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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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門口堵住不讓它們進來，一會再去熏屋裏。”煙霧繚繞中，虎子瞇著眼睛說道。
就知道這小子沒那麽細心。夏依依不出聲了，慢慢走進屋去。
沈慕晨應該剛洗完澡，頭發還沒有幹透，一身薄綢睡衣坐在臥室裏，一手執扇，一手拿書，在燈下看著。
見夏依依進去，他放下書問道：“不是讓你歇著嗎？怎麽又過來了？”
“我怕虎子關不嚴賬子，晚上影響你休息。”夏依依說著便拿上一把蒲扇，跪在床上趕起蚊子來。
沈慕晨望著她纖細的背影輕輕勾唇，柔聲道：“你呀，人不大，倒挺愛操心！”
這個世界上，除了他母親以外，恐怕再也找不到一個像她這樣待他的人了。
沈家給她的只是那點微不足道的錢財，而她付出的是自己的全部。
對這個丫頭，他的感激和愧疚感與日俱增。
床上的角角落落都仔細地扇了一遍，夏依依準備放下帳子，一眼看到了枕頭下自己編的那個如意結。
一百一十六恨又如何
“大少爺，我送的禮物你喜歡嗎？”夏依依放下蚊帳，笑著問道。
“喜歡。很別致，你一定費了不少心思吧？”沈慕晨不自覺地連扇子也放下了，臉上籠上一層愉快的淺笑。
心思確實是費心思，光打磨就用了大半個月，磨得她的手都破了。不過，只要沈慕晨喜歡，一切都值了！
夏依依將蚊帳仔細掖好，轉過身來，笑道：“還好，大少爺喜歡就行。”
沈慕晨坐在紅木圓茶幾邊，夏依依站在黃梨木雕花床前，兩個人隔著一桌一凳，在燭光中盈盈相對。
“從前我沒有在意過生日這回事，難得你花了這麽多心思送我禮物，來而不往非禮也，下次我也給你準備一份壽禮。”沈慕晨看著她說道，想了想又問：“依依，你的生日是什麽時候？”
“五月二十二。”夏依依隨口報出，迫不及待地問道：“大少爺到時想送我什麽禮物啊？”
盡管距離明年的生日還有近一年，但她現在就想知道沈慕晨會給她準備什麽。
她期待收到他的禮物！
“可惜！你今年的生日都過了呢！”沈慕晨略略沈呤，轉而饒有興致地看著她：“你想要什麽禮物？”
“想要什麽都可以嗎？”夏依依負手問道。
“當然，只要我有或者我能做到！”沈慕晨鄭重地點頭。
她都可以為他付出一切，他又有什麽不能給她？
“那我得好好想想了！”
沈慕晨可是說話算話的，他既然承諾了，那就一定會做到！
夏依依歪著頭，仰起下巴，一副認真思考狀。
沈慕晨看她這樣不禁失笑，“還有一年呢，你慢慢想。”
……
寧靜的傍晚，竹葉在晚風中簌簌作響。
石桌上擺著棋盤，夏依依以手托腮，對著自己四面楚歌的棋局愁眉不展。
“還不肯認輸？”坐在對面的沈慕晨悠然自得地放下茶杯，看著她笑道。
“大少爺，你一直贏有意思嘛？”那顆棋子已經被夏依依捏在手裏快5分鐘了，不管放哪裏都無法創造奇跡，但她就是不甘心。
“嗯，好像是挺沒意思的，要不不下了……”
“不行，不行，再來一盤！”
都不知道是第幾個再來一盤了，夏依依再一次攪了棋局，嚷著從頭再來。
虎子背著手從外面走進來，烏黑的眼珠撲閃，壞笑道：“你們誰輸了，輸的我請吃葡萄！”
夏依依還沈浸在敗局的沮喪中，根本沒聽清他話裏的不懷好意，撅著嘴道：“這不是明知故問嘛！”
跟大少爺下棋她什麽時候贏過啊！
沈慕晨瞅了瞅虎子背在身後的手臂，薄唇輕抿，笑道，“既然是輸了有葡萄吃，那就給依依吧，她今天可以吃個夠了。”
“啊？輸了還有葡萄吃？”夏依依有點反應不過來，詫異地擡頭望去，只見虎子笑嘻嘻地從身後拿出了一大串讓人看了就牙根發酸的青葡萄。
我去，這也太狠了吧！
“你就不能等它長熟了再摘嘛？”夏依依咽了咽控制不住往外冒的口水，問道。
虎子把葡萄往石桌上一放，在桌邊坐下，皺著眉頭道：“還說呢，我本來只是去看看熟沒熟，沒想到葡萄都快被摘光了，這串還是我爬到院墻上才找到的！”
今年那個院子沒人住，大家也就無所顧忌了。
沈慕晨長睫抖動，伸手摘下一顆青葡萄靜靜地拿在手裏把玩起來。
看著嫩綠色的葡萄在他指尖散發出晶瑩剔透的光芒，夏依依突然想起了去年和虎子一起去三姨太院子裏偷葡萄的情景。
時間過得可真快，一晃三姨太走了半年多了！
那兩主仆雖是咎由自取，卻也跟她脫不了幹系。
觸景生情，夏依依用手撐著小腦袋發起呆來。
“不‘再來一盤’了？”沈慕晨看著她淡淡地笑道。
“不來了。”夏依依晃了晃腦袋。
莫名沒了下棋的心情，夏依依在院子裏坐了一會，然後又漫無目的地走到了花園裏，最後竟不知不覺來到了原先三姨太住的院子前。
夕陽下，這座昔日清雅的小院給人一種頹敗荒涼的感覺。
夏依依沿著院子隨意地走著，看到了院墻上的雜草，也看到了墻角的蛛網，還看到了斑駁的紅漆木門……
院門是打開的！
她記得三姨太走了之後林管家讓大家裏裏外外打掃了一遍，然後便鎖了起來。
有人在裏面嗎？夏依依懷著好奇的心情輕輕推開了半敞著的院門，果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沈老爺獨自坐在門前的臺階上，表情平靜，眼眸微垂，似在想著什麽。
已經進到院子裏了，也不知道沈老爺有沒有發現她，這樣退出去似乎不太好。
夏依依想了想，上前輕聲打招呼：“老爺，您怎麽在這裏啊？”
沈老爺聞言轉過頭來，“是你啊。”他說道。
院墻擋住了夕陽，整個院子都處在一片陰影中，沈老爺的臉在暗光下顯得有些落寞。
殘敗的院子，孤獨的老頭，怎麽看都讓人覺得傷感。
夏依依特意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打趣道：“一會就要用晚飯了，老爺是不想吃飯才躲在這裏的麽？”
沈老爺平時為人和善，她想讓他開懷。
“你這丫頭！”沈老爺還真笑了，看著她道：“我又不是孩子，還玩捉迷藏啊？”
“說不定老爺您童心未泯，想重溫……”人家坐這裏分明就是在重溫昔日和三姨太的甜蜜時光，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嘴太快，夏依依窘迫得說不下去了。
沈老爺了然一笑：“你是想說我在懷念三姨太吧？”
坐在這裏不是懷念她又是在做什麽呢？
覺得沒什麽好掩飾的，沈老爺繼續儒雅地笑道：“沒錯，今天突然想起她了，所以讓林管家開了院子進來看看。”
曾經很多時候他坐在這裏聽她唱戲，聽她說話。
原以為她會陪自己走完後半輩子，沒想到……
沈老爺的話音一落，那笑容也跟著落幕，臉上又籠上了一層淡淡的感傷。
之前幾乎沒有跟他正面說過話，夏依依忽然發現這老頭不僅為人和善，還很誠懇，不禁對他的好感又多了一份。
想了半天也沒想到一句合適的話，她笨拙地安慰道：“老爺，您是個好人，是三姨太不懂得珍惜。”
像沈老爺這種有錢又有品的大叔在21世紀可是很吃香的呢，饒是美艷如三姨太只怕也會受到情敵的困擾！
站著居高臨下既不自在也不禮貌，夏依依在臺階的另一端坐了下來。
“自古嫦娥愛少年。她唱過無數花前月下的戲文，自然比一般女子更能體會，也更向往這種情境，不甘心守在我這個老頭身邊也是人之常情。”沈老爺看著陰暗中的墻角說道。
他的聲音很輕，像和風吹過，還未來得及察覺便遠去。
夏依依一擡頭就望見了院墻上那道清晰可見的裂痕。看了看，她幽幽地問道：“老爺，難道您不恨三姨太嗎？”
三姨太給他戴了綠帽子，為他和整個沈家帶來了恥辱，可他說起她的時候竟聽不出一絲怨恨的情緒。
一百一十七大房借地契
“恨又如何？如果我是一個翩翩少年，本就和她情投意合，海誓山盟，那樣肯定會恨她，但事實並非如此，我又有什麽資格恨她？”沈老爺依然盯著那個地方說道。
“可是，她嫁給你的時候你就是這個樣子的啊，她既然選擇了嫁給你，難道不應該堅持自己的選擇，當好沈家三姨太這個角色麽？”
就像她，既然決定留下來，那就只能接受丫頭這個命運。
夏依依覺得：一旦做了選擇，就不要後悔。
沈老爺忽然回過頭來，默默地看著她。
“你這丫頭，小小年紀還挺有主見！”他說道。
夏依依被他誇得有點不好意思，羞澀地笑道：“可能我只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吧，畢竟我不是三姨太，無法對她的處境感同身受。”
“嗯，不僅有主見，還很客觀！”沈老爺頗為滿意地點點頭，“瘋丫頭，你進沈家一年多了吧？現在也算是沈家的一分子了，對我們這個家可有什麽看法？”
“看法啊……”要說看法那可多了去了：二姨太母子簡直不是個東西；大太太既兇又蠻不講道；沈老爺你這麽有涵養為什麽不好好管管那個缺德的二兒子……夏依依在腦子裏吧啦了一大堆，嘴裏卻含蓄道：“我只是個下人，沒什麽看法。”
反正說了也改變不了什麽。下次大太太火了，那巴掌還不是想來就來；二姨太也不會因為她告一狀，或許沈老爺責備幾句就換了性子。說那麽多只會讓人覺得她心懷怨念。
何必呢！
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這丫頭倒是很機靈！沈老爺暗自點頭，“那大少爺呢？他待屋裏的下人可好？”
“大少爺啊？”提起沈慕晨，夏依依的唇角很自然地揚起一抹笑，眉眼也彎出了好看的弧度，“大少爺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待人和善，又講道理，沒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不僅如此，他還很帥、很酷、很溫柔……
總之，沈慕晨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存在！
夏依依的表情和語氣都是發自肺腑，這不禁讓沈老爺為之詫異：他那個生情疏離冷傲的大兒子究竟何德何能，讓一個下人如此心悅誠服？
沈老爺看著她笑道：“剛說你客觀，怎麽說到大少爺就如此不客觀了？你小小年紀才見過多少人，如何能用‘世界上最好’來形容他？”
“雖然我見的人不多，但我知道美好的品質應該是什麽樣子，就像大少爺那樣：沈著、冷靜、溫潤而又正直善良……”
“哈哈哈哈……”不等夏依依說完，沈老爺朗聲笑了起來，“你是要把一切好的詞語都用在他身上嗎？他是我的兒子，為何從你嘴裏說出來我就像不認識了似的？”
這個兒子他亦是十分欣賞的，但還不至於覺得他能優秀到世界之最的地步。
當然，自己的兒子能在旁人眼裏如此美好，他也為他感到驕傲自豪。
恰好一陣晚風吹過院子，一片片葡萄葉被吹得翻了過來，露出翠綠下發白的另一面。
夏依依趁機指著葡萄葉子道：“老爺，您看，如果沒有風，我們看到的就只有朝上的這一面了，可這個葡萄葉並不只有一面，對嗎？”
沈老爺看到的沈慕晨是真實的，她看的是也是真實的，只有把各自所見合起來才是個完整的沈慕晨。
“嗯，有道理！”沈老爺深以為然地點頭。
再一次看向夏依依，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讚賞。
……
一晃又到了秋祭。
今年城裏大房一家只來了大老爺、沈慕陽和沈慕蕊三個人。馬車就跑了一趟，祭祀的物品比去年少了大半，給這邊也就象征性地帶了幾盒糕點。
沒有來什麽女眷，二姨太不用出去迎接，坐在院子裏和琴兒說起了風涼話。
“現在世道不好，綢緞茶葉都不吃香嘍，到頭來還得咱們有田有地的說了算！”二姨太躺在竹椅上，搖著荷花團扇說道。
琴兒在一旁為沈慕正剝著新上市的蓮蓬，附和道：“不都說風水輪流轉嘛，大老爺他們風光了那麽久，也該輪到咱們了！”
“大老爺他們家倒了才好呢！我就不喜歡沈景皓！”沈慕正怨毒的聲音從屋裏傳來。
本來他還挺喜歡沈景皓那個小胖子的，但去年這個時候因為他而挨了打，還跪了祠堂，一想到這事他就恨得牙癢。
“別胡說！他們家倒了哪裏好，到時還不得靠咱們接濟？咱們家再富裕也抵不住那邊好幾十口人來吃！”二姨太喝斥道。
“家都分了，接不接濟還不得看咱們的心情。”琴兒將幾顆最嫩的蓮子遞給二姨太，一臉諂媚道。
剛上市的蓮蓬鮮嫩多汁，入口清甜，口齒生津。二姨太吃了兩顆，朝屋裏喊道：“正兒，先歇會，出來吃蓮蓬。”
磨了半天洋工才拿筆，總共還沒寫十個字，一聽他老娘叫，沈慕正立刻扔下筆，屁顛屁顛地從屋裏跑出來。
琴兒將剝了小半碗的蓮子遞過去，沈慕正連碗都懶得接，直接從碗裏抓起一把就往嘴裏塞。
“好吃。”他嘴裏的還沒咽下去，手裏又抓了一把。
“你慢點吃，誰跟你搶了不成。”二姨太寵溺地看著自己的兒子，邊給他扇風邊叮囑。
“誰敢跟我搶？”沈慕正鼠眼一瞪，目露兇光，“等那個老鬼和病鬼死了，整個沈家都是我的！”
“又胡說！”二姨太猛地坐起身，一扇子拍在他身上，訓道：“上次那頓板子你忘了？”
琴兒也連忙起來院裏院外看，生怕被其他人聽見。
“我的小少爺，您可千萬不能再胡說了，上次我還跟著挨了十板子呢！”確定沒有人聽到後，琴兒走到沈慕正身旁，緊張地說道。
“你們怕什麽？我不過隨便說說。”沈慕正冷冷一笑，將最後一把蓮子塞進嘴裏後，不以為然地回屋了。
前院。
大老爺、沈慕陽和沈老爺坐在書房裏，三個人都是眉頭緊鎖，神色凝重。
一陣沈默後，沈慕陽開口道：“叔，現在情勢到了這個地步我們也是沒有辦法，那筆款子下個月還不上綢緞鋪關了事小，三家茶莊都有危險。這幾家茶莊是咱們沈家祖上傳下來的，您也不忍心看著它沒了吧？”
大房資金鏈斷裂，為了店鋪周轉，他們將綢緞鋪抵押給了銀行借貸。目前貸款即將到期卻沒有能力償還，怕再將茶莊抵押出去會產生信譽危機，所以便把主意打到二房家的田產上來了。
“茶莊是祖產，田地也是祖產啊！”沈老爺嘆了嘆氣，“要是田產都沒有，那咱們沈家才是真的完了！”
茶莊倒閉了以後還可以再買再建，可田產是沈家的根基，根基一旦失去了，沈家就成了飄零的孤舟，哪怕他日再風光，祖宗的尊嚴都無法挽回了。
沈老爺是讀書人，對錢財沒有太大的欲望，但守住家業的執念卻很強烈。
一百一十八結洋親家
“叔，地契只是拿去銀行放著，不會有什麽風險。要真到了那步，我們就是賣店賣房也不可能賣沈家的地啊！”沈慕陽無比誠懇地保證道。
“老二，我從來沒有求過你什麽，咱們親兄弟一場，你就幫我這一次吧！”一直沒說話的大老爺也開口了。
沈老爺微微一怔，擡頭看著自己的親哥哥：“大哥，不是我不幫你，這兩年年年鬧饑荒，茶葉和綢緞本就難以生存，咱們難道要把田產也搭進去嗎？”
田產不僅是祖產，也是二房唯一及全部的財產，全家二十幾口人都靠它養活，要是沒了，這幾十口人該如何生存？
“叔，你放心，我們絕對不會把田產搭進去！這次如果能周轉過來，我們準備將原先的高檔茶葉換成普通人能買得起的平常茶葉，不光是茶莊，綢緞鋪我們也會降低檔次，少進綢緞，多賣大布，這樣就能迎合現在的市場行情，扭虧為盈了！”沈慕陽胸有成竹地解釋。
“是啊，老二，我們也知道行情不好，再像之前那樣行不通了，現在已經想到了補助的措施，只是資金不足。”大老爺盯著弟弟儒雅的臉，試探道，“沈家祖上傳下來的產業能否度過此劫就看你了！”
二房不用跟生意場上的人打交道，即使把家底都抵押了也沒什麽。而大房則不同，本來就欠外面一屁股債已經把綢緞鋪抵押出去了，要是再把茶莊也抵押出去，之前的債主勢必會覺得沒有保障，從而個個上門來要債，這種情況將會對大房造成致命的打擊。
大老爺一家都認為困境只是暫時的，等饑荒過去，市場還會覆蘇。沈家田產豐厚，地契貸出來的錢不僅能把他們之前的債還上，還足夠他們維持很長一段時間的周轉。或許能直接度過難關也不一定。
畢竟是手足至親，再者茶莊也是祖產的一部分。沈老爺雖不懂經商，可聽他們提出的方案似乎也有幾分道理，不禁動容。
他斟酌道：“事關我們全家的身家性命，這事我還得跟內人商量一下。”
上次借錢的事太太就跟他大鬧了一場，事後知道要舉家還債更是將他好一通斷落，這次斷然不能再自作主張了。
沈老爺的心已經偏向了大房七八分，只差去說服他那個掌握著財政大權的太太了。
大老爺暗自松了口氣，難得露出一絲笑容道：“弟媳那裏我讓你嫂子去跟她說吧，正好她明天過來。”
“是啊，娘本來今天就要來的，家裏有事耽誤了，我明天一早去接她！”沈慕陽喜形於色道。
……
第二天。
大房太太陳氏帶著上好的布料和城裏婦人們時興的洋裝過來，進府就直接去了大太太屋裏。
陳氏在商場浸淫多年，早已練就了一身舌燦蓮花的本身。她從目前的市場行情到他們店鋪未來的運營，以及各方面的資源都一一向大太太做了“巧妙”的說明，在保證大房有能力贖回地契的前提下，還向二房許以和銀行定期存款同樣豐厚的利息。
“弟妹，你想啊，那張地契你們放在家裏這麽多年生出過一分錢來沒有？放在哪裏還不是放，你自己算算這利息！”陳氏勸道。
經過沈老爺一夜的動之以情曉之以禮，再加上她現在的誘之以利，大太太就算是鐵石心腸也產生了動搖。
她靜靜地捧著茶杯，看似一聲不吭，心裏卻在反覆盤算著各種利弊。
見時機差不多了，陳氏故意將話題一轉，笑道：“對了，我們家慕華上個月來信了，說是在那邊結識了一位當地的貴族小姐，還寄了照片過來。”
說著她從手袋裏取出一張相片遞給大太太，“說是什麽公爵小姐，兩個人有成親的意向。我和你大哥覺得是外國人不太想答應，弟妹你書讀得多，幫我參謀參謀。”
所謂的參謀不過是向這邊展示大房另一方面的實力，以增加他們的砝碼。
陳氏在這個時候選擇提起這件事，個中深意不言而喻。
大太太也不傻，淡淡一笑：“我讀的是老書，恐怕跟不上現在的新潮思想了！”
照片是一對青年男女的合影。上面那位風度翩翩的男子正是大房二公子沈慕華，而依偎在他身邊金發碧眼身姿曼妙的女子一身洋裝，氣質高貴，看起來也確實像貴族小姐。
“二少爺這是準備在那邊紮根了？”大太太看著這張親昵的合影問道。
“他要敢在外國紮根，我們沈家就當沒他這個兒子！”陳氏嗔怒，接著指指照片上的女子，“說是那位公爵大人思想開明，不介意女兒嫁到中國來，並且將來還會給她豐厚的嫁妝來中國置辦家業。你說慕華一中國人，嫁個洋媳婦像話嘛？”
這位小姐的身份倒是如她所說。不過，沈慕華在信上說的是公爵小姐對他青睞有佳，他也有與之交往的意思，但考慮到對方尊貴的身份，不敢貿然行動，所以想先請示父母的意見。
交往都還沒有開始，至於成親、嫁妝，當然是陳氏審時度勢杜撰出來的。
“外國的公爵應該跟咱們前清的王爺差不多吧？”細看之下照片上的女子身上戴著不少精致的首飾，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大太太不禁問道。
“沒錯，他信上也是這麽說的，說是相當於咱們以前的一個親王。”陳氏雲淡風輕地說道。
要是一般的洋妞，她早就一口回絕了。但親王是什麽概念，這要是在前清，他們一旦攀上可就是皇親國戚了！
公爵大人的女兒，想必嫁妝肯定也不會少，說不定將來還可以舉家去外國走洋親戚，見世面……
大房家鼓勵兒子交往的回信第二天就寄出去了，此刻即使是故作淡定，陳氏的臉上亦是掩飾不住得意。
大太太不置可否，將照片還給她，問道：“慕華出去幾年了？是不是快回來了？”
“明年畢業。慕華說了，如果我們同意的話，他想後年回國之際把這姑娘帶回來。”陳氏又裝腔作勢道：“弟妹，你覺得咱們家出個洋媳婦合適嘛？”
如果真覺得不合適就不會來跟她說了。大太太心知肚明，笑道：“現在已經不是咱們那個時代了，慕華是留洋的人，他覺得合適就合適，咱們做父母的尊重他們的意思就好。”
合適不合適是大房家的事，她只關心自家的地契拿出去了能不能回來，那利息能不能到手。
既然大房有如此實力雄厚的親家，那地契應該是萬無一失了吧？
大太太優雅地端起茶杯，嘴角輕輕勾起。
一百一十九大太太摔倒
一會要去祭祖了，沈姓的族人們再次聚到了沈家的花園裏。
沈慕蕊獨自坐在角落，想著昨天柳千絮跟她說過的話。
昨天一過來，她給叔叔嬸嬸請完安便直接去了廚房後院，原本只是抱著試試看的心理，沒想到還真見到了在後院繡花的柳千絮。
沈慕蕊將上次自己試圖趕走夏依依失敗的事告訴了她，柳千絮說道：“那瓶開水燙的是你的腳，你嬸嬸自然不覺得痛，但如果燙的是她自己的腳，那效果就大不一樣了！”
燙的是她自己的腳？怎樣才能讓夏依依直接惹怒嬸嬸，從而被嬸嬸趕走呢？沈慕蕊思忖道。
夏依依幫沈慕晨收拾得整整齊齊，和他一起來到了前院。
見堂妹一個人悶悶不樂地坐著，沈慕晨走過去問道：“慕蕊，你有什麽心事嗎？”
沈慕蕊擡起頭來，目光在夏依依身上停留了兩秒，邊搖頭邊問道：“依依一會也跟我們一起去的吧？”
“是啊，有什麽問題嗎？”沈慕晨看了看身邊的夏依依，又看著她。
她去不去又妨礙到這個二小姐什麽事了嗎？上次被沈慕蕊告狀後，夏依依對她真心喜歡不起來了，聽她這麽問都讓她無端生起一股緊張感來。
“沒有，我就問問。”沈慕蕊道。
很快，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大老爺、沈老爺和沈慕陽及一個德高望重的老族人坐在了前面沈家的馬車上。後面這輛是大房家的馬車，十分寬敞，大房的陳氏以及二房家的人都坐在這輛車上。
到了目的地，坐在最邊上的二姨太兩母子先下去了，夏依依本來也要下去，沈慕蕊突然說她洋裝後面的扣子好像開了，讓夏依依幫她看一下。
等這邊的洋裝弄好，車上的人也下得差不多了。大太太坐在後面，下得比較晚。原本夏依依想著自己是個下人，讓沈慕蕊在她前面下，可對方執意要墊後，她也就沒有堅持了。
就在大太太一只腳剛跨出車廂，等在她身後的夏依依背上突然遭到一股巨大的推力，毫無防備的她猛地撞向了大太太，從而將對方直接撞飛出去。
一聲悶響，大太太以狗啃泥的姿式趴在了地上。
天哪！全場一片駭然，所有人目瞪口呆。夏依依也嚇得魂飛魄散，當場便傻了眼。
“夏依依，你急著去做什麽呀，嬸嬸都還沒下去，你怎麽能推她！”沈慕蕊詰問的聲音響起。
聞言，大家驚駭的目光同時從大太太身上轉到夏依依身上，有驚訝，也有憤怒。
到底是誰推的誰？夏依依猛然醒悟，惱怒地看向沈慕蕊，誰知卻看到了一張更加憤怒的臉。
“我親眼看見你推的嬸嬸，你不要不承認！”沈慕蕊柳眉高挑，“義正辭嚴”道。
沈慕蕊竟然這樣陷害她！夏依依簡直不敢相信，一張小臉氣得通紅，卻是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地上的大太太被人扶了起來，不僅膝蓋和手掌摔破了，連那張櫻桃小嘴也摔腫了。她惱火地捂著嘴沖車上喊道，“瘋丫頭，你給我死下來！”
這丫頭竟敢推她下車，這是想公然謀害她？好歹毒的心腸！
在誣陷和責罵聲中，夏依依戰戰兢兢地下車，雙腳還沒有在地上站穩，李姐便上來揪著她的耳朵，朝她扇起了巴掌。
“住手！”已經去前面和父親匯合的沈慕晨趕過來厲聲喝止。
沈慕蕊見狀立刻上前挽住堂哥的手，主動“解釋”道：“三哥，夏依依把嬸嬸從車上推下來了！”
“二小姐，你這樣卑鄙無恥地陷害我，還在沈家列祖列宗的墳前大言不慚，難道就不覺得臉紅嗎？”夏依依仰著被打腫的臉，義憤填膺地問道。
自己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沈慕蕊的事，她憑什麽這樣陷害她？
夏依依的勇氣和底氣在看到沈慕晨後頓時爆發，剛才受到的屈辱，她一股腦地化為犀利的言辭奉還給了沈慕蕊。
“我……什麽時候陷害你了？明明是你自己推的嬸嬸！”沈慕蕊臉色發白，大聲狡辯道。
聽到沈慕蕊被牽涉其中，陳氏連忙第一時間站出來為自己家的人說話：“瘋丫頭，你自己闖了禍，怎麽能誣陷二小姐？”
二房家的地契還沒有拿到手，千萬不能在這個時候出什麽差池！
作為當家人和受害者，大太太惱羞成怒地吼道：“給我把這丫頭帶回去亂棍打死！”
沈慕晨一把扯開堂妹的手，過去攔在夏依依面前，阻止道：“娘，事情都還沒有弄清楚，您怎麽能隨隨便便就說打死她！”
丫頭也是一條人命，豈可如螻蟻般打殺？
何況這個丫頭並非一般的丫頭，要想打死她，除非他死！
沈慕晨穩如泰山地擋在夏依依面前，目光堅定，態度堅決。
“還要怎麽弄清楚？剛才就是她在我身後，不是她推的還能有誰？”嘴痛不已，致使大太太的怒火又增添了一分，她杏眸圓睜道：“慕晨，都怪你平時太縱容屋裏的人，才讓她這樣無法無天，這次是無論如何都不能饒過她了！”
她的態度亦無比堅決，李姐不禁又向夏依依逼近了一分。
見二房沒有怪罪沈慕蕊的意思，陳氏也作壁上觀。
樂得見他們反目，二姨太兩母子和琴兒從大太太摔下車起，就抱著幸災樂禍的態度站在旁邊看熱鬧，即使此刻旁人投來質疑的目光，他們也毫不收斂那份竊喜。
沈慕晨正和李姐劍拔弩張，沈老爺走了過來，冷聲問道：“怎麽回事？”
沈老爺陰沈的臉和低沈的聲音充滿了威嚴感，沈慕蕊這次也不敢貿然出聲了。
春桃自覺地上前將剛才的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現在是來祭祖的，有什麽事回去再說。都散了吧！”沈老爺聽完揮手驅散了看熱鬧的眾人，回頭對大太太道：“瘋丫頭不是那等不知規矩禮數的人，你一定是誤會她了。”
老爺平時鮮少和丫頭們打交道，他怎麽會幫瘋丫頭說話？大太太和沈慕晨幾乎同時楞住了。
饒是夏依依這個受益者也是一怔：她和沈老爺就上次在三姨太的院子裏說過一次話，沒想到他竟然會在這個時候站出來幫她！
楞了片刻，大太太忍著疼痛幽幽開口道：“老爺，這事……”
“這事一定是個誤會。就算要追究，也等祭完祖回去查清楚再說。”不等她說完，沈老爺再次肯定。
“娘，爹說的沒錯，瘋丫頭不會無緣無故地推你，一定是不小心！”沈慕晨也及時附和道。
盡管已經知道這事肯定跟沈慕蕊脫不了幹系，但在這樣的時候，當著父母的面，他不想把事情鬧得太大。
沈慕晨說完回頭看了夏依依一眼，心裏充滿愧疚和抱歉。
夏依依解理地點了點頭，主動站出來道：“太太，對不起！確實是我推的你，但我不是故意的！”
“好了，好了，得饒人處且饒人，所幸只是輕傷，你也別太放在心上了吧。”沈老爺道。
大太太面如寒霜，目眥欲裂地瞪了瞪夏依依，卻也不好再發作。
一百二十勸服沈慕蕊
回到沈家，沈慕晨第一時間把堂妹叫去了自己的書房。
書桌前，沈慕蕊默默盯著自己的腳尖，手裏不停地絞著那方絲帕。
“慕蕊，是你故意推的依依，對嗎？”沈慕晨靠在書桌上，冷冷地問道。
“我……”沈慕蕊還要狡辯，一擡頭撞上那兩道冰冷的目光，她的心猛然一震，原先想好的話都梗在了喉嚨裏。
“慕蕊，你這樣一次次為難我屋裏的丫頭，既然如此看她不順眼，不如下次就不要再來了吧！”沈慕晨看著她，語氣又嚴厲冰冷了幾分。
事實顯而易見：她這樣一次次使絆子，無非就是想把夏依依從沈家趕走，以達到讓白初夏見不到她的目的。
她真以為夏依依離開，白初夏就能接受她嗎？
站在男子的立場，沈慕晨覺得堂妹的行為不僅卑鄙，還很幼稚。
有陽光從書房的窗欞照進來，正好灑在沈慕蕊的腳上，照得她的皮鞋閃閃發光，那身小洋裝穿在她身上也充滿了青春活潑的美感。
這個美麗的堂妹在他心裏一直陽光開朗，他竟不知道，她原來有一顆如此陰暗自私的心！
聽到堂哥下逐客令，沈慕蕊低著的頭猛然擡起，那臉俏臉寫滿震驚，“三哥，你怎麽能為了一個丫頭趕我？”
這是從小待她比親哥哥還要好的堂哥啊！他居然為了一個丫頭，讓她以後不要再來？！
除了深深的震驚，還有羞憤，沈慕蕊的臉越來越紅，仿佛剛被人扇了一巴掌。
“丫頭怎麽了？”沈慕晨站直身子，冷冷一笑，“丫頭就不是人嗎？為了你自己那點私心，你就可以作賤我的丫頭嗎？沈慕蕊，我告訴你，今天你若不主動去向叔叔嬸嬸承認錯誤，我一定不會饒了你！”
夏依依還在堂屋罰跪，若是沈慕蕊不說出真相，只怕接下來還會挨板子。
明知她是被人陷害的，他又怎麽可能坐視不理？
沈慕晨怒視著堂妹，目光中是前所未見的冷厲。
沈慕蕊咬了咬唇，兩行淚珠頓時傾洩而下。
“你們為什麽都這樣護著夏依依？她只是一個丫頭，到底有哪點好？你也是，白初夏也是，自從夏依依來了之後，你們都變了！”她淚如雨下，傷心欲絕地喊道。
他變了嗎？沈慕晨目光一凝，出現了半刻失神。
好像是有了某些變化，從前他兩耳不聞窗外事，不知從什麽時候起，竟越來越多地牽涉到家裏的這些瑣事中。
是因為家裏的情況變得覆雜了，還是他的心境變了？
無論如何，他自認為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即使是這個堂妹。
沈慕晨回了回神，說道：“慕蕊，你在指責別人的時候有反省過自己嗎？到底是我們變了，還是你變了？從前你何曾如此自私狹隘過？”
沈慕蕊依然嗚嗚哭著，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
沈慕晨無奈地嘆了口氣，稍緩了態度道：“慕蕊，我知道你是為了初夏才一次次為難依依的。你有沒有想過，初夏心裏有你嗎？你這樣一味地打壓依依，到底是在增加他對你的好感，還是增添他對你的厭惡？”
沒想到堂哥居然將她的心思看得如此透徹！沈慕蕊頓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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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知道這小子沒那麽細心。夏依依不出聲了，慢慢走進屋去。
沈慕晨應該剛洗完澡，頭發還沒有幹透，一身薄綢睡衣坐在臥室裏，一手執扇，一手拿書，在燈下看著。
見夏依依進去，他放下書問道：“不是讓你歇著嗎？怎麽又過來了？”
“我怕虎子關不嚴賬子，晚上影響你休息。”夏依依說著便拿上一把蒲扇，跪在床上趕起蚊子來。
沈慕晨望著她纖細的背影輕輕勾唇，柔聲道：“你呀，人不大，倒挺愛操心！”
這個世界上，除了他母親以外，恐怕再也找不到一個像她這樣待他的人了。
沈家給她的只是那點微不足道的錢財，而她付出的是自己的全部。
對這個丫頭，他的感激和愧疚感與日俱增。
床上的角角落落都仔細地扇了一遍，夏依依準備放下帳子，一眼看到了枕頭下自己編的那個如意結。
一百一十六恨又如何
“大少爺，我送的禮物你喜歡嗎？”夏依依放下蚊帳，笑著問道。
“喜歡。很別致，你一定費了不少心思吧？”沈慕晨不自覺地連扇子也放下了，臉上籠上一層愉快的淺笑。
心思確實是費心思，光打磨就用了大半個月，磨得她的手都破了。不過，只要沈慕晨喜歡，一切都值了！
夏依依將蚊帳仔細掖好，轉過身來，笑道：“還好，大少爺喜歡就行。”
沈慕晨坐在紅木圓茶幾邊，夏依依站在黃梨木雕花床前，兩個人隔著一桌一凳，在燭光中盈盈相對。
“從前我沒有在意過生日這回事，難得你花了這麽多心思送我禮物，來而不往非禮也，下次我也給你準備一份壽禮。”沈慕晨看著她說道，想了想又問：“依依，你的生日是什麽時候？”
“五月二十二。”夏依依隨口報出，迫不及待地問道：“大少爺到時想送我什麽禮物啊？”
盡管距離明年的生日還有近一年，但她現在就想知道沈慕晨會給她準備什麽。
她期待收到他的禮物！
“可惜！你今年的生日都過了呢！”沈慕晨略略沈呤，轉而饒有興致地看著她：“你想要什麽禮物？”
“想要什麽都可以嗎？”夏依依負手問道。
“當然，只要我有或者我能做到！”沈慕晨鄭重地點頭。
她都可以為他付出一切，他又有什麽不能給她？
“那我得好好想想了！”
沈慕晨可是說話算話的，他既然承諾了，那就一定會做到！
夏依依歪著頭，仰起下巴，一副認真思考狀。
沈慕晨看她這樣不禁失笑，“還有一年呢，你慢慢想。”
……
寧靜的傍晚，竹葉在晚風中簌簌作響。
石桌上擺著棋盤，夏依依以手托腮，對著自己四面楚歌的棋局愁眉不展。
“還不肯認輸？”坐在對面的沈慕晨悠然自得地放下茶杯，看著她笑道。
“大少爺，你一直贏有意思嘛？”那顆棋子已經被夏依依捏在手裏快5分鐘了，不管放哪裏都無法創造奇跡，但她就是不甘心。
“嗯，好像是挺沒意思的，要不不下了……”
“不行，不行，再來一盤！”
都不知道是第幾個再來一盤了，夏依依再一次攪了棋局，嚷著從頭再來。
虎子背著手從外面走進來，烏黑的眼珠撲閃，壞笑道：“你們誰輸了，輸的我請吃葡萄！”
夏依依還沈浸在敗局的沮喪中，根本沒聽清他話裏的不懷好意，撅著嘴道：“這不是明知故問嘛！”
跟大少爺下棋她什麽時候贏過啊！
沈慕晨瞅了瞅虎子背在身後的手臂，薄唇輕抿，笑道，“既然是輸了有葡萄吃，那就給依依吧，她今天可以吃個夠了。”
“啊？輸了還有葡萄吃？”夏依依有點反應不過來，詫異地擡頭望去，只見虎子笑嘻嘻地從身後拿出了一大串讓人看了就牙根發酸的青葡萄。
我去，這也太狠了吧！
“你就不能等它長熟了再摘嘛？”夏依依咽了咽控制不住往外冒的口水，問道。
虎子把葡萄往石桌上一放，在桌邊坐下，皺著眉頭道：“還說呢，我本來只是去看看熟沒熟，沒想到葡萄都快被摘光了，這串還是我爬到院墻上才找到的！”
今年那個院子沒人住，大家也就無所顧忌了。
沈慕晨長睫抖動，伸手摘下一顆青葡萄靜靜地拿在手裏把玩起來。
看著嫩綠色的葡萄在他指尖散發出晶瑩剔透的光芒，夏依依突然想起了去年和虎子一起去三姨太院子裏偷葡萄的情景。
時間過得可真快，一晃三姨太走了半年多了！
那兩主仆雖是咎由自取，卻也跟她脫不了幹系。
觸景生情，夏依依用手撐著小腦袋發起呆來。
“不‘再來一盤’了？”沈慕晨看著她淡淡地笑道。
“不來了。”夏依依晃了晃腦袋。
莫名沒了下棋的心情，夏依依在院子裏坐了一會，然後又漫無目的地走到了花園裏，最後竟不知不覺來到了原先三姨太住的院子前。
夕陽下，這座昔日清雅的小院給人一種頹敗荒涼的感覺。
夏依依沿著院子隨意地走著，看到了院墻上的雜草，也看到了墻角的蛛網，還看到了斑駁的紅漆木門……
院門是打開的！
她記得三姨太走了之後林管家讓大家裏裏外外打掃了一遍，然後便鎖了起來。
有人在裏面嗎？夏依依懷著好奇的心情輕輕推開了半敞著的院門，果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沈老爺獨自坐在門前的臺階上，表情平靜，眼眸微垂，似在想著什麽。
已經進到院子裏了，也不知道沈老爺有沒有發現她，這樣退出去似乎不太好。
夏依依想了想，上前輕聲打招呼：“老爺，您怎麽在這裏啊？”
沈老爺聞言轉過頭來，“是你啊。”他說道。
院墻擋住了夕陽，整個院子都處在一片陰影中，沈老爺的臉在暗光下顯得有些落寞。
殘敗的院子，孤獨的老頭，怎麽看都讓人覺得傷感。
夏依依特意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打趣道：“一會就要用晚飯了，老爺是不想吃飯才躲在這裏的麽？”
沈老爺平時為人和善，她想讓他開懷。
“你這丫頭！”沈老爺還真笑了，看著她道：“我又不是孩子，還玩捉迷藏啊？”
“說不定老爺您童心未泯，想重溫……”人家坐這裏分明就是在重溫昔日和三姨太的甜蜜時光，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嘴太快，夏依依窘迫得說不下去了。
沈老爺了然一笑：“你是想說我在懷念三姨太吧？”
坐在這裏不是懷念她又是在做什麽呢？
覺得沒什麽好掩飾的，沈老爺繼續儒雅地笑道：“沒錯，今天突然想起她了，所以讓林管家開了院子進來看看。”
曾經很多時候他坐在這裏聽她唱戲，聽她說話。
原以為她會陪自己走完後半輩子，沒想到……
沈老爺的話音一落，那笑容也跟著落幕，臉上又籠上了一層淡淡的感傷。
之前幾乎沒有跟他正面說過話，夏依依忽然發現這老頭不僅為人和善，還很誠懇，不禁對他的好感又多了一份。
想了半天也沒想到一句合適的話，她笨拙地安慰道：“老爺，您是個好人，是三姨太不懂得珍惜。”
像沈老爺這種有錢又有品的大叔在21世紀可是很吃香的呢，饒是美艷如三姨太只怕也會受到情敵的困擾！
站著居高臨下既不自在也不禮貌，夏依依在臺階的另一端坐了下來。
“自古嫦娥愛少年。她唱過無數花前月下的戲文，自然比一般女子更能體會，也更向往這種情境，不甘心守在我這個老頭身邊也是人之常情。”沈老爺看著陰暗中的墻角說道。
他的聲音很輕，像和風吹過，還未來得及察覺便遠去。
夏依依一擡頭就望見了院墻上那道清晰可見的裂痕。看了看，她幽幽地問道：“老爺，難道您不恨三姨太嗎？”
三姨太給他戴了綠帽子，為他和整個沈家帶來了恥辱，可他說起她的時候竟聽不出一絲怨恨的情緒。
一百一十七大房借地契
“恨又如何？如果我是一個翩翩少年，本就和她情投意合，海誓山盟，那樣肯定會恨她，但事實並非如此，我又有什麽資格恨她？”沈老爺依然盯著那個地方說道。
“可是，她嫁給你的時候你就是這個樣子的啊，她既然選擇了嫁給你，難道不應該堅持自己的選擇，當好沈家三姨太這個角色麽？”
就像她，既然決定留下來，那就只能接受丫頭這個命運。
夏依依覺得：一旦做了選擇，就不要後悔。
沈老爺忽然回過頭來，默默地看著她。
“你這丫頭，小小年紀還挺有主見！”他說道。
夏依依被他誇得有點不好意思，羞澀地笑道：“可能我只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吧，畢竟我不是三姨太，無法對她的處境感同身受。”
“嗯，不僅有主見，還很客觀！”沈老爺頗為滿意地點點頭，“瘋丫頭，你進沈家一年多了吧？現在也算是沈家的一分子了，對我們這個家可有什麽看法？”
“看法啊……”要說看法那可多了去了：二姨太母子簡直不是個東西；大太太既兇又蠻不講道；沈老爺你這麽有涵養為什麽不好好管管那個缺德的二兒子……夏依依在腦子裏吧啦了一大堆，嘴裏卻含蓄道：“我只是個下人，沒什麽看法。”
反正說了也改變不了什麽。下次大太太火了，那巴掌還不是想來就來；二姨太也不會因為她告一狀，或許沈老爺責備幾句就換了性子。說那麽多只會讓人覺得她心懷怨念。
何必呢！
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這丫頭倒是很機靈！沈老爺暗自點頭，“那大少爺呢？他待屋裏的下人可好？”
“大少爺啊？”提起沈慕晨，夏依依的唇角很自然地揚起一抹笑，眉眼也彎出了好看的弧度，“大少爺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待人和善，又講道理，沒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不僅如此，他還很帥、很酷、很溫柔……
總之，沈慕晨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存在！
夏依依的表情和語氣都是發自肺腑，這不禁讓沈老爺為之詫異：他那個生情疏離冷傲的大兒子究竟何德何能，讓一個下人如此心悅誠服？
沈老爺看著她笑道：“剛說你客觀，怎麽說到大少爺就如此不客觀了？你小小年紀才見過多少人，如何能用‘世界上最好’來形容他？”
“雖然我見的人不多，但我知道美好的品質應該是什麽樣子，就像大少爺那樣：沈著、冷靜、溫潤而又正直善良……”
“哈哈哈哈……”不等夏依依說完，沈老爺朗聲笑了起來，“你是要把一切好的詞語都用在他身上嗎？他是我的兒子，為何從你嘴裏說出來我就像不認識了似的？”
這個兒子他亦是十分欣賞的，但還不至於覺得他能優秀到世界之最的地步。
當然，自己的兒子能在旁人眼裏如此美好，他也為他感到驕傲自豪。
恰好一陣晚風吹過院子，一片片葡萄葉被吹得翻了過來，露出翠綠下發白的另一面。
夏依依趁機指著葡萄葉子道：“老爺，您看，如果沒有風，我們看到的就只有朝上的這一面了，可這個葡萄葉並不只有一面，對嗎？”
沈老爺看到的沈慕晨是真實的，她看的是也是真實的，只有把各自所見合起來才是個完整的沈慕晨。
“嗯，有道理！”沈老爺深以為然地點頭。
再一次看向夏依依，他的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讚賞。
……
一晃又到了秋祭。
今年城裏大房一家只來了大老爺、沈慕陽和沈慕蕊三個人。馬車就跑了一趟，祭祀的物品比去年少了大半，給這邊也就象征性地帶了幾盒糕點。
沒有來什麽女眷，二姨太不用出去迎接，坐在院子裏和琴兒說起了風涼話。
“現在世道不好，綢緞茶葉都不吃香嘍，到頭來還得咱們有田有地的說了算！”二姨太躺在竹椅上，搖著荷花團扇說道。
琴兒在一旁為沈慕正剝著新上市的蓮蓬，附和道：“不都說風水輪流轉嘛，大老爺他們風光了那麽久，也該輪到咱們了！”
“大老爺他們家倒了才好呢！我就不喜歡沈景皓！”沈慕正怨毒的聲音從屋裏傳來。
本來他還挺喜歡沈景皓那個小胖子的，但去年這個時候因為他而挨了打，還跪了祠堂，一想到這事他就恨得牙癢。
“別胡說！他們家倒了哪裏好，到時還不得靠咱們接濟？咱們家再富裕也抵不住那邊好幾十口人來吃！”二姨太喝斥道。
“家都分了，接不接濟還不得看咱們的心情。”琴兒將幾顆最嫩的蓮子遞給二姨太，一臉諂媚道。
剛上市的蓮蓬鮮嫩多汁，入口清甜，口齒生津。二姨太吃了兩顆，朝屋裏喊道：“正兒，先歇會，出來吃蓮蓬。”
磨了半天洋工才拿筆，總共還沒寫十個字，一聽他老娘叫，沈慕正立刻扔下筆，屁顛屁顛地從屋裏跑出來。
琴兒將剝了小半碗的蓮子遞過去，沈慕正連碗都懶得接，直接從碗裏抓起一把就往嘴裏塞。
“好吃。”他嘴裏的還沒咽下去，手裏又抓了一把。
“你慢點吃，誰跟你搶了不成。”二姨太寵溺地看著自己的兒子，邊給他扇風邊叮囑。
“誰敢跟我搶？”沈慕正鼠眼一瞪，目露兇光，“等那個老鬼和病鬼死了，整個沈家都是我的！”
“又胡說！”二姨太猛地坐起身，一扇子拍在他身上，訓道：“上次那頓板子你忘了？”
琴兒也連忙起來院裏院外看，生怕被其他人聽見。
“我的小少爺，您可千萬不能再胡說了，上次我還跟著挨了十板子呢！”確定沒有人聽到後，琴兒走到沈慕正身旁，緊張地說道。
“你們怕什麽？我不過隨便說說。”沈慕正冷冷一笑，將最後一把蓮子塞進嘴裏後，不以為然地回屋了。
前院。
大老爺、沈慕陽和沈老爺坐在書房裏，三個人都是眉頭緊鎖，神色凝重。
一陣沈默後，沈慕陽開口道：“叔，現在情勢到了這個地步我們也是沒有辦法，那筆款子下個月還不上綢緞鋪關了事小，三家茶莊都有危險。這幾家茶莊是咱們沈家祖上傳下來的，您也不忍心看著它沒了吧？”
大房資金鏈斷裂，為了店鋪周轉，他們將綢緞鋪抵押給了銀行借貸。目前貸款即將到期卻沒有能力償還，怕再將茶莊抵押出去會產生信譽危機，所以便把主意打到二房家的田產上來了。
“茶莊是祖產，田地也是祖產啊！”沈老爺嘆了嘆氣，“要是田產都沒有，那咱們沈家才是真的完了！”
茶莊倒閉了以後還可以再買再建，可田產是沈家的根基，根基一旦失去了，沈家就成了飄零的孤舟，哪怕他日再風光，祖宗的尊嚴都無法挽回了。
沈老爺是讀書人，對錢財沒有太大的欲望，但守住家業的執念卻很強烈。
一百一十八結洋親家
“叔，地契只是拿去銀行放著，不會有什麽風險。要真到了那步，我們就是賣店賣房也不可能賣沈家的地啊！”沈慕陽無比誠懇地保證道。
“老二，我從來沒有求過你什麽，咱們親兄弟一場，你就幫我這一次吧！”一直沒說話的大老爺也開口了。
沈老爺微微一怔，擡頭看著自己的親哥哥：“大哥，不是我不幫你，這兩年年年鬧饑荒，茶葉和綢緞本就難以生存，咱們難道要把田產也搭進去嗎？”
田產不僅是祖產，也是二房唯一及全部的財產，全家二十幾口人都靠它養活，要是沒了，這幾十口人該如何生存？
“叔，你放心，我們絕對不會把田產搭進去！這次如果能周轉過來，我們準備將原先的高檔茶葉換成普通人能買得起的平常茶葉，不光是茶莊，綢緞鋪我們也會降低檔次，少進綢緞，多賣大布，這樣就能迎合現在的市場行情，扭虧為盈了！”沈慕陽胸有成竹地解釋。
“是啊，老二，我們也知道行情不好，再像之前那樣行不通了，現在已經想到了補助的措施，只是資金不足。”大老爺盯著弟弟儒雅的臉，試探道，“沈家祖上傳下來的產業能否度過此劫就看你了！”
二房不用跟生意場上的人打交道，即使把家底都抵押了也沒什麽。而大房則不同，本來就欠外面一屁股債已經把綢緞鋪抵押出去了，要是再把茶莊也抵押出去，之前的債主勢必會覺得沒有保障，從而個個上門來要債，這種情況將會對大房造成致命的打擊。
大老爺一家都認為困境只是暫時的，等饑荒過去，市場還會覆蘇。沈家田產豐厚，地契貸出來的錢不僅能把他們之前的債還上，還足夠他們維持很長一段時間的周轉。或許能直接度過難關也不一定。
畢竟是手足至親，再者茶莊也是祖產的一部分。沈老爺雖不懂經商，可聽他們提出的方案似乎也有幾分道理，不禁動容。
他斟酌道：“事關我們全家的身家性命，這事我還得跟內人商量一下。”
上次借錢的事太太就跟他大鬧了一場，事後知道要舉家還債更是將他好一通斷落，這次斷然不能再自作主張了。
沈老爺的心已經偏向了大房七八分，只差去說服他那個掌握著財政大權的太太了。
大老爺暗自松了口氣，難得露出一絲笑容道：“弟媳那裏我讓你嫂子去跟她說吧，正好她明天過來。”
“是啊，娘本來今天就要來的，家裏有事耽誤了，我明天一早去接她！”沈慕陽喜形於色道。
……
第二天。
大房太太陳氏帶著上好的布料和城裏婦人們時興的洋裝過來，進府就直接去了大太太屋裏。
陳氏在商場浸淫多年，早已練就了一身舌燦蓮花的本身。她從目前的市場行情到他們店鋪未來的運營，以及各方面的資源都一一向大太太做了“巧妙”的說明，在保證大房有能力贖回地契的前提下，還向二房許以和銀行定期存款同樣豐厚的利息。
“弟妹，你想啊，那張地契你們放在家裏這麽多年生出過一分錢來沒有？放在哪裏還不是放，你自己算算這利息！”陳氏勸道。
經過沈老爺一夜的動之以情曉之以禮，再加上她現在的誘之以利，大太太就算是鐵石心腸也產生了動搖。
她靜靜地捧著茶杯，看似一聲不吭，心裏卻在反覆盤算著各種利弊。
見時機差不多了，陳氏故意將話題一轉，笑道：“對了，我們家慕華上個月來信了，說是在那邊結識了一位當地的貴族小姐，還寄了照片過來。”
說著她從手袋裏取出一張相片遞給大太太，“說是什麽公爵小姐，兩個人有成親的意向。我和你大哥覺得是外國人不太想答應，弟妹你書讀得多，幫我參謀參謀。”
所謂的參謀不過是向這邊展示大房另一方面的實力，以增加他們的砝碼。
陳氏在這個時候選擇提起這件事，個中深意不言而喻。
大太太也不傻，淡淡一笑：“我讀的是老書，恐怕跟不上現在的新潮思想了！”
照片是一對青年男女的合影。上面那位風度翩翩的男子正是大房二公子沈慕華，而依偎在他身邊金發碧眼身姿曼妙的女子一身洋裝，氣質高貴，看起來也確實像貴族小姐。
“二少爺這是準備在那邊紮根了？”大太太看著這張親昵的合影問道。
“他要敢在外國紮根，我們沈家就當沒他這個兒子！”陳氏嗔怒，接著指指照片上的女子，“說是那位公爵大人思想開明，不介意女兒嫁到中國來，並且將來還會給她豐厚的嫁妝來中國置辦家業。你說慕華一中國人，嫁個洋媳婦像話嘛？”
這位小姐的身份倒是如她所說。不過，沈慕華在信上說的是公爵小姐對他青睞有佳，他也有與之交往的意思，但考慮到對方尊貴的身份，不敢貿然行動，所以想先請示父母的意見。
交往都還沒有開始，至於成親、嫁妝，當然是陳氏審時度勢杜撰出來的。
“外國的公爵應該跟咱們前清的王爺差不多吧？”細看之下照片上的女子身上戴著不少精致的首飾，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大太太不禁問道。
“沒錯，他信上也是這麽說的，說是相當於咱們以前的一個親王。”陳氏雲淡風輕地說道。
要是一般的洋妞，她早就一口回絕了。但親王是什麽概念，這要是在前清，他們一旦攀上可就是皇親國戚了！
公爵大人的女兒，想必嫁妝肯定也不會少，說不定將來還可以舉家去外國走洋親戚，見世面……
大房家鼓勵兒子交往的回信第二天就寄出去了，此刻即使是故作淡定，陳氏的臉上亦是掩飾不住得意。
大太太不置可否，將照片還給她，問道：“慕華出去幾年了？是不是快回來了？”
“明年畢業。慕華說了，如果我們同意的話，他想後年回國之際把這姑娘帶回來。”陳氏又裝腔作勢道：“弟妹，你覺得咱們家出個洋媳婦合適嘛？”
如果真覺得不合適就不會來跟她說了。大太太心知肚明，笑道：“現在已經不是咱們那個時代了，慕華是留洋的人，他覺得合適就合適，咱們做父母的尊重他們的意思就好。”
合適不合適是大房家的事，她只關心自家的地契拿出去了能不能回來，那利息能不能到手。
既然大房有如此實力雄厚的親家，那地契應該是萬無一失了吧？
大太太優雅地端起茶杯，嘴角輕輕勾起。
一百一十九大太太摔倒
一會要去祭祖了，沈姓的族人們再次聚到了沈家的花園裏。
沈慕蕊獨自坐在角落，想著昨天柳千絮跟她說過的話。
昨天一過來，她給叔叔嬸嬸請完安便直接去了廚房後院，原本只是抱著試試看的心理，沒想到還真見到了在後院繡花的柳千絮。
沈慕蕊將上次自己試圖趕走夏依依失敗的事告訴了她，柳千絮說道：“那瓶開水燙的是你的腳，你嬸嬸自然不覺得痛，但如果燙的是她自己的腳，那效果就大不一樣了！”
燙的是她自己的腳？怎樣才能讓夏依依直接惹怒嬸嬸，從而被嬸嬸趕走呢？沈慕蕊思忖道。
夏依依幫沈慕晨收拾得整整齊齊，和他一起來到了前院。
見堂妹一個人悶悶不樂地坐著，沈慕晨走過去問道：“慕蕊，你有什麽心事嗎？”
沈慕蕊擡起頭來，目光在夏依依身上停留了兩秒，邊搖頭邊問道：“依依一會也跟我們一起去的吧？”
“是啊，有什麽問題嗎？”沈慕晨看了看身邊的夏依依，又看著她。
她去不去又妨礙到這個二小姐什麽事了嗎？上次被沈慕蕊告狀後，夏依依對她真心喜歡不起來了，聽她這麽問都讓她無端生起一股緊張感來。
“沒有，我就問問。”沈慕蕊道。
很快，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大老爺、沈老爺和沈慕陽及一個德高望重的老族人坐在了前面沈家的馬車上。後面這輛是大房家的馬車，十分寬敞，大房的陳氏以及二房家的人都坐在這輛車上。
到了目的地，坐在最邊上的二姨太兩母子先下去了，夏依依本來也要下去，沈慕蕊突然說她洋裝後面的扣子好像開了，讓夏依依幫她看一下。
等這邊的洋裝弄好，車上的人也下得差不多了。大太太坐在後面，下得比較晚。原本夏依依想著自己是個下人，讓沈慕蕊在她前面下，可對方執意要墊後，她也就沒有堅持了。
就在大太太一只腳剛跨出車廂，等在她身後的夏依依背上突然遭到一股巨大的推力，毫無防備的她猛地撞向了大太太，從而將對方直接撞飛出去。
一聲悶響，大太太以狗啃泥的姿式趴在了地上。
天哪！全場一片駭然，所有人目瞪口呆。夏依依也嚇得魂飛魄散，當場便傻了眼。
“夏依依，你急著去做什麽呀，嬸嬸都還沒下去，你怎麽能推她！”沈慕蕊詰問的聲音響起。
聞言，大家驚駭的目光同時從大太太身上轉到夏依依身上，有驚訝，也有憤怒。
到底是誰推的誰？夏依依猛然醒悟，惱怒地看向沈慕蕊，誰知卻看到了一張更加憤怒的臉。
“我親眼看見你推的嬸嬸，你不要不承認！”沈慕蕊柳眉高挑，“義正辭嚴”道。
沈慕蕊竟然這樣陷害她！夏依依簡直不敢相信，一張小臉氣得通紅，卻是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地上的大太太被人扶了起來，不僅膝蓋和手掌摔破了，連那張櫻桃小嘴也摔腫了。她惱火地捂著嘴沖車上喊道，“瘋丫頭，你給我死下來！”
這丫頭竟敢推她下車，這是想公然謀害她？好歹毒的心腸！
在誣陷和責罵聲中，夏依依戰戰兢兢地下車，雙腳還沒有在地上站穩，李姐便上來揪著她的耳朵，朝她扇起了巴掌。
“住手！”已經去前面和父親匯合的沈慕晨趕過來厲聲喝止。
沈慕蕊見狀立刻上前挽住堂哥的手，主動“解釋”道：“三哥，夏依依把嬸嬸從車上推下來了！”
“二小姐，你這樣卑鄙無恥地陷害我，還在沈家列祖列宗的墳前大言不慚，難道就不覺得臉紅嗎？”夏依依仰著被打腫的臉，義憤填膺地問道。
自己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沈慕蕊的事，她憑什麽這樣陷害她？
夏依依的勇氣和底氣在看到沈慕晨後頓時爆發，剛才受到的屈辱，她一股腦地化為犀利的言辭奉還給了沈慕蕊。
“我……什麽時候陷害你了？明明是你自己推的嬸嬸！”沈慕蕊臉色發白，大聲狡辯道。
聽到沈慕蕊被牽涉其中，陳氏連忙第一時間站出來為自己家的人說話：“瘋丫頭，你自己闖了禍，怎麽能誣陷二小姐？”
二房家的地契還沒有拿到手，千萬不能在這個時候出什麽差池！
作為當家人和受害者，大太太惱羞成怒地吼道：“給我把這丫頭帶回去亂棍打死！”
沈慕晨一把扯開堂妹的手，過去攔在夏依依面前，阻止道：“娘，事情都還沒有弄清楚，您怎麽能隨隨便便就說打死她！”
丫頭也是一條人命，豈可如螻蟻般打殺？
何況這個丫頭並非一般的丫頭，要想打死她，除非他死！
沈慕晨穩如泰山地擋在夏依依面前，目光堅定，態度堅決。
“還要怎麽弄清楚？剛才就是她在我身後，不是她推的還能有誰？”嘴痛不已，致使大太太的怒火又增添了一分，她杏眸圓睜道：“慕晨，都怪你平時太縱容屋裏的人，才讓她這樣無法無天，這次是無論如何都不能饒過她了！”
她的態度亦無比堅決，李姐不禁又向夏依依逼近了一分。
見二房沒有怪罪沈慕蕊的意思，陳氏也作壁上觀。
樂得見他們反目，二姨太兩母子和琴兒從大太太摔下車起，就抱著幸災樂禍的態度站在旁邊看熱鬧，即使此刻旁人投來質疑的目光，他們也毫不收斂那份竊喜。
沈慕晨正和李姐劍拔弩張，沈老爺走了過來，冷聲問道：“怎麽回事？”
沈老爺陰沈的臉和低沈的聲音充滿了威嚴感，沈慕蕊這次也不敢貿然出聲了。
春桃自覺地上前將剛才的事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現在是來祭祖的，有什麽事回去再說。都散了吧！”沈老爺聽完揮手驅散了看熱鬧的眾人，回頭對大太太道：“瘋丫頭不是那等不知規矩禮數的人，你一定是誤會她了。”
老爺平時鮮少和丫頭們打交道，他怎麽會幫瘋丫頭說話？大太太和沈慕晨幾乎同時楞住了。
饒是夏依依這個受益者也是一怔：她和沈老爺就上次在三姨太的院子裏說過一次話，沒想到他竟然會在這個時候站出來幫她！
楞了片刻，大太太忍著疼痛幽幽開口道：“老爺，這事……”
“這事一定是個誤會。就算要追究，也等祭完祖回去查清楚再說。”不等她說完，沈老爺再次肯定。
“娘，爹說的沒錯，瘋丫頭不會無緣無故地推你，一定是不小心！”沈慕晨也及時附和道。
盡管已經知道這事肯定跟沈慕蕊脫不了幹系，但在這樣的時候，當著父母的面，他不想把事情鬧得太大。
沈慕晨說完回頭看了夏依依一眼，心裏充滿愧疚和抱歉。
夏依依解理地點了點頭，主動站出來道：“太太，對不起！確實是我推的你，但我不是故意的！”
“好了，好了，得饒人處且饒人，所幸只是輕傷，你也別太放在心上了吧。”沈老爺道。
大太太面如寒霜，目眥欲裂地瞪了瞪夏依依，卻也不好再發作。
一百二十勸服沈慕蕊
回到沈家，沈慕晨第一時間把堂妹叫去了自己的書房。
書桌前，沈慕蕊默默盯著自己的腳尖，手裏不停地絞著那方絲帕。
“慕蕊，是你故意推的依依，對嗎？”沈慕晨靠在書桌上，冷冷地問道。
“我……”沈慕蕊還要狡辯，一擡頭撞上那兩道冰冷的目光，她的心猛然一震，原先想好的話都梗在了喉嚨裏。
“慕蕊，你這樣一次次為難我屋裏的丫頭，既然如此看她不順眼，不如下次就不要再來了吧！”沈慕晨看著她，語氣又嚴厲冰冷了幾分。
事實顯而易見：她這樣一次次使絆子，無非就是想把夏依依從沈家趕走，以達到讓白初夏見不到她的目的。
她真以為夏依依離開，白初夏就能接受她嗎？
站在男子的立場，沈慕晨覺得堂妹的行為不僅卑鄙，還很幼稚。
有陽光從書房的窗欞照進來，正好灑在沈慕蕊的腳上，照得她的皮鞋閃閃發光，那身小洋裝穿在她身上也充滿了青春活潑的美感。
這個美麗的堂妹在他心裏一直陽光開朗，他竟不知道，她原來有一顆如此陰暗自私的心！
聽到堂哥下逐客令，沈慕蕊低著的頭猛然擡起，那臉俏臉寫滿震驚，“三哥，你怎麽能為了一個丫頭趕我？”
這是從小待她比親哥哥還要好的堂哥啊！他居然為了一個丫頭，讓她以後不要再來？！
除了深深的震驚，還有羞憤，沈慕蕊的臉越來越紅，仿佛剛被人扇了一巴掌。
“丫頭怎麽了？”沈慕晨站直身子，冷冷一笑，“丫頭就不是人嗎？為了你自己那點私心，你就可以作賤我的丫頭嗎？沈慕蕊，我告訴你，今天你若不主動去向叔叔嬸嬸承認錯誤，我一定不會饒了你！”
夏依依還在堂屋罰跪，若是沈慕蕊不說出真相，只怕接下來還會挨板子。
明知她是被人陷害的，他又怎麽可能坐視不理？
沈慕晨怒視著堂妹，目光中是前所未見的冷厲。
沈慕蕊咬了咬唇，兩行淚珠頓時傾洩而下。
“你們為什麽都這樣護著夏依依？她只是一個丫頭，到底有哪點好？你也是，白初夏也是，自從夏依依來了之後，你們都變了！”她淚如雨下，傷心欲絕地喊道。
他變了嗎？沈慕晨目光一凝，出現了半刻失神。
好像是有了某些變化，從前他兩耳不聞窗外事，不知從什麽時候起，竟越來越多地牽涉到家裏的這些瑣事中。
是因為家裏的情況變得覆雜了，還是他的心境變了？
無論如何，他自認為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即使是這個堂妹。
沈慕晨回了回神，說道：“慕蕊，你在指責別人的時候有反省過自己嗎？到底是我們變了，還是你變了？從前你何曾如此自私狹隘過？”
沈慕蕊依然嗚嗚哭著，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
沈慕晨無奈地嘆了口氣，稍緩了態度道：“慕蕊，我知道你是為了初夏才一次次為難依依的。你有沒有想過，初夏心裏有你嗎？你這樣一味地打壓依依，到底是在增加他對你的好感，還是增添他對你的厭惡？”
沒想到堂哥居然將她的心思看得如此透徹！沈慕蕊頓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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