的人來說也一樣。”楊致遠停下了腳步，語重心長地看著她。
這一個月來，夏依依原本飽滿的鵝蛋臉變成了巴掌小臉，臉色也因鮮少出來活動而變得蒼白憔悴，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更是寫滿憂傷。
無論任誰來看，這都不是一個即將開始人生新篇章的快樂女子。
看到她不快樂，他這個當大哥的又怎麽能放心？
“大哥，你不用勸我了，我這個人固執，不會輕易改變自己的決定。況且……不說了，你難得有個這麽閑適的周末，咱們聊點別的話題吧。”
況且她已經踩著白初夏犧牲自己為她鋪墊的路走到了這一步，怎麽能回頭？
夏依依正好停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樹下，陽光透過繁枝茂葉在她身上灑下片片碎芒，她清澈的眸子裏像鑲進了一塊冰，目光是那樣清冷，連臉上刻意擠出來的笑容都顯得無比蒼涼，輕緩的聲音也像來自某個遙遠的地方。
善良的人總是選擇傷害自己。
楊致遠只覺得心口微疼，伸手攬住了她的肩，微笑道：“那大哥就跟你說說最近的時事趣聞吧……”
三百八十四四喜臨門
沈慕晨帶回去的好消息迅速傳開，如一團祥雲在沈家上空冉冉升起，令這座頗具歷史感的老宅煥發出了新的生機。
這團喜悅的氛圍還沒有散去，二姨太又順利產下了一位千金。沈老爺和大太太雖一心盼著沈家能添男丁，但因著即將和楊家結親帶來的自豪感和滿足感，對這位沈家三小姐也表現出了莫大的喜愛。
一群人圍在二姨太的屋裏逗弄新生兒時，大太太喜笑顏開地道：“咱們沈家總算是時來運轉了，我看今年肯定會四喜臨門。”
“怎麽會有四喜？就算大少爺今年成親也才三喜啊。”剛生產完的二姨太看起來還有些虛弱，心情卻十分愉快。她心滿意足地望著女兒的繈褓，笑呵呵地問道。
“怎麽沒有？聽我給你們算算。”大太太對著懷裏的嬰兒擡了擡下巴，“這三小姐算是一喜吧；四姨太下半年是一喜吧；慕晨成親也是一喜；還有嘛……”
說到這裏她故意笑著停了嘴，臉上的表情既神秘又得意。
“太太，還有什麽？”
“還有什麽？”
眾人都被她的話勾起了興趣，不住地詢問另外一喜。
磨蹭了好半天，大太太總算狡黠地眨了眨眼，一臉興奮地壓低聲音道：“只怕咱們家大少奶奶會帶喜進門哩！”
“啊？”
“不會吧？”
盡管意外，但屋裏的人很快都明白了她的意思。幾個平時在她面前還算得臉的婆子和丫頭有心露出了誇張的表情，一是配合、討好她，再者也期待她能說得更詳細些。
大太太自是得意至極，不僅對著嬰兒擡起下巴，將臉仰得高高的，還用高深莫測的語氣似專門對她說道：“想當初楊家在嶺南時是何等傲慢無禮，不過過了一個年，這親事就如此爽快地‘答應’下來了，你說要不是有不得已的原故，還能為什麽？嗯？”
說完後，她又愉快地對著孩子擠了擠眼。
對於白初夏突然離家從軍，嶺南城裏眾說紛紜，卻沒有一個人知道真正的原因。沈家自然也只知道他“曾經”對夏依依一往情深，根本不知道楊家曾動過把女兒嫁給他的心思。
在大太太看來，楊家的態度之所以發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無疑是上次替沈慕晨“解藥”時，導致夏依依懷孕了。
“可不是嘛，先不說那天楊家兩兄弟在咱們家如何囂張跋扈，就說楊家頭回送東西過來的那個婆子，那氣焰，比一般人家的大奶奶還盛，嘖嘖……反正我是沒見過這等下人。”李姐無比讚同地接過大太太的話，繪聲繪色地道。
“也是，大少爺和楊小姐正值青春年華，兩個人經常在屋裏一呆就是大半天，能沒有點什麽嘛。”
“是啊，他們畢竟還年紀，少不更事，就是懷上了也正常。”
“看來咱們沈家今年還真是四喜臨門呢！”
“……”
漸漸地，這間全是婦人的屋裏子開起了激烈的“討論會”，每個人都爭先恐後地表達自己對大太太的讚同，對沈家的恭賀。唯獨被晾在角落裏的四姨太默默無聞。
原本她只想趁沈慕晨死前毀了夏依依的清白，並將這件事大肆傳播出去。這樣，白初夏首先會徹底斷了對夏依依的念想，而沈慕晨一死，夏依依也就成了一個不清不白的人，再也不可能找到和楊家門當戶對的好姻緣了。
沒想到，沈慕晨不僅沒死，還因禍得福成了楊家的準女婿。
更可恨的是，這一切竟是她一手促成的。
已成為沈家“隱形人”的四姨太摸了摸自己尚不明顯的小腹，陰鷙的雙眸裏充滿怨毒。
……
平靜而平淡的下午，夏依依捧著一本書坐在自己房間的窗邊靜靜地看著，偶爾也擡頭看看外面的街景，或者窗邊綠意盎然的梧桐樹樹冠。
她面前的茶幾上放著精致的茶點，還有那只白家的祖母綠玉鐲。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夏依依養成了一個習慣：每當她獨處的時候，總喜歡將那只玉鐲放在自己面前。看著它，就仿佛白初夏坐在她面前一樣。
一晃，白初夏已經走了快兩個月了。
這兩個月裏，他沒有給她打過一個電話，也沒有給她寫過一封信。她也很默契的一次都沒有在楊夫人和楊致遠面前提起過他，只是偶爾楊子佩打電話回來，她會以裝出來的隨意口吻問問他的近況。
夏依依放下書本，準備端起茶杯的時候伸手摸了摸那只玉鐲。當那溫潤的質感滑過她纖細柔軟的指尖，一個丫頭突然走進來說道：“小姐，小少爺來電話了，夫人讓您下去接呢。”
“好，我這就下去。”夏依依連忙起身。
看她下來，楊夫人對著話筒說了一句“子衿來了”便將電話遞給她，並讓到了一邊。
夏依依在她剛才坐的位置坐下，愉快地問道：“楊子佩，你訓練得怎麽樣了？有沒有被父親責備？”
“開玩笑，父親表揚我還來不及呢，怎麽可能責備我。”隔著話筒都能感覺到楊子佩的得意，接著他又話鋒一轉，問道：“姐，你最近身體怎麽樣？聽母親說你瘦了好多，恢覆了沒有？”
“我沒事啊。瘦點好，我就喜歡自己瘦瘦的。”夏依依以輕松的口吻說道。
忽然，電話那頭無端靜了下來。
一秒，兩秒……
就在夏依依以為線路出現故障時，楊子佩嘻嘻哈哈的聲音再度傳來：“姐，你別再瘦了，還是胖點好，要不然……要不然人家還以為你是我妹妹呢。”
“凈胡說，我就算瘦成竹桿也一樣是你姐姐。”夏依依沒將剛才的靜默放在心上，嗔怪了一句後，悄悄瞄了瞄身後的楊夫人，不自覺地放低了聲音問道：“初夏哥……他最近怎麽樣？還好嗎？”
“啊？他啊……”那邊傳來楊致遠故意拉長的語調，“他……挺好的。我們……我們昨天還見過面呢，那個……他……”
“楊子佩，你說個話怎麽支支吾吾的？”楊子佩生性活潑開朗，以前從沒有這樣過，夏依依忍不住蹙起了眉頭。
“姐，我、我沒事，就是……就是……哎，我說不下去了，你想問什麽自己問她吧。”
這句話既不耐煩，又有些莫名其妙，同時還夾雜著一陣噪音。
夏依依的心卻驟然揪緊，連心跳都漏了半拍。
三百八十五恭喜你們
“夏依依，你……你好嗎？”良久，電話裏終於傳來白初夏慌亂而低沈的聲音。
這句問候在夏依依聽來仿佛隔了一個世紀，她突然鼻子一酸，眼淚刷地流了下來。
生怕被楊夫人發現她在哭，夏依依不敢去擦掛在下巴上的淚水，只是用盡量自然的語氣回道：“我……還好。你呢？”
“我也還好，天天都在訓練，也……也沒什麽特別的。”白初夏頓了頓，又道：“聽說楊伯伯下個月回去商量你和慕晨哥的婚事，恭喜你們了。”
值得恭喜麽？
他是不是還以為她愛著沈慕晨，盼著嫁給他？
可她愛的人在電話那頭，正在跟她說恭喜，恭喜她嫁給別人……
淚水從夏依依深埋的下頜滴到了她漂亮的蕾絲洋裝上，綻開一朵朵水花。她盯著自己滴滿水漬的裙擺，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謝謝。”
電話那頭突然陷入了一片安靜，只有隱約傳來的呼吸聲提醒還有人在。
知道她要訂婚，他的心裏一定也不好受吧？
那幾不可聞的呼吸聲似乎帶來令人心碎的悲傷，夏依依的眼淚漸漸泛濫成河，她不得不拼命咬緊下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兩個人就這樣默默地隔空對立，誰也沒有再說話。
半晌，一旁的楊夫人忍不住問道：“子衿，怎麽不說話了？那邊掛電話了嗎？”
“嗯……掛了。”最後兩個字也不知是對楊夫人說的，還是對白初夏說的，哽咽著說完後，夏依依匆匆掛上電話，然後飛奔上樓，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一頭撲倒在床上，她用被子將自己整個裹住，無聲地痛哭起來。
跟著趕上來的楊夫人看到這一幕不禁愕然，坐在床沿上輕輕拉了拉她的被子，關切地問道：“子衿，你怎麽了？子佩在電話裏跟你說了什麽？”
沒有。
他什麽也沒說。
白初夏，她是那麽想聽到他的聲音，想聽他說說話，可他什麽也沒跟她說。
夏依依閉著眼睛在被子裏搖頭。
“子衿，別總把頭悶在被子裏，這樣對身體不好。”見她不出聲，楊夫人又隔著被子溫柔地拍打她，像哄孩子般哄道：“乖，快起來跟母親說說話。”
“母親，我有點累，想睡會。”夏依依總算將被子拉開了一條縫，用異常平靜的聲音說道。
……
東北的三月還帶著一絲寒冷的氣息。
一身軍裝的白初夏蹲在新兵營的空地上，望著遠處白茫茫的雪山發呆。
楊子佩走到他身邊也蹲了下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問道：“剛才跟我姐聊什麽了？”
“沒聊什麽。”白初夏收回目光盯著地上回道。
看到手邊有個小磚塊，他隨手揀了起來，在地上胡亂畫著。
楊子佩看了一會那些雜亂無意的線條，又看向他的臉，“初夏哥，你既然這麽喜歡我姐，為什麽還要跑出來啊？”
聞言，白初夏微微一怔，隨即擡起頭來，將手裏的磚塊拋出老遠，淡淡地說道：“你還小，不懂。”
說完他拍了拍手，站起身來，朝自己的營房走去。
楊子佩又跟了過去，在他身後不服氣地說道：“誰說我小啊，在這方面我比你可強多了！說實話，我要是你，我就守在南京的商行，天天沒事就去找我姐軟磨硬泡，我就不相信磨個一年兩年她會不動心！”
“楊子佩，你別胡說了！”白初夏驀地轉過身來，一雙黑亮的眸子死死地盯著他，“你姐馬上就要訂婚了，以後她還會和慕晨哥結婚，並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我們應該祝福她。”
不僅應該祝福她，還應該再也不打擾她。
他以後再也不會跟她講電話了。
剛才楊子佩差點沒收住腳一頭撞到他身上，因此沒好氣地道：“算了吧，你看看你，明明都難過得要死了，還在我面前裝。要祝福你祝福去，我才不喜歡那個姓沈的！”
“什麽姓沈的，你別忘了，沈慕晨馬上就要成為你姐夫了。”白初夏鄭重地提醒道。
“切！”楊子佩很自然地學夏依依的樣子朝他翻了個白眼，“愛誰誰，我只認我姐，不認這麽個姐夫！”
他本來就長得和夏依依有八分相似，再加上這副表情，白初夏不禁又是一怔，半晌才道：“我懶得跟你說！”
“白初夏，你有種以後別在旁邊聽我給我姐打電話！”
見白初夏頭也不回地進了營房，楊子佩沖著他的背影氣鼓鼓地喊道。
……
得到楊家的默許後，沈慕晨便開始給夏依依寫信，剛開始是三五天一封，後來漸漸變成了隔一天一封，有時甚至每天一封。盡管每封信的篇幅不算長，但字裏行間充滿了綿綿情意。
來而不往非禮也。每次打開這些情書，夏依依的心裏總是一陣別扭，接著便頭疼該怎麽寫回信。
有時她也問自己：明明沈慕晨還是原來的樣子，依然溫文爾雅，待她體貼入微，為什麽她對他就是沒有曾經的感覺了？
不僅不像從前那樣喜歡他，愛他，甚至對他親昵的舉動還會產生莫名的緊張感。
或許她真的是一個“見異思遷”，“水性楊花”的女人吧！
夏依依懷著深深的自責和愧疚，同時又絞盡腦汁地回應著沈慕晨的深情厚意。
二姨太女兒的滿月宴定在三月二十四，沈慕晨在信裏代表沈家邀請夏依依和楊夫人等人過去湊個熱鬧，順便也在沈家小住幾天。
雖然夏依依一點也不想去嶺南，但這麽大的事她也不敢自作主張地回絕，因此拿著信去征求楊夫人的意見。
剛好前幾天收到了楊少將月底回南京的消息，楊夫人思忖了片刻道：“既然他們有心邀請，你就代表我們全家去一下吧，等你父親回來，你正好跟他們一道來南京商議你們的婚事。”
“那白叔父那……”
正月白家還拿她當他們未來的兒媳婦，不過兩個月的時間，她又以沈家未過門的兒媳身份回嶺南。夏依依感到說不出的尷尬。
楊夫人也理解她的心情，嘆氣道：“前兩天你白嬸還在電話裏跟我道歉來著，說這事是初夏的錯，如果你不嫌棄的話，他們願意拿你當女兒看待。”
女兒？
她害白初夏遍體鱗傷，有家不能回，還有什麽資格當他的妹妹？
夏依依難過而又慚愧地低下頭去，“母親，我不想當白家的女兒。”
三百八十六怕沖撞了小姐
沈慕晨於妹妹的滿月宴前幾天來南京接夏依依了。
看到他依然神采奕奕，楊夫人對他的態度又比上一次更親切了一些。趁著輕松愉快的下午茶氛圍，她告知了楊少將近日回來的消息，並也將自己想讓沈家的人到時和夏依依一起來南京，商討他們婚事的想法說了出來。
沈慕晨自然欣然答應。
由於沈家沒有汽車，因此每回沈慕晨來往南京都是坐火車，這一次接夏依依也買的是火車票。
出於擔心沈家太太、姨太太太多，怕女兒在那裏受委屈的心理，除了一貫跟著夏依依的丫頭和老媽子，楊夫人又派了一個老媽子和幾個警衛跟他們一起去。心裏想著反正嶺南城的那棟房子也買下來了，這些人去了不愁沒有地方安排。
然而，她的這種想法卻給沈慕晨增添了不少麻煩：原先沈家並沒有預備這麽多人的火車票，臨時又買不到和先前同趟車次的。不得已，他只能讓人改了行程，並提前拍電報通知預定去車站接他們的家裏人。
當一切終於弄妥，準備出發時，夏依依突然想到了什麽，走到房門口又匆匆退了回去。
沈慕晨正不知所以，一個小丫頭嘴快地問道：“小姐是不是忘了拿玉鐲了？”
聞言，夏依依的動作猛地一僵，已碰到抽屜的手瞬間收了回來，轉身表情不自然地喝斥道：“別胡說，哪有什麽玉鐲，我差點忘了帕子珠玉已經幫我收好了。”
她確實是想拿因一時疏忽漏帶的玉鐲。
可小丫頭這樣一嚷肯定已經引起了沈慕晨的註意，她還怎麽能做到不被他發現？
往外走的同時，夏依依悄悄瞥了沈慕晨一眼，想看看他有沒有察覺到什麽。
好在，他似乎並沒有把她們的話放在心上，依然面帶微笑地站在門口等她。
夏依依稍稍放下心來，心裏卻有點不是滋味：白初夏的玉鐲陪在她身邊有段時間了，她也養成了每天都要看看它的習慣，現在不能帶在身邊，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好在珠玉心思聰穎，狠狠地瞪了小丫頭一下後，笑著說道：“小姐，你們先下去吧，我再看看還有沒有什麽落下的。”
“好，你快點下來，別讓大家等。”主仆倆一向頗有默契，夏依依忍不住對她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
到了嶺南，沈家派了三輛馬車來接，夏依依吩咐吳媽帶著小丫頭和警衛們先回公館，自己只帶了兩個大丫頭和藍媽隨沈家的人去。
作為楊家大小姐，夏依依很少同除了身邊的丫頭之外的下人打交道，因此對這些老媽子不甚了解。她之所以不想讓吳媽跟著，主要是嫌她太啰嗦，討人嫌。可令她沒有想到的是，藍媽是楊夫人親自指派過來的人，比起吳媽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上沈家的馬車，藍媽便故意用自己的袖子將馬車上的位置擦了又擦，然後才請夏依依坐下，並裝作有口無心地說道：“我們小姐在家向來都是坐轎車的。”
“哎呀，那還真是委屈楊小姐了呢。”專門代表大太太過來接人的李姐立刻不悅地道。
整個嶺南城誰不知道她曾是沈家的丫頭，有什麽好擺架子的？夏依依羞得面紅耳赤，只恨不能馬上將藍媽趕下車去。
沈慕晨也一陣尷尬，那股高攀的心理再次悄然湧上了他的心頭。
來到沈家，沈老爺和大太太已率人在門口等著了。
一下車，夏依依便感覺到一絲異樣：她並不是第一次穿洋裝出現在沈家，可這一次大家似乎對她身上的“衣服”特別感興趣，不住地朝她身上瞅著。特別是四姨太，盡管遠遠地站在一邊，那陰鷙的目光卻是緊緊盯著她的。
難道她這身衣服很時興麽？還是她穿起來特別好看？
納悶中，夏依依被一行人熱熱鬧鬧地簇擁著走進屋去。
這時，藍媽又嫌惡地道：“這些下人好沒規矩，在主子和客人面前竟然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
話音一落，沈家眾人幾乎同時一怔，特別是沈老爺和大太太，臉色就像剛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
“下人再沒規矩也是別人家的家事，什麽時候輪到你插嘴了？”夏依依又急又氣，沖藍媽不客氣地訓斥道。
給主子長臉少不得自己會受點委屈。藍媽早有心理準備，因此不僅沒覺得難堪，反而露出了一副笑臉道：“我這不是怕他們沖撞了小姐您嘛。”
這句話一出又引來無數目光，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看著夏依依，更確切地說，是看著她的肚子。
夏依依毫無教訓下人的經驗，一時還不知該怎樣管束藍媽才好，哪裏顧得上別人在看什麽。
不過，她沒有經驗，沈家有的是有經驗的人。
不等她開口，剛才就憋了一肚子氣的李姐趁機語帶諷刺地對下人們道：“都聽到了吧？楊將軍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家，下人也都是見過世面，走出去有頭有臉的人物。今天難得藍媽不吝賜教，大家也該洗耳恭聽才是！”
聞言，有人抿著嘴露出了嘲諷的笑容；有人對藍媽投去好奇的目光，似乎想看看她到底哪裏和他們不一樣；還有人在悄悄打量著夏依依，仿佛懷疑是她有心指使身邊的人擺架子，好給沈家來個下馬威。
夏依依只覺得滿心懊悔，無地自容。
先是覺得自己的猜測被證實了，現在又覺得李姐為沈家爭回了幾分面子，大太太心情大好，對夏依依和藍媽和顏悅色地道：“是我們家的下人沒有規矩，讓你們見笑了。快請屋裏坐吧。”
這一次，下人們都自覺地和夏依依保持一定的距離，大太太卻靠她更近了，生怕她磕到碰到。
無論是在喝茶的花廳裏，還是在晚飯的餐桌上，夏依依都受到了上賓的待遇。受寵若驚之餘，更讓她感到吃驚的是：晚飯時，偌大的餐桌上竟然只有她和沈慕晨，以及沈老爺夫婦，二姨太和四姨太都不見蹤影。
問其原因，大太太笑著回道：“二姨太還沒有滿月，不便出來。四姨太……她今天身子不舒服，就在自己屋裏用飯了。”
四姨太身子不舒服嗎？
她進門的時候四姨太還生龍活龍地站在一邊，並饒有興致地盯著她看呢。
夏依依心生詫異，習慣性地看向沈慕晨，沒想到，他竟像沒有察覺到她的目光似的，只顧低頭吃飯。
三百八十七下賤胚子
沈家原本準備了客房，但藍媽說不能壞了規矩，勸夏依依回公館去住。
這次過來夏依依覺得一切都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本就沒心留在沈家過夜，剛好沈慕晨也沒有挽留她的意思，便帶著丫頭婆子回去了。
她前腳剛走，沈家後腳就開始熱議起來。
二姨太的房裏，大太太無比高興而又得意地道：“怎麽樣，我沒說錯吧？咱們家今年四喜是跑不掉了！”
“一點也沒錯，看那婆子緊張成那樣就知道了。”李姐跟著附和道：“按時間算，過不了多久楊小姐的肚子就該現形了，現在恐怕楊家比咱們還著急，巴不得早點把女兒嫁過來呢。”
二姨太正因為自己生了個女兒而深感愧疚，聽到這話連忙說道：“這下咱們家又多了個生男丁的希望，真真是好事！”
“是啊，四姨太再加上楊小姐，這下咱們家怎麽也得添個男丁了。”侍候她的婆子也接過去道。
這話說到大太太心坎上去了：要是夏依依生下男丁，無論四姨太生男生女，甚至沈慕晨英年早逝，她都不愁地位不保，或者沒有依靠了。
她情不自禁地挑高了眉毛，不屑地道：“四姨太算個什麽東西，怎麽能和子衿相提並論？先不說子衿是堂堂楊將軍的親生女兒，就拿咱們家來說，慕晨是長男，子衿要生下男丁便是長孫，光這身份就足以壓過那個下賤胚子一頭了。”
不早不晚，這話正好傳到了剛要進門的四姨太的耳朵裏。
雖然四姨太現在在沈家毫無地位，但相應的禮數還是一樣不能落。此時她正是來完成每天看望二姨太的“任務”的。
聽到這番話，四姨太氣得渾身發抖，調頭便回去了。
什麽長男長孫，沒有她柳千絮，沈家能和楊家結成親，能有這個所謂的“長孫”嗎？
她給沈家帶來了莫大的好處，不僅沒有一個人感激她，還在背後罵她下賤，說她的孩子是下賤胚子。
簡直是欺人太甚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四姨太滿腔的怒火絲毫沒有減少，罵完自己的丫頭又開始罵侍候她的婆子。
丫頭秋葉既是她從娘家帶過來的，又生性老實，自然連聲都不敢出。可婆子是在沈家幹活多年的老人，哪有那麽好的脾氣？
“四姨太，我勸您還是安生些吧。打罵我們事小，要是動怒傷了肚子裏的孩子，老爺太太可不會輕饒了您。萬一這孩子再有個三長兩短，您今後也別指望有好日子過了。”婆子冷冷地說道。
誰都知道，要不是因為肚子裏的孩子，四姨太早被楊致遠一槍打死了。而她現在這個名存實亡的四姨太身份，也不過是憑她肚子裏的孩子在保著，沈老爺和其他人早已不拿正眼看她了，甚至有人在的時候連飯桌都不讓她上。
四姨太被婆子懟得怒不可遏，正要發作，突然想到了什麽：
她的孩子沒有了不會有好日子過，那楊子衿呢？
要是楊子衿的孩子沒了，沈家還會拿她當菩薩一樣供起來嗎？
想到這裏，四姨太忍不住挑了挑唇：她這輩子是不可能享受到千金大小姐的待遇了，但讓那位大小姐“享受”她的待遇還是可以的，要是楊子衿既喪子又喪夫的話……
……
次日，夏依依在公館用過早飯便去了白家，想探望一下因兒子離家出走而纏綿病榻的白太太。
白家依然氣派闊綽，但氣氛卻顯得有些冷清。
坐在客廳裏等待下人通報的間隙，夏依依隨意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昔日來白家吃飯、喝茶的情景頓時浮現在她腦海，而這些記憶裏，白初夏的身影似乎無處不在。
從前竟然沒有發現，只要她一過來，白初夏總在她身邊如影隨形。
那個傻子……
夏依依的心一陣痛楚。
正在這時，白太太從樓上下來了，笑著道：“子衿，你來了。”
已經是溫暖的初夏天氣了，她竟然一身夾棉旗袍，還披著針織披肩。等走到跟前，夏依依更是大吃一驚：往日風姿綽約的白太太居然面色蠟黃，形容枯槁，那身衣服穿在她身上也像大了一號似的。
要不是白初夏離家出走，她怎麽會變成這樣？
愧疚加自責，夏依依主動上前挽住了白太太的手，輕聲問道：“嬸嬸，您身體還好嗎？”
“我這段時間已經好多了，多謝你們母女記掛，還特意來看我。”茶幾上放著楊夫人特意讓夏依依帶來的補品，白太太不禁感激地說道。
兩個人剛在沙發上坐下，一個丫頭便捧了碗藥湯過來放在白太太面前，說道：“太太，該喝藥了。”
“嬸嬸的病還沒有好嗎？”見狀，夏依依關切地問道。
白太太勉強笑了笑，低頭捧起了那碗藥。
丫頭說道：“今天是少爺的生日，太太這幾天因觸景傷情又病倒了。”
“今天是初夏哥的生日？！”夏依依驚訝得脫口而出。
原來他的名字是這麽來的。
認識他這麽多年，他給她送過幾次生日禮物，她竟然還不知道他的生日是哪天。
又是一陣酸楚，夏依依只覺得眼眶發熱，胸口堵得慌，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她不得不默默低下頭去。
白太太喝完那碗藥湯，溫柔地看著她，問道：“子衿，我聽你母親說慕晨上你們家提親去了？”
盡管知道楊夫人已經將這件事告訴了白太太，夏依依仍羞愧得面紅耳赤，說不出話來。
“子衿，”白太太輕輕拉起她的手，拍了拍，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是我們家初夏負了你，這不怪你，你別覺得不好意思。我也跟你母親說過了，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願意認你當幹女兒，像對若詩一樣對你。”
見夏依依低著頭默不作聲，白太太又笑著道：“聽說慕晨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好了，這也讓我和你叔父大感安慰。不管怎麽說，你還是嫁在嶺南，沈家又和我們是世交，以後咱們走動起來再方便沒有了……”
明明是她辜負了白初夏，害白家骨肉分離……
白太太慈母般的話語像潺潺流水，卻也像兇狠的鞭子，一下下抽打著夏依依的良心。
她忍了又忍，卻始終還是沒能忍住，不一會兒便淚如雨下，哭得不能自已。
白太太嚇了一跳，隨即以為她感懷和白初夏的過去，不由得萬分感動，將她摟進懷裏也大哭起來。
三百八十八不能這樣下去了
硬被白太太留下吃了中飯又吃午飯，直到入夜，夏依依才得以回到公館。
令她沒有想到的是，沈慕晨竟然在公館等了她整整一天。
夏依依驚愕不已，對婆子丫頭們責備道：“沈少爺來了你們怎麽不去告訴我，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